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濯春塵
第21章 雨濯春塵
◎抽出匕首,直指沈子枭咽喉◎
赫州到安陽的路程, 約莫五日之久。
沈子枭此次出行除謝緒風之外,還帶了孟願、晁适之子晁長盛以及暗衛潛龍隊的隊長白龍飛等人。
沈子枭和謝緒風在第四日的時候,先于孟願等人抵達安陽。
他們只作尋常商賈打扮, 貼了假胡子, 于進城之後, 先到謝築的下榻之地走了一遭, 而後又在鬧市街角找了家茶館聽人說書,聽了沒有一會兒,忽有官兵來檢查。
二人對了個眼色
好在這官兵只是為應付上頭的檢查, 才來規整街市的。
掌櫃的給了些錢, 就将人輕巧打發走了。
他們二人便安心在茶館待了一下午, 于黃昏時分才出城與大隊彙合。
次日,沈子枭光明正大以太子身份來到安陽。
安陽的大小官員, 皆在城門前迎接, 場面肅穆且莊重。
沈子枭不動聲色地掃視過他們的面龐, 掃視到安陽知州蔡君充和安陽鹽運使許懋濡身上時,他的目光略微停頓片刻。
蔡君充已年過四十,長得一身肥膘,皮膚白透, 保養得宜,眉宇間有一股養尊處優慣了的昏懦之氣。
許懋濡與他正相反, 瘦削身材, 長臉細眼薄下巴,三十出頭,卻有長他實際歲數二十年的鑽營與精明。
當沈子枭看向他時, 他也擡眸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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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對視, 他立即表露出一身清廉的坦蕩之色。
越是這樣, 沈子枭心裏盤桓的念頭便越明晰
沈子枭不動聲色,只是按照慣例,坐在馬車裏于街市上轉了一圈,而後進了安陽知州辦公的府衙,例行查看一些舊賬,詢問一些政事。
期間,侍從為他呈上蔡君充平日所喝之茶,乃是昭國川蜀地區獨産的“雨濯春塵”,一兩茶葉便價值千金,果真是守着鹽湖過日子的地方官兒,兜裏并非空空如也。
下午時,沈子枭和謝緒風一起去附近的鹽礦看了看。
礦工們都很勤快,只是看着有些面黃肌瘦,一對上視線便趕快低下了頭,監工說,這些人生來微末,乍見貴人,有些怕生。
沈子枭不願打擾他們幹活,便很快離開了。
晚飯則由蔡君充設宴招待。
衆人推杯換盞,歌舞盡興至深夜。
期間許懋濡一直很安靜,從不刻意表現自己。
倒是那蔡君充,雖然話少,卻不時陪笑、敬酒。
沈子枭見他所穿雖為普通衣料,可等吃飽喝足後,他松了松腰帶,衣襟微開露出了一小片裏衣,那裏衣竟為專門上貢給朝廷的天蠶絲所制。
沈子枭不動聲色。
回到下榻的行宮之後,蔡君充派人給他送了兩名女子來。
一胖一瘦,極有風韻,堪稱環肥燕瘦。
可沈子枭哪裏敢讓他的人服侍?
正好帶着輕紅出來,便借故推辭道:“屋裏已經有人了,這兩位,給魏國公送過去。”
那蔡君充的屬下見輕紅貌美而端莊,不僅半分脂粉氣也無,更像腹有詩書氣自華,便知自己帶來的這兩個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
不由腹诽道,不知蔡大人聽了誰的閑話,竟說太子妃娘娘嬌嬈婀娜,太子必定喜愛這類女子。
于是他便領着這兩位嬌娘告辭了,臨走前說道:“魏國公那裏也是不敢怠慢的,早就送了女子過去。”
聞言沈子枭臉上便浮現出一股濃重的趣味兒來。
給謝緒風送女人?
他笑了,這便是連他都不敢做的事情。
蔡君充倒是膽子大。
輕紅望見沈子枭唇畔的笑意,便擡起自己方才因他那句“屋裏已經有人了”而紅透的臉,說道:“國公爺不近女色,他們這回是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了。”
沈子枭淡淡一笑,回到屋內,端起茶盞吃茶。
輕紅見他沒有說話,就也沉默下來,去為他準備洗漱的熱水去了。
她剛進淨室,白龍飛便敲了門:“殿下。”
沈子枭握着茶盞蜷起的手指微頓。
他端着茶盞去開門。
白龍飛呈上一封密信來。
他接過,關上門,把茶盞放在一旁的燈柱上,便等不及撕開看。
上面是淺碧的字跡,內容為墨雨告知,寫的都是江柍在他走後,都做了些什麽。
他一行行掃視過去,目光漸冷,唇角卻揚起,只是笑比不笑還顯淩厲——
插花,焚香,雅集,馬球。
今日去宮中用膳,明日去王府作客。
果真是,他不在,她反倒舒心。
輕紅備好熱水,走出來便見沈子枭拿着信立于門旁,面色複雜難懂。
她頓時明白,這封信上都寫了什麽。
有一瞬間的惆悵浮上心頭,可很快便化為淺淺的認同。
只要殿下喜歡,她就歡喜。
何況,那是個很出衆的人呢。
她走上前來,笑道:“殿下,奴婢服侍您洗漱吧。”又看了眼那在燭光下微微透出字跡的信紙,真心實意說,“今晚休息好,明日才有精神應對公事,公事處理得順利,便可快些回赫州見娘娘。”
最後這一句話,引來沈子枭冰冷的眼風,他神情倨傲又涼薄:“不要擅自揣度孤的心思。”
輕紅一驚,忙跪下來:“奴婢知錯。”
沈子枭什麽也沒說,走了過來,路過火盆時,把那封信随手丢進去,而後徑直去淨室。
輕紅擡頭,只見火舌一卷,那信紙便悉數成灰了。
次日沈子枭見到謝緒風時,第一句話,便問他昨晚睡得可好?
謝緒風自是明白沈子枭所指何意,卻只是清風明月一笑:“我告訴他,我不喜歡端莊持重的女子,我喜歡嬌媚的,他便把人領走了。”
沈子枭微怔,合着這許懋濡是看人下菜碟啊?
他不由一笑。
笑意又很快凝滞在唇角
再看向謝緒風時,已有幾分晦暗難明。
這時安陽通判上前來回話,才把他的淡淡思緒驅散開來。
随後二人與昨日一樣,又去另幾處鹽湖鹽井視察。
這一日所做之事,與前幾日也沒有什麽區別。
看似什麽事都做了,實際上都是表面功夫。
就如拔草,連草根上面那層土,都還未曾觸碰。
安陽衆官員原本一顆心提着,見太子不過走個過場,也都稍稍松了口氣。
這幾日,蔡君充屬下精選的美女依然一天天給謝緒風送去。
第二回送的都是些嬌軟美人兒,他卻說“雖是謝某中意的長相,然脂粉氣太濃”。
于是第三回,對方又送了當地的花魁過來,既會詩書禮樂,又生得軟媚,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垂涎三尺,心想這回總該沒錯了吧?誰知謝緒風一句“我不喜眼角有痣的女子”。
那人一聽,真真氣吐了血去,他入仕十年,還未做過這樣難的差事!不由較上勁兒了,心想下一回非得把女人送上謝緒風的床不可。
然而沒等他送人,沈子枭坐不住了。
只因淺碧的信也是一日接一日的送來。
上面的內容與第一封無異,不外乎是太子妃娘娘過得多麽惬意潇灑。
這日信來之時,正值黃昏。
他本欲更衣去赴這一日的晚宴,看完信上內容後,差點把手骨捏碎
他好歹也是與她吵了架才走的,她本是過錯方,理應收斂些才是,竟這樣沒心沒肺,全然不把他的話、他的人放在眼裏,連個假樣子也不做。
他若不趕快回去收拾她一番,她以後豈非要騎到他頭上去?
思及此,他喚道:“輕紅。”
輕紅正幫他找要換的衣裳,聞聲趕忙擱下手裏的活,走出來問道:“殿下有什麽吩咐。”
他只輕輕噙着笑,邊把手上的信丢到火盆燒了,邊說:“拿着孤的令牌,去找孟願和晁長盛,他們知道該怎麽做。”
說着便已解開腰間龍紋金玉令牌。
輕紅接過令牌,道:“奴婢遵命。”
他又喚來白龍飛,邊拿起衣架上的裘衣換上,邊對他說道:“晚上摔杯為號。”
白龍飛只覺納罕,脫口問:“今日便行動?會否太快了些?”
“你是沒有聽清楚,還是在質疑孤?”他語氣很平。
白龍飛吓得眼皮子狂跳,忙說:“屬下聽令!”
他欲走,沈子枭又把他喊住:“回來。”
白龍飛本已轉過身,聞言又轉回來,拱手一揖:“殿下有何……”
“穿。”
只一個字。
伴随着一個手臂張開的動作。
白龍飛怔了怔,好半天沒回過神。
直到沈子枭掃了他一眼。
他才哆哆嗦嗦走上前去,把衣架上他的月白色外袍拿來,為他穿上。
白龍飛的手本就是用來舞刀弄槍的,何曾這樣精細地伺候過誰?偏生對方身份又貴重,他又才吃過他的挑剔,不由戰戰兢兢,手指抖得連紐扣都系不上。
他只見沈子枭眉頭越皺越深,下巴也越繃越緊,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腦袋搬家,他卻說:“算了,去櫃子裏拿披風來。”
白龍飛這才松了一口氣,卻也早就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他拿來披風的時候,沈子枭已穿戴整齊。
他把披風呈上。
沈子枭的眉頭卻又颦蹙起來:“另一件。”
白龍飛看了眼手上與外袍極為相襯的月白色披風,一時有些困惑,沈子枭悠悠掃他一眼,似有些無語:“從前孤只道輕紅她們伺候稀松如常,今日才知她們背後對孤的喜好習慣是下了功夫的。白衣再披白披風,顏色撞了,如何能好看?去拿那席暗紅色的火狐披風來,與孤今日所戴的二龍搶珠抹額倒也相襯。”
白龍飛甚少聽沈子枭講這樣多的話,呆愣了幾瞬才去重拿披風。
而後他出去辦事。
沈子枭則去謝緒風處吃茶。
謝緒風聽聞今夜便要行動,也有那麽一瞬間的訝異,可很快他便了然
一刻鐘過後,沈子枭來到蔡君充府上,已有多人在此等候,除蔡君充和一應仆從之外,安陽通判、監司、鹽運使等官員均在席上,位列兩端,見太子駕到,均起身跪拜行禮。
沈子枭掀了一角衣袍下擺,落座于廳堂上首:“免禮。”
聞聲,便有一二十個衣着統一的丫鬟,都捧着大漆食盒,衣裙窸窣漸入筵前傳膳。執拂塵,漱盂,巾帕的丫鬟們立于案旁,又另有三個年紀稍長的侍女,在身側捧飯,安箸,進酒。屏風之後,則有伶人奏樂。
約莫兩刻鐘後,衆人酒興正濃。
沈子枭的衣袖一拂,那桌上的酒盞好似無意間跌落了下來,“嘭”地悶響,卻是未碎。
小丫鬟下意識彎腰去撿,陡然聽到“铮”的幾聲。
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數百個身穿夜行衣的暗衛從天而降,刀劍光影劃破了長空寂靜,劃破了歌舞升平,劃破了醉生夢死,直直落于這鐘鳴鼎食中來。
一只倉鸮從樹梢上撲棱雙翅飛到了窗前,雙目炯炯的看向廳內。
“嘭”地一聲,門被撞開。
只見晁長盛領衆将,持火把有序進府,鐵甲相撞發出锵锵聲響。
将士們于院中分列站定,或持佩刀,或拉弓箭,或舉火把。
與此同時,身着夜行衣的暗衛們已把鋒刀架在了安陽衆位官員的脖子上,暗衛之首取掉面上遮布,走到沈子枭左邊來,正是白龍飛。
立于沈子枭右側的輕紅,則拔掉了發簪,摁開簪上的紅寶石,取出袖珍匕首來。
可她卻不是與白龍飛一樣,警戒地望向周圍,而是抵上了方才在身後執拂塵的那丫鬟頸上。
原來,當暗衛從天而至的瞬間,這丫鬟便抽出捧盤之下的匕首,直指沈子枭咽喉。
輕紅眼疾手快,幾乎同時刺向這丫鬟的命門,卻不防在那個拾杯的丫鬟也是喬裝的殺手,竟從捧盤下抽出蝴蝶雙刀,從後面分別抵住輕紅,和沈子枭的心髒。
作者有話說:
“雨濯春塵”出自《浮生六記》,“風傳花信,雨濯春塵。”沒這個茶,亂編的。
沈子枭在審問之前打扮的內心活動是:輪到我表演了,你不給我穿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