第1章 深淵行者
深淵行者
來到烏拉席露已經多久了,我早就放棄了計算天數,在阿爾特留斯大人從那裏出來之前這沒有意義。
這個國家已經幾乎沒有活人了,那些還在運作的園丁、石像騎士已經是深淵的俘虜,此處的土地被注入了一劑沒有解藥的劇毒,已經完蛋了,騎士們該死的死該逃的逃,如今跟随阿爾特留斯大人來到這裏的隊伍中只剩下我還在這裏。
我能活到現在只是因為太過弱小了吧,因為深知自己的弱小我擅長藏匿,連深淵都無法輕易找到并腐蝕我,或者就連深淵都不屑于我這樣弱小的角色.....可是烏拉席露的居民呢,他們也被深淵變成了怪物,如果我再靠近一步,結果恐怕。
阿爾特留斯大人将自己關在前往過去市鎮的要塞前,他恐怕也和烏拉席露的人民一樣被深淵侵蝕,但是本能讓他守住了這最後的城牆,至少阻止其他人前往深淵。
在這座要塞之前除了我以外就剩下四個活人,一個是遭到放逐的四騎士之一鷹眼戈夫大人,他終日被鎖在塔樓之中雕刻木像;一個是烏拉席露幽暗公主的奶媽,她化身成一株蘑菇逃過一劫;最後一個我不太想提.....是一個無意中來到這裏的人,自稱切斯特,他說自己來自幾百年後的未來被一只怪手抓了過來。
這個人的說辭是否可信我無法判斷,他身上的氣息我從确實未接觸過,不管他是哪來的只要能挽救阿爾特留斯大人就行,然而這個人——
“哈?!你說要我去打敗那個阿爾特留斯!”
他的語氣很刺耳。
“算了算了,我只想回去而已。”
這個人好讨厭,我癟了癟嘴離開了,之後這個自稱切斯特的人在阿爾特留斯大人的要塞旁開了個小商鋪,雖說是商鋪其實只是擺攤。
我不喜歡這個人但如果烏拉席露有希望複興那還是不錯的事情,并且只要他不幹擾到在這裏戰鬥的另外一位大人,我不會對他出手。
另外一位大人也是同阿爾特留斯和戈夫大人一樣的四騎士之一,是四騎士中唯一的女性,戴着白瓷面具的基亞蘭大人今天也去庭院巡邏了,這裏的園丁和騎士已經變成了不死的存在,就算每天殺一遍第二天也會出現,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發生。
葛溫王前往初始火爐似乎也過了很久,基亞蘭失去了繼續留守王城的理由,她更關心自己與深淵戰鬥的朋友,但她的力量不足以挽救友人的尊嚴,于是她期盼會有其他人來到這已經成為深淵之城的烏拉席露。
“基亞蘭大人,今天也辛苦您了。”我恭敬地向她鞠躬。
基亞蘭似乎苦笑了一下,不過我是看不見她面具之下的表情的。
Advertisement
“你真的不離開嗎。”
“我早已決定誓死協助阿爾特留斯大人,雖然我幫不上什麽忙......”
基亞蘭擡手撫摸我的頭頂:“你能留在這裏,他一定很高興。”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多久,好像實在太久了。
黑龍從庭院上方呼嘯而過,他最近越來越不安分,這只古龍....準确來說是前古龍,被深淵腐蝕的他失去了成為古龍的資格,目前來說他并沒有對任何事物産生威脅,可是之後很難說.....
如果能打開那扇門見到戈夫大人,也許他可以幫忙将那只龍射下來,據說他只需憑借聽覺閉眼也能射下飛在空中的古龍,不知是誇大的傳聞還真有其實,我加入葛溫王的軍隊時已是古龍戰争的末期,未曾見過鷹眼百步穿楊之勢。
神族忌憚身為巨人的戈夫大人,于是他自願被放逐于此,這實在太不公平。
不過這只黑龍暫時沒危害到這裏之前可以先不管吧,基亞蘭大人在前不久負傷了,由我代替她繼續巡邏的任務,如果那位乳母說的沒錯,深淵之主馬努斯一直在尋找着某物,那麽他必然會為此将其他人帶到這裏來。
幽暗公主的乳母伊麗莎白保持着蘑菇的姿态,我之前沒見過她,她一直都是蘑菇人還是拟态,但這個問題有點失禮我沒能問出口。伊麗莎白一直守候在烏拉席露靈廟的入口,她堅信如果阿爾特留斯大人沒能拯救公主,一定會有其他英雄前來。
我不了解傳說中的深淵之主馬努斯,但伊麗莎白似乎對他有所耳聞,既然如此我選擇相信這微小的希望。
而在這一天,奇跡出現了,有個騎士從靈廟中走出來,頭盔掩蓋了他的情緒但從動作來看他似乎有點迷茫,我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出于本能躲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那位不友善的切斯特吧。
那個衣着是....亞斯特拉的上級騎士?他可能是個可以信任的人,我觀察着他和伊麗莎白的對話,騎士答應了關于拯救公主的請求。
為什麽伊麗莎白要說再一次拯救公主,她還知道些什麽。
不知為何,騎士看起來有點呆傻好騙的樣子,我選擇繼續觀察他的能力,要是連那座要塞都到不了,也別談拯救公主了。
.......
他是不死人,我很快發現了這一事實,作為王城騎士之一的我一直被灌輸着不死人是詛咒是不被允許的存在,大批大批的不死人被丢進北方不死院囚禁起來,葛溫王對他們深惡痛絕。
可是正是因為他是不死人,所以可以披荊斬棘不顧後果,只要能掠奪到人性不變成游魂就好。
那不可能的奇跡發生了,這個人可以拯救阿爾特留斯大人。
我出現在了他面前,對方一驚手握在劍柄上,在拔劍之前我連忙喊道:“對不起請您聽我說!”
沒想到這裏還有可以交流的人,騎士的手離開自己背上的騎士劍,垂手表示可以聽她講一講。
“前面那個要塞後面是烏拉席露市鎮,再往裏面走就是傳說中的深淵.....你真的要去嗎?”
騎士撓了撓頭,他的聲音很好聽,是沉穩的男中音:“我答應了要去救幽暗公主。”
“你已經做好覺悟了嗎,沒有人可以穿越這座要塞,沒有人可以從深淵中脫身。”我的聲音在發抖,我知道自己的心态非常矛盾,這是唯一的奇跡,但我也不希望眼前這個人白白送死。
“嗯。”簡短而有力的回答,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是抱着僥幸心理來這裏的。
我攥緊的拳頭松開,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這樣啊,那麽請求您,解放阿爾特留斯大人和烏拉席露吧,這個請求很過分,但是我想只有您可以做到了。”
騎士點點頭從我身邊走過,他的腳步堅定,這個人的力量讓我想到了已經成為柴薪的葛溫王,我只與王有過遙遠的一面之緣,可是我敏銳的五感不會搞錯——
這個人擁有王的力量。
拜托了,請将阿爾特留斯大人從深淵中、從使命中解救出來,給予他正确的死亡。
在沉浸在喜悅和悲痛的複雜情緒中時,我沒能注意到一直待在要塞附近的切斯特眼神不太對勁。
騎士進入要塞的一天以後,要塞的大門打開了,我沒能見到阿爾特留斯大人最後一面,但這也正常,神族騎士的死亡是不一樣的,那位騎士手中攥着大人的靈魂,地上滿是深淵灼蝕的痕跡以及烏拉席露人民的屍體,這些人早已被深淵怪物腐蝕得不成人樣,是阿爾特留斯大人殺的吧,他至死都在與深淵對抗。
“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對您的感謝。”我恨不得跪在地上三叩九跪,“您給予了大人有尊嚴的死亡。”
騎士看上去也很落寞,他問我深淵就在前方嗎,我猶豫着點頭:“阿爾特留斯大人的銀項鏈可能還留在市鎮之中,如果能取得那個項鏈,一定可以幫助到您......不,我不該對您要求更多。”
他低頭沉默了很久,最後沒有立刻出發,他在附近轉了好久,甚至跑去和切斯特對話,我無法催促這位英雄,他的內心一定非常煎熬。
而我,與基亞蘭大人在要塞內為阿爾特留斯大人建了一個小小的墓碑,對這位偉大堅韌的戰士我覺得這個墓碑有點草率了,但條件有限,以後我一定要為大人建造一個可以永久保存的墓碑,在火之時代結束前我都會傳頌狼騎士阿爾特留斯的故事。
那位騎士還與基亞蘭大人交談了,這個人有着天生的親近感,讓人不容易設防,他最終将阿爾特留斯大人的靈魂交給了基亞蘭大人,與次作為交換,基亞蘭大人将和自己生命一樣的雙刀交付給騎士。
從此,她不再是王的利刃,不再是王的四騎士之一,只是阿爾特留斯的朋友、普通的守墓人。
騎士鄭重地收下這一對鋒刃,王之先鋒華麗又危險的刀光成為了歷史。
兜兜轉轉思考之間,騎士還是踏上了旅途,他告訴了我關于自己的一些事情,但這些我想會在後面再講,這個人是我盼望的奇跡,他雖然不能扭轉烏拉席露的命運,但他達成了所有約定,在幾百年後成就了火之時代的轉折,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故事了。
在等候騎士歸來的時間裏,我和基亞蘭大人一直在要塞之中,這裏埋葬着我的偶像和她的摯友,同時塔頂還有另外一位朋友,我們沒有理由離開這裏。
恍惚間想起曾經某個人命令我可以逃跑,我感到非常懷念,我是不會逃的,大家都在奮戰我怎麽可以逃跑。
忘記出于何種契機,我開始記錄,用文字亦或者用繪畫,如果沒有沖動加入騎士團我會成為畫家吧,聽說有個名為繪畫世界的地方,不知道那裏是怎樣的。基亞蘭也對我的這些塗鴉和文字很感興趣,她如今只是個普通的女子,在我面前少了一點銳氣,把我當作平等的友人對待。
“你說人們會忘記他嗎?”
“我希望不會,所以我要把一切記下來,或許能流傳下去。”
基亞蘭微笑:“如果能流傳下去就好了。”
我眼中的基亞蘭大人柔和了許多,作為四騎士中唯一的女性她一定也獨自背負了很多,現在眼前她溫柔注視手中狼戒指的樣子,其實也只是個普通女性。
回想起騎士平易近人的态度、阿爾特留斯大人的謙遜和包容......大家只是走上了不同道路的普通人而已。無論背負詛咒、背負期待、背負深淵、背負偏見,無論身份,我們都是火之時代的滄海一粟。
于是,我更加努力地細致記錄,惟願他們不會被世人遺忘。
我重新開始記日子,在騎士離開要塞的一周之後,他凱旋而歸,出乎我們所有人的預料,恐怕連切斯特都感到震驚,這個人戰勝了深淵之主馬努斯,不僅帶回了那個人的靈魂,還帶回了希夫。
在前往馬努斯所在地的路上,希夫遭受重傷無法前進亦無法逃脫,阿爾特留斯大人将自己大盾化為結界守護希夫,這位騎士成功救出了希夫,他說是和希夫一起戰勝了馬努斯,言語中滿是喜悅。
順便,他取出了馬努斯的靈魂給我和基亞蘭大人觀摩,這位臭名昭著的深淵之主真的消失了?這個靈魂與我想象的截然相反,摸起來有點溫暖,我以為深淵一定是冰冷的,騎士告訴我深淵裏遍布着人性,并且告訴我他會被馬努斯抓來這裏,恐怕因為身上帶着破碎項鏈,這個項鏈和馬努斯到底有什麽關系?
我有點搞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我想也許別人會幫我解答,于是我全都記了下來,騎士在挽救了深淵進一步吞噬烏拉席露後并沒有立刻離開,在月光下他坐在我旁邊問我寫到哪裏了。
我高興地說已經寫到您前往深淵了。
騎士聽了我的話卻沒有很開心,他輕輕嘆口氣:“可以把我換成阿爾特留斯嗎?”
“诶?可是.......”
“他本可以戰勝深淵的,落得這樣的結局,我為他感到不甘。”騎士的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苦澀,談起阿爾特留斯大人像是談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您不介意嗎?”
“我還是他戰勝深淵,這并不重要,在這個地方說出多麽響亮的名號沒有意義。”騎士意識到氣氛過于沉重,輕笑着轉移了話題,“聽說文章都有标題的,你有沒有想好?”
“還沒有。”
“這段故事的主角是阿爾特留斯吧,那就叫深淵行者怎麽樣?”
騎士的話語太過灑脫,我皺眉盯着他,這位奇特的不死人好像在刻意把自己排除在外,但我沒有多問,在紙張的最上面寫下了他說的标題。
不久以後,那位無名騎士回到了自己的時代,阿爾特留斯戰勝深淵的消息也從烏拉席露傳到了亞諾爾隆德,但這個勝利以他的性命作為代價。火之時代的一個危機解除,但隐患從未消失。我和基亞蘭大人,以及希夫留在了烏拉席露,我們為阿爾特留斯建造了新的墓碑,我們的一生都與此處為伴。
我再一次見到那位騎士是在他原本生活的時代,也就是烏拉席露滅亡的幾百年以後......
深淵行者阿爾特留斯的故事已經到此為止,他雖然以身殉職,但他從未真正消逝,我從很久以前發誓要追随他直到死亡的時候就早已想好,我很弱小但依然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可惜的是,基亞蘭大人沒能陪我們到最後,她被切斯特偷襲,這位無恥小人偷走了阿爾特留斯大人贈送她的狼戒指,不知道他從何時起謀劃的,我心想自己早該殺了他。
失去雙刀的基亞蘭大人力量大大不如從前,她受了重傷,于是我代替她向切斯特複仇成功,雖然我用閃着藍色光芒的刀刃給予了對方致命一擊,但他不知道藏到了哪裏茍延殘喘等死,我也沒能拿回象征着阿爾特留斯大人的狼戒指,帶着愧疚的心情回到原地,希夫正對着基亞蘭的身體悲鳴。
初火微弱,連神族的生命都如此渺小。
我這輩子沒有再像那天一樣哭過,基亞蘭大人也消逝了,王的四騎士都如此,火之時代真的還有希望嗎,我開始動搖,可是我無能為力,只能繼續執行我的使命。
最後我将基亞蘭大人的黃蜂戒指放在阿爾特留斯大人的墓碑之後,他們一直都是陪伴彼此的戰友......也是愛人,即使沒有人說出口,但我知道他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愛着對方。
我和希夫繼續守護着這座墓碑,在撰寫記錄故事歷史時,我從未想過會有人因此前來盜墓,好在那只白貓與自發的盜賊團守護着這裏。
順帶一提,這片原來叫烏拉席露的地方現在成為了黑森林,阿爾特留斯的墓碑是無人可以涉足的地方。
但我沒有想到可以再次見到他,這位拯救了我們的騎士打開門走到墓碑前,希夫知道是自己的恩人,但他還是将劍含在嘴中做出戰鬥的姿态。
希夫不希望恩人再次步入深淵,成為第二個“深淵行者”,笨拙的狼只能以命相勸。
可是他終究只是狼,在騎士的劍砍傷希夫的右腿時我從墓碑後面跑了出來護在希夫身邊:“夠了!”
希夫跪倒在地上,我撫摸已經長成巨狼的希夫眼睛裏盈滿淚水:“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幾百年的時間,是長還是短,是快還是慢,成為不死人後我已沒有精力分辨,只是維持着人性的供給,只是想着絕對不能變成活屍。
騎士收起劍,嘴上似乎想說抱歉,我将阿爾特留斯的契約放到他手中:“你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吧......”
“嗯。”騎士伸手猶豫着想觸碰希夫,希夫倒是先将頭蹭了過去。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拜托你了。”我代替希夫說道。
騎士向我重重點頭,我沒有說拜托他什麽,但一切都已心知肚明,接着他轉身離開。
希夫的口中發出嗚咽的聲音,我輕拍他的頭安撫他:“那個人戰勝了阿爾特留斯大人,戰勝了馬努斯,他一定能做到的,無論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