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防備

第23章 有防備

于瑜說不上哪裏不對。

因為岳芽走了, 所以楊楚把自己的被褥抱回房間。

因為傷口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楊楚自己換的藥。

楊楚打理植物。于瑜跟到陽臺,找話題問她養了哪些綠植。

她一一念出它們的品種:“蝴蝶蘭、多肉、吊蘭、薄荷、紅掌,蘆荟。”

“那個呢?”他指着角落裏那盆沒被她點到名的。

楊楚平平地回答道:“也是多肉。”

“那個呢?”他指向另一盆造型奇特的綠植。

楊楚眼也沒擡:“還是多肉。”

楊楚做飯。于瑜說我給你打下手, 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她說好啊, 安排他把菜洗了、豆腐切了, 給他留出整個料理臺。

她自己轉過身, 去了竈臺忙活。

一切都很正常,楊楚的反應都在情理之內, 卻又讓于瑜覺得很不對。

這種不對的感覺一直延續到餐桌上。晚餐吃的是面條,他們各自嗦面, 默默無言。

論胃口,楊楚一如既往的好,她吃了三大碗面條, 面湯都沒剩下一點。只是,她專注在自己吃飯的世界裏, 全程埋着頭,沒有跟于瑜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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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普通人,可能還是說不出今晚的楊楚有什麽不妥, 但于瑜是讀氣氛高手。

吃完這頓飯, 于瑜能夠确定:楊楚心裏有事, 她看上去像那種處于低電量模式的電子設備。

這周楊楚都沒休息好。岳芽在她家打擾, 加上她在賣力幹活彌補之前翹班得罪的甲方和主管,楊楚眼下的青黑又加深了不少。今天,一周唯一的休息日, 她出門陪岳芽吃西班牙菜、陪岳芽回酒店,到家忙忙瑣事、做做家務, 一天又過完了。

她是心裏有事就會失眠的體質。那怎麽行呢,楊楚得夜裏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力開啓新的一周新的六天……于瑜的意思是,任務已經拖很久,他需要她休息好才能做個好夢,從而獲取眼淚。

所以,于瑜合理地提出自己的擔憂:“你在我的床鋪睡幾天了,搬回去睡,會不會不适應睡不好?”

吃完面的楊楚端起碗,走向洗手池。

“回我自己的床鋪睡有什麽不适應的?我現在吃完飯,都開始有困意了。我覺得,今晚我能做個美夢。”

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來:“……好像已經好久了,我做夢了,但不記得夢的內容。”

“有的夢不值得被記住,可能是很恐怖的噩夢。”

于瑜在心裏補充:比如那個社畜的她被追殺,反反複複死掉的夢。

楊楚停下洗碗的動作,在嘩啦啦的流水聲中,她低聲自語:“我不怕做噩夢,所有的夢對于我都是新奇體驗,再糟的夢都比我的現實世界輕松,除了……”

“除了什麽?”他拉長耳朵。

“沒什麽。”她把碗洗好,放上架子瀝幹。

這樣欲言又止的談話是沒有意義的,于瑜選擇直接問:“楊楚,你今天去送岳芽,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确實。岳芽一路都在跟她說話。

回來之後,楊楚也因為她的話考慮了許多。

她考慮的第一件事是:她答應了岳芽“有空喝咖啡”,不應該答應的。

當時,岳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楊楚沒想太多便應下了。但以往的經驗告訴她,岳芽并不會分辨什麽時候她有空,什麽時候她沒有。楊楚能預見自己萬一沒空,岳芽又來會指責她不守信用,想到這個她的壓力就大。

二是,到家後楊楚挂起她的棉服,正好的,岳芽提到的那件“天價大衣”也被于瑜挂在玄關。很可能是心理作用,她稍稍留心了一眼,他的衣服确實質感看起來跟她的不一樣,不單是一件,是他的每一件。

擦幹手上的水珠,楊楚屏蔽了于瑜的問題。

她用無情緒的撲克臉,若無其事地說:“我洗完碗啦。吃飽喝足,我準備回房間睡覺了。”

于瑜站起身,寬大的肩膀擋住了她的去路。

他低頭看着她的眼睛,态度認真:“如果你有心事需要傾吐,我願意陪你說話。”

于瑜聲音裏有股可靠又鎮定的能量,跟他的一貫的形象不太搭。楊楚撲哧笑出聲:“你怎麽忽然變成知心好姐妹了?”

随便她怎麽想,知心好姐妹未嘗不可,于瑜只想要楊楚放松下來,不要帶着煩惱入眠。

“我們可以随便聊聊。如果你不想聊今天的事,可以聊以前的事,可以聊一聊明天中午想吃什麽,可以聊一聊下個月過年,放假幾天有什麽計劃。”

“好啊,那我們來聊聊。”

楊楚抓起抱枕,在沙發盤着腿,舒服地坐下。

“我想跟你聊以前的事,我們交換故事吧。”

于瑜也學着她抓起一個抱枕,一比一複刻她的同款盤腿。

“行啊,交換。”

她先提問:“你小時候在哪裏長大的?”

“海裏,海的最深處。我出生不久就被選做美人魚特種兵了,所以我很小就離開了父母,随着另外的族人遷徙。我們生活在永遠見不到陽光的地方,我被日複一日地訓練着,為了族人偉大的任務。”

于瑜的“美人魚笑話”,楊楚大多時候都樂意聽。

她樂意陪他一起玩,但不是現在。

是他說“我願意陪你說話的”,楊楚選擇坐下來,便是做好了把真心放在桌子上跟他交換的準備。她想聽到實話。

往沙發後一靠,楊楚想:既然他抱着取樂的目的,那她也不要當掃興的人。

“我在陸地長大,是沒有海的內陸。我的身世挺可憐的,家裏雖然物質條件不錯,但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媽媽去世了。媽媽活着的時候,我是家裏的小祖宗,媽媽非常溺愛我,不論我要什麽都滿足我,不管我闖多大的禍,她都無條件地哄着我,讓着我。她去世後,我的身邊沒人再像她那樣對我。爸爸初中前沒管過我,一下子管我的責任落在他身上,他也不懂正确的管教辦法,我一不順他心意,他就會拿出皮帶抽我。”

聽出了楊楚在說謊,于瑜沒搭話。

他在思考,為什麽楊楚對他有防備了。

她講得很順暢,言談間不自覺地模仿起她口中故事原本的主人。

那樣的神色傲氣,那樣的目中無人,如此,楊楚才感到安全。

“不過,這不影響我初中時的輝煌。憑借我出色的外貌,我一直是校園裏叱咤風雲的大人物,人稱附中一姐。不管是我穿的、我用的東西、我常去的餐館,都能成為校園的潮流。我被校霸表白,他的小弟們喊我嫂子,對我畢恭畢敬;我跟校草暧昧,關于我的讨論帖常年挂在學校貼吧主頁;校園的表白牆、樹洞投稿,全部淪陷為我的個人論壇。”

吹牛嘛,楊楚也會。

她聲音飛揚,笑容大到虛假。雙手卻攥着抱枕,緊緊地,攥着。

“學校學習成績最好的女孩是我的小跟班,在我跟她玩之前,班上沒人理她。小跟班每天早上來喊我起床,晚上陪我放學。我對她的幫助很大,我讓她交到了我這個好朋友,她通過我,找到了自我,找到了自信。是我第一個跟她說,她父母對待她的方式不正确,她不是為了父母而活的,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是我第一個跟她說,你家小叔叔是很壞的壞人,他不該那樣對待你……”

在源源不斷的敘述中,她失去了語言。

她不知道于瑜有沒有在聽,但聽不聽的,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小跟班每天只會讀書,讀書都讀傻了。而我對讀書沒多大興趣,追我的人太多,排着隊給我獻殷勤,每天我光是談戀愛都忙不過來……好啦,我的小時候就是如此風光,我講累了。”

從沙發起身,楊楚一臉疲态:“你不急的話,我先洗漱。我要睡了。”

全神貫注聽着她講述的于瑜,又怎麽可能聽不出——楊楚講的這些故事,屬于她的閨蜜岳芽;她本人,則是故事裏那個傻乎乎的小跟班。

沒給于瑜繼續發問的機會,楊楚從客廳逃走。

洗手臺前。

冰透的手被浸到熱水裏。

楊楚難受地,與鏡中的自己對視。

鏡子裏的她已經29歲,是有着穩定工作,經濟獨立的女人。

她望着這張臉,卻時不時地能看見,成熟女人面孔下那個15歲的,留着長劉海,滿臉青春痘的學生妹。

——長大很辛苦,但長大了真好,再怎麽樣都比過去好。

拿濕巾仔細擦去玻璃上的霧氣,她心中上湧的冷意總算暫時緩和。

楊楚給自己塗唇膏,往臉上拍爽膚水,抹厚厚的面霜,暗下決心:今天不能失眠,一定要争氣一些,以最好的狀态入睡,做個好夢。不能被于瑜說中。

她猝不及防地想到剛才自己沒說完的後半句話。

“所有的夢對于我都是新奇體驗,再糟的夢都比我的現實世界輕松,除了……除了,做夢夢見現實裏發生過的事。”

事實上,工作後的楊楚已經很久沒有做那個夢了。

高中時、大學時、她常常被困在那個夢裏,很多次,她都在夜半驚醒,被吓得冷汗涔涔。

夢的內容一直是一樣的,夢中的她每次都沒有放棄過掙紮,可惜不管掙紮程度的多或少,到最後,她總是一遍遍完成相同的劇情。

在現實中,楊楚對于瑜有防備,選擇守口如瓶。

可是,她夢的大門卻沒法上鎖,始終為他敞開着。

這個晚上,楊楚十分争氣地沒有失眠,她躺上床鋪不久就進入了夢鄉。

不過,是的,她又開始做那個她常做的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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