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五非 緣如水流

第29章 五非 緣如水流

一行人就地直行幾百裏,陰風鬼影地劈街過巷,轉眼就人仰馬翻地刮到了十裏城府衙的大門外。

守門的衙役一見蘇大人和奉親王,頓時激動無比,奔走相告道:“是王爺――是蘇大人!他們回來了!”

蘇大學士從地上爬起來,撫胃道:“我的親娘,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縮地千裏,你家這個也太猛了,我好險把上輩子吃的都吐出來。”

“…………”梁陳扶起一臉虛弱的徐曉曉,“家你個頭,不熟好嗎。”

“不熟你色咪咪地摸別人手?”

“你懂什麽,他來自寒蜮,陰氣重,剛好補我。不然我哪來的力氣驅策那麽大一座山的靈氣。”梁陳又看了看,那只雪豹跟鬼帝都不見了,其餘人還全須全尾。

他又說:“曉曉魂魄剛回,需要靜養幾日,人呢?來人。”

蘇視不疑有他,馬上被轉移注意力,熟門熟路地化身螃蟹,橫行霸道地擺進去:“周大人――”

十裏城的縣令姓周,是個山羊胡老頭,一半清官,自打上個月接待了很能吃的欽差大人蘇子呈,就窮了濁的那半。然後奉親王和蘇大學士追着偶人失蹤這事兒着實讓老頭的秀發落花亂逐東流水,好一番消磨――消磨成了一枚毛鹵蛋。

館驿一通報兩位大人物奇跡般生還,還把狂風幫的匪徒抓了四個,追到了潛逃的昭陽郡主,周大人就謝天謝地狂奔而來,感動萬分。

連日事變,一行人都很累,于是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周大人敘完舊後,都急不可待要回驿站休息。那幾個匪徒跟走八哥關進了一個牢房,等候審判。

驿站跟衙門離得不遠,十裏城多溫泉,一條街上三家泡澡館,官方館驿裏也有溫泉,依山傍石,自然而成。梁陳大睡一場後去泡澡,又看徐曉曉夢穩,便沒讓小厮興師動衆,自己選了一池。

寬衣時,他眉心的印記忽然亮了一下,梁陳頓了頓,忍不住開始尋思明韞冰的去處。

雖然不想跟明韞冰扯上關系的是他,但現在別人真的不在,覺得不舒心的也是他。

那麽大的天地之間,真的有你一席之地嗎?

思緒被進門聲打斷,梁陳回過頭,只見偉大的蘇大人走了進來,荔三百拆成的“神之手”供着個大托盤,盤中酒菜擠的快要發出慘叫。一見他,這吃貨就欣喜道:“嚯,巧哇。一起?”

梁陳也正想找他談談,便颔首。

兩人下水,溫泉上浮着一只木盤,盤裏只裝着一壺薄酒――姓蘇的嗜一切能入口的東西,喝醉了還談個小金魚。

梁陳在氤氲裏死魚一樣趴着,覺得從頭到腳都累的想爬回娘胎:“本王屬實是天字第一號冤大頭。”

蘇視呷半口酒:“附議,王爺你忒倒黴。――所以後來你去哪了?”

“跑那個破老頭夢裏去了,看了前朝範公,看了一個冒充降真的瘋子,跟……”梁陳話音一截,翻白眼道,“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明韞冰當時雖然一句話都不說,但是我不看也知道他肚子裏沒半點好水。”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人有點煞神氣質,你往哪跑,哪裏就有鬼,你看偶人也是你先發現的。”蘇視道,“沒想到你不是鬼,是神啊。”

“醒醒,世界上沒有那種東西。我二哥第一個不同意好嗎?”

梁陳他二哥――當今皇帝梁晏。

蘇視切了一聲:“有鬼就有神,不然陰陽序怎麽平衡?除非你告訴我人間馬上就要崩塌了。先不管你是什麽玩意吧,我問你,附在我身上的又是什麽玩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梁陳茫然道,“什麽什麽東西?”

剛說完肩膀上就被淩空一砸錘了個結實,酒壺濺起滿天的水花。梁陳抹了一把臉:“你要死!”

蘇視大怒:“萬一這個白骨精觊觎我的美色呢?!萬一這個白骨精趁我不注意輕薄我喜歡的姑娘呢?!萬一這個白骨精趁你不注意背刺一刀把你殺了呢?!”

梁陳把酒壺砸回去,正中蘇視腦門,咚的好大一聲,他回敬道:“我不勞挂心哈,你夢中情人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還有就你,你有什麽美色能觊觎的?”

被汨都民間評為“嫁人當嫁蘇學士”的忠國公世子抹了一把額,憤怒無比地灌了一口酒。

梁陳換了個癱的姿勢:“再說人家也不一定是白骨精,這玩意自稱‘彡’,三個撇那個字。我懷疑它是什麽神谕之類的東西,一直在給我上思想課,巴不得我把身魂骨頭全拆了丢到大地上祭天的那種。”

蘇視敏銳道:“你不聽呢?”

梁陳:“把你殺了。”

“豎子陰險!”蘇視猛地一錘水。

梁陳拔了幾根野草,開始編螞蚱:“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我有一個辦法。”

蘇視還以為是真的,正色道:“什麽?”

草螞蚱在岸邊開始排隊,梁陳慢悠悠道:“自挂東南枝。”

“……………………”

“說真的,”梁陳煞有其事道,“彡跟我說過它為什麽選你當傀儡。第一是你的文墨氣重,靈竅清明――誰讓你讀那麽多書?報應吧。第二是你出生的時辰特別吉利,什麽幾百年一遇的吉時,一般這個時間點出生的都是大福之人。上一個是始皇。只要你慷慨就義,彡肯定找不到第二個這麽吉利又讀那麽多書的人了,我也能清閑半輩子了,豈不妙哉?”

妙你令堂!

蘇視用了十二萬分的耐力,才沒有飛起一腳踢死姓梁的。

不過總體看來,這個白骨精不像是個傷天害理的。偶人還更危險。

蘇視道:“當時那聖女明顯是為了那只雪豹而來的,她要一只貓做什麽?”

“那是只靈獸,活了一千多年了,”梁陳說,“我後來想起,芈族有一種煉陰兵的術法,可以讓常鬼随召随出,有兇煞之力,橫掃千軍。不過要驅策這些鬼魂,要有鬼玺――一般拿靈獸的骨頭煉,越長命的靈獸效果越好。”

蘇視皺眉:“還有人懂這個?芈族不是已經滅族了嗎?”

而且是被當今聖上親自滅的。

芈族是可以在體內結丹,驅策天地靈氣的人。這一脈從上古便一直綿延,貪婪是族訓――總有人要扯到皇室鬥争之中。這倒無傷大雅,但關鍵是新朝初立時,碩果僅存的幾個芈族人幫助當時的高皇帝梁昭修煉長生術,但水平太次,讓梁昭爆體而亡,場面非常不雅,令堂堂一代枭雄死的非常不體面。于是新上位的梁晏為兄報仇,便下令将九州上所有的芈族都追殺而盡。

梁陳道:“芈族當時由國師打卦殺盡了,徐國師素來算無遺策,不會有錯漏。應該是聖女懂,她少說也是神隕末期的人了。”

他說着便想到另一件事:“我砍她的時候,從她身上拿到了一枚玉佩,上面有皇家的紋章……哎我玉呢?”

蘇視徹底沒了開玩笑的意思:“皇室,你确定沒看錯?”

“沒有,絕對沒有。而且我還知道是誰的。我大哥拿稻穗做徽印,是樸素質老先生親自畫的紋路,每一個王候都略有不同。我有段時間閑得無聊,把每個徽印都記了一遍……哎我玉呢?”

“所以到底是誰的?”

梁陳确信自己把玉佩丢了,絞盡腦汁地思考掉在了哪裏,要是掉在第三階天那真是倒大黴了――他哪知道怎麽回去?但是應該不是……他在烏鴉背上無聊的時候把那枚玉佩拿出來抛了個光。

很有可能是掉在了靜熙山裏,坑蘇子呈的時候掉了,或者明韞冰那一陣狂風把他的東西打飛了,都有可能。

沒事,明天去拿回來就行了,梁陳自覺休息完有了力氣,應該可以變只三足金烏。

他想完,對着蘇視伸出三根手指。

蘇視頓時明白了。

三皇子梁斐――高不成低不就。他上有太子二皇子壓着,那二皇子是個滿臉肥肉的胖子,因為秉性溫和而被梁晏挑中,選為了大皇子早喪後的補貼。

二皇子是嫡出,三皇子是貴妃所生,梁斐玉樹臨風,二皇子玉豬臨風,所以他一早對這種安排怨怼頗深。更別提他們兄弟成年以後,皇帝賜爵,他不僅被東宮壓一頭,還被另一個人壓了一頭。

這個人的身份非常特殊。

在新朝皇帝的迅速更疊之間,雖說兩位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歷史上也不乏骨肉殘殺的前例,所以對于如今存在感很弱的高皇帝的駕崩,民間猜測衆多。

官方說法是梁昭被芈族所害,梁晏無比悲痛,在兄長垂垂死矣之際前往探望,兄長傳位于他,他不受,又傳,還不受,老病人堅持,于是終于接旨。

梁晏登基以後,以雷霆萬鈞之勢殲滅了所有芈族,然後迅速地把目光轉向了梁昭的家人――他的嫂侄。

史學家也許需要斟酌一二,但梁晏沒有斟酌,他頗有厚黑學的風采。他賜死嫂子的理由是“淫”罪,雖然住在深宮裏的前皇後每天每夜看見最接近這個字的物體是太監。

然後便是明裏暗裏的清洗,朝堂上皇宮裏,一開閘便不可止。殺第一個人斟酌了五年多,殺第二個人只思索了五個月,到第三個第四個,那就五個時辰五個小周天。

梁昭死後的第六年,他生前的所有直系姻親,與他關系好的外戚,大部分解甲還鄉的開國功臣,皆被胞弟梁晏賜死。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梁昭身為一個亂世裏一統天下的枭雄,他的子女卻沒遵循“龍生龍鳳生鳳”的規律,都是些鼠兔。甚至是碩鼠――在汨都為非作歹不說,還十分自鳴得意,強搶民女,橫行霸道,無惡不作,頗是害人。

所以梁晏賜死這些人,倒沒有引起太大的憤懑。

不過最離奇的是,梁昭下的一窩灰麻雀裏倒确實飛出了一只金鳳凰――從各方面來看,要是其中有茍且,這個人一定是為父報仇的好苗子。

但梁晏卻獨獨沒有殺他。

這個人是梁昭的嫡長子,前皇後的唯一所出,名叫梁落塵。

他朗目修眉,和顏靜志,矜貴而溫和,每在汨都一現身,就是一番“擲果盈車”的盛景。誰讓梁陳這個缺德的跟人家對比――此人嘴損又看似不靠譜,經常坑人不自知,雖然長得好,但實在相處便折煞我也。于是越發襯托出梁落塵風度翩翩又平易近人,給他提親的都要踏破親王府的門檻。

對了――親王府,除了太子,少年們成年後是要賜爵的,但在所有的皇子裏,只有兩位親王。

第一位是梁晏流離數年的親弟弟梁陳,賜奉親王,第二位就是這位身份尴尬的故太子,賜代親王。

代是非正的意思,但這個封號怎麽聽怎麽怪。

梁落塵方方面面壓梁斐一頭,梁斐嫉妒得腸子都成了一根燒火棍,愈發覺得梁落塵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處處挑釁,刺客暗殺都是批發贈送,冷箭明槍更是不要錢地放,還到處傳播流言蜚語,引得其他皇子也對這位代親王嫌隙頗深。

梁落塵無計可施,為了避其鋒芒,平時基本不在汨都,美其名曰為聖上探聽民心,雲游四方。他不結黨營私,也不弄權舞弊,還大方地任由梁晏的心腹侍衛無死角地盯梢,所以按照梁陳的推測,他可能單純就是被追殺煩了,跑到別的地方去玩。

世界上美事如水,俯仰皆是,為什麽總要為那一心的煩惱挂牽呢?豈不浪費青春。

蘇視低聲道:“我才接到密報,梁潮近來在涼珂,似乎在尋人。”梁潮即梁落塵的大名。

涼珂與十裏城相去甚遠,但都在北境。涼珂民風彪悍,毗鄰一道極深的鬼淵,據說那是上古時期的墳場,萬骨之墟,也就是……明韞冰的出生地。

在追到十裏城之前,梁陳他們也得知涼珂裏常鬼橫行,但沒有提過偶人。

涼珂這個地方至陰至暗,曾是鬼帝的出生之所,曾有幽魂嘶吼嚎叫,其實倒很适合聖女那種邪物栖息。

再說在煉陰兵之前,要用秘法收集新鮮屍首,封存于石窟洞中,成蜂窩狀裝滿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再用鬼玺召活――鬼淵那種廣闊之地最适合放這些東西了。

況且懷疑皇子,也不能空口一說,沒有切實的證據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首先一定得去把玉佩找回來。

梁陳跟蘇視一說,他便道:“你說的有理,但他們沒抓到那只雪豹,真的會放棄嗎?聖女這厮心腸歹毒,還指導過那幫匪徒拿活人安撫偶人,怎麽都不像是個能打過的主。要不去信問問徐國師?”

梁陳贊同:“你寫。順便跟我二哥說聲我現在中毒了,把毒解了我就回汨都跟他解悶兒。”

他又癱道:“那貓在鬼帝那兒,應該不用擔心――明韞冰要是嫌煩,應該第一時間就把大雪剁成餃子餡了。沒剁爛就是喜歡。”

正在這時,外頭的屏風輕輕一響,兩人以為是風吹的,都沒在意。

蘇視泡的有點上頭,看見水霧中梁陳額心那枚印記恍若金焰,便又問:“那所謂的鬼帝,你真的不喜歡?”

作者有話說:

作者其實也很想快點寫到他們倆怎麽怎麽,但是這個發展,它就是急不得。(真誠臉)乖乖走劇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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