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車夫變成外祖父】
隔天,衛珩親自送楚瑾回去,馬背上,他環着她的腰,把她圈在身前,楚槿的興奮尚未消退,嘴巴依舊巴啦巴啦說不停。
“回去後,把包袱整理好,我們馬上去信州。”
“不能再等幾天嗎?”
“早點出發、早點把事情解決,能為農民多保下幾口糧,等事情處理好就可以早點回來,你不是擔心小棠的鄉試嗎?”
“知道了,我把事情交代好就走。”
“鋪子不必擔心,淩掌櫃是個穩妥人。”
“是啊,花圃暖房交給阿溪,我也很放心。”不得不說衛愛的眼光很好,他挑的婢女小厮,一個比一個耐用耐操。
兩人說說笑笑心情愉快、氣氛輕松,眼看就要進村子了,沒想到遠遠地一把泥巴往馬砸過來,幸好衛珩反應迅速,拉起缰繩險險避開。
衛珩拉緊缰繩下馬,臉色嚴肅。
丢泥巴的孩子看狀況不對,轉身就跑,身邊的小孩也“啊啊啊”地叫喊幾聲,四下奔散。
衛珩冷眼掃過,幾個箭步把那群小孩一個個抓回來,點住穴道,瞬間,一群小孩像練兵似的排成一列,有的吓哭、有的吓到尿褲子,卻都動也不能動,只能任人宰割。
衛珩冷冷看着他們,“說,誰教你們這麽做的?”
塊頭最大的那個大聲說:“衛楚槿是壞人、是妖孽,她會禍害咱們村裏!”
“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不必別人告訴,所有人都知道。”
楚槿嘆氣,明白了。她很早就聽到流言,但她認為清者自清,不需要解釋,因為再多的言語也比不上事實,她打算讓光陰來證明自己,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嚴重。
“珩哥哥,放開他吧,他們只是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就能被人當槍使?”衛珩上前抓住大塊頭小孩的衣襟,把他提起來?“說!為什麽說小槿是妖孽?”
小孩吓死了,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衛珩作勢把手覆在大塊頭脖子上,冷眼看着其他人,說:“你們若不講,我就把他掐死。”
大塊頭的弟弟忙說:“如果她不是妖孽,為什麽能種出別人種不出來的花?”
另一個男孩接話,“我娘說,衛家暖房的是用骨灰和鮮血養出來的,她把人殺死以後燒成灰,埋在泥土裏。”
“她賺很多錢,買很多土地,早晚百花村會通通變成她的,到時候我們就會被她殺死,做成花肥。”
“有人看見她在跟花說話,不是妖怪怎麽能聽得懂花語?”
一人一句,不經思考就能說得清楚仔細,可見得這話不是一天兩天生成的,那麽這些日子,她該有多難堪?
衛珩心疼又生氣地看着楚槿,這麽大的事怎麽沒讓他知道?
“把我的話聽清楚,管好你們的嘴巴,要是讓我再聽到一句謠言,她不會把你們做成花肥,但我會,我會把你們一個個吊在樹下,讓老鷹來啄你們的眼睛,讓野狼來啃你們的肉,聽到沒?”他的口氣陰狠,不要說孩子,就是楚槿也被他吓到。
孩子們吓壞了,抽抽噎噎回答,“聽到了。”
掌心拍過處穴道解開,他們一個個雙腿發軟,癱在地上。
衛珩重新上馬,拉起缰繩,臉色不善地問:“到底怎麽回事?”
“是嫉妒吧,自從我培養出新品種的菊花,又在蘭花大賽上奪魁,就出現一些閑言閑語,再看到我不停買田、買莊子,應是眼紅了才會變本加厲。”
“為什麽不阻止?”
“嘴巴長在人家臉上,與其解釋,不如用實力來證明,只要我站得夠高,高到他們觸不到,高到他們只能仰望,嫉妒就會變或無謂的笑話。”所以她也不讓她爹他們跟他禀告此事。
“驕傲!””衛珩瞪她一眼。
女人需要這麽驕傲嗎?女人只需要柔柔弱弱地躲在男人身後,自有男人替她們出頭。
笨丫頭,輕省的事不做,專挑難的辦,她不知道他這棵大樹多好倚仗?
“人什麽都可以丢,獨獨不能失去自尊。”
“誰說的?”
“祖父。”楚槿馬上回答。
這個答案讓兩人時同沉默下來。
片刻,衛珩輕聲說道:“小槿,不會太久了,楚家的冤情将大白于天下。”
“我信你。”
衛珩皺緊的眉目因她這句話變得柔軟。
策馬經過她的花田,她的切花生意越做越穩定,接下不少大訂單,每隔幾天淩掌櫃就會派人把盆花送到大戶人家,二十兩銀子對一擲千金的權貴們來說,根本不看在眼裏。
若是幾盆充滿意境的新鮮插花就能贏得風雅贊譽,很多人願意花這個錢。
“我打算今年賣掉暖房裏的菊花後就不種菊花了。”
“為什麽?”
“之前我和孫婆婆讨論過,不再獨占這門生意,要把培植新品種的法子傳給村民。”
“你想妥協?”眉心壓出川字形,有他在,她不需要妥協。
“不,是因為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我想在這裏繼續賣經營花圃,就得把好處分享出去,不能老是讓別人看見我們吃魚吃肉,他們只能吞菜渣。”
衛珩輕嗯一聲,表示贊同,果然是長大了,想得很深遠。
到衛家門]時,于杉正在院子裏教楚棠楚楓練劍。
“珩大哥,姊姊。”
“在練劍?”楚槿問。
“對。”
“有沒有好好念書?”這是家裏長輩的願望。
“我沒落下功課,顧先生也說,練好身子骨才能熬得過考試。”
考場環境艱困,不少人考完連站都站不穩,要是在裏面頭昏眼花,怎能答好考題?
“姊姊!”看見楚槿,楚楓跟着放下劍沖上來,一把抱住楚槿。
他已經九歲了,也許是練武的關系,身子骨結實得很。
衛珩拍拍楚棠肩膀,和他走到一旁說話。“你确定要加鄉試?”
大錦王朝童試年年都有,取的名額多,就算考上也不會引人側目,但鄉試、會試三年試,能考上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經常互為同侪、彼此交流,楚棠知道他們隐姓埋名為的是什麽,倘若鄉試通過,一個十三歲的舉子勢必會引人注目,到時還能不能藏住就不确定了。
“對。”楚棠堅定點頭,他能夠應付的
衛珩早就知道楚棠的答案,再問一句,不過是想确定他曉不曉得自己将面對什麽,見他表情凝重卻依舊不改主意,他想楚棠已斟酌過。
“倘若鄉試通過,可不可先別參加明年的會試?”衛珩問。
他問過顧先生,楚棠太聰明,也許年紀輕,人情世故懂得少,但考試絕對沒問題。
楚棠遲疑片刻,問:“因為殺死楚家滿門的兇手尚未逮捕歸案?”
錯過明年春闱,必須再等三年,他能等,但楚家的仇恨能等嗎?
“這是其一,其二是只要給我三年時間,我可以讓你用楚棠這個名字正大光明參加考試。”
“珩大哥的意思是三年內兇手必定伏誅?”
“是,我保證。”
“我能不能知道兇手是誰?珩大哥早就曉得,對不對?”
“對,但我不會告訴你。”
“為什麽?”
“知道這個對你無益,既然有安穩的日子可以過,不需要讓自已置身波瀾中。”
“可那是楚家的仇恨,而我是楚家子孫。”
“我相信楚家祖先會更希望你把時間用在有用的地方,你唯有站得夠高,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楚棠搖搖頭。“我不想浪費三年。”
“你不會浪費三年,因為我會把你帶在身邊,讓你學習治國、學習理政,學習如何為天下百姓做事,像你祖父、伯父、父親做的那樣。”
珩大哥要把他帶在身旁?珩大哥是一品大員,是先帝和當今皇上倚重的人才,若能夠跟着他……楚棠眼底滿是感激,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楚棠不語,衛珩續道:“若你通過鄉試,十三歲的人有可能傳出神童名聲,我雖有辦法壓下,但如果通過會試,那就是準進士,殿試不過是用來做一甲、二甲、三甲之分,到時你的身份想藏都藏不住。你與你父親長相又相似,到時候若身份曝光,不但自己受害,還得連累你姊姊和小楓,你于心何忍?”
“再者,顧先生說依你目前的實力,頂多進三甲,若不能進一甲、二甲前幾名,是沒有機會進翰林院的,難道你的野心這麽小,只想從九品主簿做起?知不知道在大錦王朝,這樣的芝麻小官有多少?他們做得再好、再清廉、再有政績,也許一輩子升到六、七品就頂頭了,與其如此,何不再多花三年時間多看、多聽、多學,若能考進一甲,起頭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所謂‘不進翰林院不當相丞’,用三年交換未來的數十年,你覺得虧嗎?”
衛珩還在苦口婆心相勸,殊不知楚棠早已經被他說動,他又不傻,怎會不曉得能跟在衛珩身邊學習是莫大的幸運。
用力點頭,楚棠說:“珩大哥,我知道了,下一科我再參加會試。”
衛珩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年輕氣盛是好事,但被歲月歷練過,你才會明白沉潛、耐力才是制勝的關鍵。”
“多謝珩大哥教導。”
這時,于杉走到衛珩身邊,“小裳,你先進屋,我和衛大人說幾句。”
“好。”
楚棠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新決定告訴姊姊,之前姊姊就不贊成他太早成名,知道他改變主意,姊姊肯定會很開心。
眼看楚棠進屋,于杉才對衛珩說:“衛大人,我把小槿當成親孫女。”
“我知道。”
“她現在已經十六歲,早就到了該說親的年齡。”
“嗯嗯,然後?”
“衛大人與她同進同出,若傳出什麽閑話,于衛大人而言,是平添一段風流事,卻會壞了小槿的名聲。”
“所以?”
“我希望衛大人離小槿遠一點。”
“如果我說不呢?”他淡淡一笑,親切得讓人感覺很舒服,不過這麽惬意的笑容裏卻隐含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威脅。
衛珩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點于杉很早就知道,但為了小槿,他提起勇氣與之目光相對,衛珩不讓,他也不肯退。
僵持半晌,于杉終是不敵,将視線移開,可心頭忿忿不平,既然這男人說不通,他只好從小槿身上下手。
勾起唇角,衛珩挑眉,在他的注視下還可以堅持這麽久,真不簡單,果然血濃于水,親情天性。
“放心,不會發生讓你擔心的事。”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笑容卻慢慢浮現在于杉臉上,他知道衛珩不是輕諾之人,肯做出保證,代表他和自己一樣在乎小槿。
這就好,他希望這家人都能平安幸福。
衛珩看着于杉已有皺紋的臉,他不年輕了,倘若錯過這幾年,會不會就是一輩子錯過?
他思索片刻,緩聲道:“小槿的母親叫做于湘琴,外祖母叫穆顏。”
正準備進屋的于杉定住腳步,猛然轉身,快步搶上,“怎麽可能,楚家已經……”
衛珩不答反問:“你對小槿特殊,不就是因為她像極了她的外祖母?你才是她真正的外祖父,對吧?”
“你怎麽知道我和穆顏……”
“你重傷昏迷時,經常喊這個名字。”接下來的部分,恕他不能透露,因為消息是風告訴他的。
風說,于杉老是在背後悄悄盯着小槿,還看得目不轉睛,有時甚至背過身去偷偷拭淚。
當類似的訊息出現太多回,難免讓人做出某些猜測與想像,他開始調查楚家五房,調查小槿的上一代、上上一代,查到穆顏這個名字,他讓人去一趟荊州,帶回來的消息讓他很訝異。
穆顏曾是官家千金,後來父親犯事,連累全家,男人或抄斬或流放,女子發賣為奴。當時于家的嫡長子于彬病重,想娶個沖喜新媳,穆顏被挑中,買回府。
沖喜是否真能解厄沒人敢确定,但于彬的病情确實因為穆顏的出現而有所好轉,可惜好景不長,半年後他依舊撒手人寰,幸而穆顏懷上了孩子。
照理說,大房有子嗣繼承香火是件好事,可穆顏卻因此被關進家廟,同時間,長房庶子于杉被逐出家門,這樣的情況自然會造就外人的懷疑和聯想。
後來,穆顏在家廟裏生下于湘琴,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她親自教養女兒長大。
楚槿的父親楚觀年少時考中進士,在前往荊州赴任的途中被匪徒搶劫重傷,幸得于湘琴所救,兩人日夜相處、心生愛慕,于是等楚觀回京後,楚家便上于府求親。
于家怎麽都沒想到能夠攀上相府,當然親親熱熱地把于湘琴母女迎回府中,高調将孫女外嫁,那段時間,母憑女貴,穆顏過上了還不差的日子,直到楚府慘案發生,穆顏再度被送進家廟。
衛愛親自跑一趟于氏家廟,親眼看見穆顏,回來後向衛珩禀報。“槿妹子和老太太長得很像。”
這句話把所有的事全解釋了。
于杉盯着衛珩,看似平靜,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以為穆顏送進家廟不久後就死去,因此獨自一人孤零零的在江湖飄泊,後來無意間得知嫁給楚家五子的于湘琴竟是自己的女兒,他才千裏迢迢進京。
就算不能相認,能夠遠遠看看女兒,和女兒住在同一個地方,他便心滿意足了。從此關注楚家成為他最大的精神奇托。
可誰想楚家卻慘遭滅門,他的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一夕之間全都死了,他崩潰了、一心求死,卻被衛珩所救。
“小槿他們隐瞞身份是為了避禍,你暫時別和他們相認,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先見見穆顏吧,她的身子不太好,我已經将她接進京城。”
倒抽口氣,于杉激動難當,“穆顏沒死?!”
楚槿的快樂全家人都看眼裏。
她不是個不莊重的孩子,這樣明目張膽地透出情緒,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孩子肯定是收到了某人的承諾。
倘若如此,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于是楚槿的快樂感染家人,感染了所有在乎她的人。
跟家人說了聲,她便開心的和衛珩出門了,信州還遠,快馬加鞭,兩天功夫也就到了。去程,楚槿不願意照衛珩安排坐馬車,而是強忍胯下疼痛,咬牙和衛珩共乘一騎,沿路換馬,到的時候,已近中午。
他們前腳剛進信州,後腳府衙已經派人來迎接。
“衛大人,塗大人在望風樓設……”小吏拱手說道。
衛珩沒等他說完,低頭問楚槿,“餓嗎?”
“還好,我想先去田裏查看稻子的情況。”楚槿回答。
“行。”一聲令下,衛珩命人帶路。
當地已經組織起一隊農事專家,他們用過不不少藥,但始終效果不彰,只能眼睜睜看着稻米漸漸枯黃。
聽見欽差大人到,專家們圍上,人人都憂心忡忡,直到現在他們還拿不出有效辦法,眼看着今年的稻作至少會減産五成,甭說納稅了,恐怕還要鬧饑荒。
其實去年稻子就陸續出現類似症狀,只不過産量只少掉兩成,上位的人不在意,還以為翻了年就會變好,沒想到今年的狀況更嚴重。
“先說明情形。”衛珩道。
“大人請移步。”領頭的專家帶着衛珩和楚槿走進田梗間,彎下腰,細細解說,“剛發病的時候,在葉子的邊緣會出現水浸狀的小斑點,随着天氣越來越熱,斑點越來越延長,葉子會變成黃色、枯萎。起初農戶們沒有太注意,直到後來發現水稻無法抽穗,或抽穗的谷粒較多,粒重下降,才曉得情況嚴重,今年已經是第二年了,倘若再這樣下去,明年不曉得還能不能種稻。”
“剛發現枯葉時為什麽不将葉片拔除?”楚槿問。
脆生生的聲音引起衆人注意,專家們轉頭看回楚槿,心生懷疑,這不會是朝廷派來協助的人吧?怎麽會是個嬌弱的小姑娘?她種過田嗎?認得出水稻早稻嗎?
眼底鄙色現形,若不是身為欽差的衛珩在場,估計沒人具理她。
衆人的表情落入衛珩眼底,他臉上浮起嘲諷,他們想太多了,現在上官謙夜夜笙歌,哪有心情理會這等小事,比起稻谷災害,他更樂意自己多抓幾個官、抄沒家産,豐富他的庫房,為百姓着想的事他不會做。
“我們分辨不出那是自然枯萎的老葉,還是得病的吐地子,往往到枯葉越來越多,才曉得水稻生病。”
“是因為蟲害嗎?”楚槿又問。
“剛開始也是這麽以為的,後來确定不是。”
“如何患病,你們至今尚未查出原因?”
楚槿問得大家心悶,這是他們的死穴,查了那麽久都查不個所以然,太守大人急得嘴角長泡,天天指着他們的鼻子罵,就怕稅收少了,難以向上頭交代。
幾個心高氣傲的不服氣地望回楚槿,有那麽容易嗎?說得像吃飯睡覺似的,這麽簡單的話他們要天天待在田裏,被太陽曝曬、日日煎熬?
一名身材粗壯、面容黝黑的男子走上前,他的袖子兩手都沾滿泥巴,上下打量楚槿,心底忖度,這丫頭就算打出生就在田裏滾,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幾年,能懂多少?他們這票人個個都有二、三十年的經驗,還看不出所以然來,她能做什麽?
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皇帝沉迷女色,多日不上朝,還以為只是謠傳,沒想到果真如此,這麽嚴重的事竟派一個嬌滴滴的女子過來,是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還是百姓的死活不重要?
他面帶嘲諷,冷冷回道:“我們不就是在等朝廷派人來幫着查出原因嗎?”
他的不屑楚橫收到了,她沒發怒,只是清淺一笑,轉身之際視線投向衛珩,然後往稻田更深處走去。
衛珩目光微冷,不冷不熱地說道:“大家辛苦,先散了吧,明兒個到府衙門集合,看看能不能商讨出解決辦法。”
哼,當他們是傻的嗎?坐在衙門裏,兩張嘴皮子一碰就能找出解辦法?那他們何必天天在田裏除病秧?派這種光會作官樣文章的欽差大臣過來,能什麽用?怕只是走個過場,啥事也處理不了。
天底下當官的都一樣,有幾個會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們只在乎頭頂上的烏紗帽。大夥兒心裏不滿,卻不敢當面違反命令,只好乖乖離開。
衛珩沒走到楚槿身邊,他曉得她正在和水稻對話,不該被打擾,因此遠遠站開,替她守着四周,不教外人靠近。
吃過飯,睡上一晚,養足精神後,隔天衛珩和楚槿來到府衙。
信州太守已經候着,但昨兒個的專家們只來了四、五個,一看便曉得他們只是來應付應付,多數的人還是往田裏去,擺明是沒把衛珩和楚槿看在眼裏。
信州太守見狀急得跳腳,連忙命差役去田裏把人給拉回來。
楚槿并不介意,相反的,還覺得他們寧可把時間用來尋找問題,而非巴結上官、為百姓竭盡心力的做派實屬難得。
“周大人,您先請坐。”
信州太守姓周,他的視線不斷朝外望,一邊看着端坐在椅子上,半句話都不說的衛珩,硬是冒出一身冷汗。
他兩道眉毛皺成團,狠狠瞪着來商議的幾個人,心頭暗恨,這票老家夥啥事不做,專給他尋麻煩,他們要真有能耐,事情會拖到這副樣兒?
周太守搓起手掌心,陪着笑臉說道:“衛大人、衛姑娘,還請稍等一會,他們馬上就過來。”
“沒關系的,我先同他們說說,行不?”
“行、當然行,衛姑娘請。”
楚槿先拿出兩株稻子,開口說:“昨天你們告訴我,農人分辨不清稻葉是生病還是自然枯菱,其實很簡單,你們看我做。”
她從兩株?禾上各取出一片枯葉,剪下一定長度後,分別浸入兩盆清水當中,“你們看,左邊這個有長條菌泥從葉片切口流出來,就代表已經感染白葉枯病,而右邊這個沒有。”
她邊說邊把右邊的稻禾遞給衆人查看,果然,稻禾結的穗是正常的
到了這時候,他們不敢輕視楚槿,一個個正起神色,問:“姑娘知道這個病?那麽曉得是什麽原因引起的嗎?”
楚槿很滿意他們的态度,續道:“你們沒說錯,并不是蟲害引發,而是病菌。這樣說好了,我們的手指被割傷,如果沒有塗藥治療,甚至還泡髒水,很可能會發紅發腫,嚴重的話整只手都會廢掉,同樣的稻禾也是如此。我想請問,在稻禾發病之前,這裏的天氣是不是刮風、強雨、高濕悶熱?”
“對,每年六、七月的天氣經常是這樣的。”
楚槿點點頭。“當葉片因為風吹出現傷口或自然開口,再加上氣溫高濕悶熱,細菌就會在葉子裏頭分泌出菌泥,這時再出現風雨,造成潮濕悶熱的環境,就會使得病葉和鄰近健康的葉子摩擦,制造出更多傷品,導致病菌快速感染,造成大面積病害。”
聽到這裏,他們折服了,過去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都沒查出來的事,人家一個晚上就曉得原因,不禁臉向紅,心中有愧,覺得不該以貌取人。
“衛姑娘,我們應該怎麽做?”
楚槿笑着說:“你們用藥方向是正确的,只不過這種病預防勝于治療。第一,你們可以用溫水先稻種泡兩刻鐘,進行消毒。第二,不要将秧苗種得太密集,行株距離太窄的話,會造成田間過濕、過熱。第三,經常清除田裏的雜草。第四,一旦發現白葉枯病,盡量不要在下雨過後或晨露未幹之前進入田裏,減少人為傳播。”
頓了下,她繼續道:“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找兩塊田地做試驗,一塊用過去的方法種植,一塊照我說的做,看看狀況是不是如我所說的那樣。”
“相信,我們怎麽會不相信?”早就焦頭爛額了,現在有人告訴他們孩該怎麽做,他們當然謝天謝地。
接下來,他們向楚槿提出若幹疑問,她一邊回答,一邊暗中慶幸,幸好這些年讀了不少農事書籍,要不光靠昨兒個和水稻的談話,哪能答得了這麽多問題。
見楚槿應付自如,衛珩放心了,領着周太守到後頭讨論稅賦問題。
不過楚槿也沒閑着,那天過後,每天大清早都有人等在門口,把她迎到田裏,請她解說病因、指導防治,到後來不只稻禾問題,連種植菜蔬果樹的農人也跑來提問。
她有點心虛,只好在指點之前告訴大家,“我是種花的,只是多讀了幾本農事書冊,其實我并非樣樣懂。”
即使她這說,還是有人想盡辦法想請她往自家田裏走一趟。
幾天下來,楚槿和農民們建立良好關系,等他們要離開信州那天,有不少人呼朋引伴、熱情相送。
回程時,兩人不再快馬加鞭,任由馬兒随興地走。
楚槿嘴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衛珩環着她的腰,和她一樣惬意,因為事情進行得比想像中更順利。
他必須出京,但上官謙的疑心病已經嚴重到令人發指,在這種情況下,想到信州就必須找足原因,防治稻宓便是他找到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出發前他就知道楚槿有本事,卻沒想到她能幫上這麽大的忙。
她不僅找到問題、解決問題,還和當地農民建立感情,問出許多百姓的想法心聲,還記錄成冊,讓他轉交給上官沐。
他醋了,問:“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心中有愧。”她回答。
“你愧對他什麽?”
“我搶走他喜歡的男人,想給他一點補償。”
衛珩失笑,并不打算糾正她的胡思亂想,就讓她這樣認定好了。
離開前,因為楚槿表現得太好,衛珩擔心她身份曝光,同周太守私下密議奏摺上把功勞全記在自己身上。
楚槿無所謂,她對名聲不感興趣,對利比較熱衷,過去每幫他辦一件事,她就伸手同他分利,可是這回一路上她竟然沒有和他讨價還價,讓他很不習慣。
眼看百花村近在眼前,衛珩問:“有話想同我說嗎?”
“有。”她用力點頭。
“說吧。”他等着她敲竹杠。
“我不知道幫助人可以這麽快樂,現在有一點點明白了,明白為什麽你願意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誰說我吃力不過好?我明明位居高位,權大勢大,讓多少人紅了雙眼。”
“那是明面上的,暗地裏,你掏金掏銀,掏心掏肺,做着別人不敢做、不想做的事。何況斬貪官、除污吏、改稅賦、擴商業……運氣好,皇帝誇你一聲朝堂棟梁、為百姓造福,運氣不好就是功高震主,這還不叫吃力不讨好?”她一臉不以為然。
“你怎會認為我做那些是為着幫助別人,而不是替自己謀福?”
倘若助上官沐成就大業,他不只會富三代,還會權高位重,到達凡人不敢想像的高度。
楚槿側過臉,轉頭看着坐在身後的衛珩,笑容燦爛。“我就是知道。”
衛珩笑眯了眼睛,揉揉她的頭發,說:“記住,永遠都要這樣信任我。”
那還用說,她不信他信誰?
回到百花村後,衛珩又忙得不見人影,不過他沒忘記在入試場前讓衛忠送來筆墨,楚楓有,楚棠也有。
“這是衛大人考童試和鄉試時用的,你要好好珍惜。”衛忠如是說。
聽到是衛珩的東西,兩個孩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加持過似的,一臉信心滿滿,還沒下場呢,就認定自己的成績會和衛珩一樣好。
昨天于杉就把馬車從頭到尾打理得幹淨、舒服,這可是他的親外孫要下考場,他能不盡心盡力嗎?
在衛珩的安排下,于杉見過穆顏了,苦熬多年,她的身子确實不好,但有名醫治療,再加上楚槿姊弟三人沒死的消息,讓她心情豁然開朗。
于杉允諾她,“你快點把病養好,我接你去衛家,就算沒有相認,他們也把我當成親爺爺看待,等你來了,他們定也會把你當成親奶奶。”
人活着總是要有個盼頭,存着與外孫外孫女見面的期待,穆顏的身子越來越好,于杉隔三差五地去看她,話當年、說過往,他們打定主意要用剩下的歲月彌補心中遺憾。
楚槿再三檢查考籃,确定沒有東西落下。
衛忠早在京城備好住處,天未亮,章玉芬就在廚房裏盯着廚娘,忙得熱火朝天,把該備下的東西全備好,她堅持外頭的吃食不幹淨,于是能帶上的全帶上,早就不管廚房的她為了兒子重新掌廚。
去年楚棠考童試時,這陣仗已經出現過一次,在這個家裏,考試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
明天是童試,童過結束後十天便是鄉試,所以楚楓、楚棠一起進京。
原本楚槿想陪他們去,但她才剛從信州回來,花圃裏的事少不了她,幸好衛忠、章玉芬、于杉和顧先生全跟去了,有他們領着,她沒什麽可擔心的。
辰時剛過,于杉已經套好車,衛忠牽着馬跟在旁邊,楚楓、楚棠準備上車。
楚槿摸摸楚楓的頭、握握楚業的手,囑咐道:“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無妨,畢竟你們年紀還太小,若不是顧先生看好你們,我根本不贊成你們這麽小就去面對這些。”
“知道,我會以平常心去應試。”楚棠說。
“我也會。”楚楓接話。
“姊姊講過很多次了,人生要贏在終點,不需要贏在起跑點,懂嗎?”
兄弟對視,曉得彼此的好勝心、必勝決心有多重,但為了讓姊姊安心,他們一致點頭。“懂。”
“時不早了,上車吧。”
“好。”
揮別姊姊,楚楓、楚棠、顧先生和章玉芬先後上了馬車,衛忠騎馬在旁護着,于杉甩鞭,馬車緩緩向前行。
看着車駕遠離,楚槿深吸一口氣,她真沒想過自己能把日子過成這副光景,未來……會更好的,對不對?
馬車出了百花村,楚楓促狹地看了哥哥一眼,抱起章玉芬的手臂撒嬌。“娘,車子裏好擠,您出去和爹一起騎馬,行不?”
楚楓的話惹得章玉芬臉紅,手指戳上他額頭,說道:“顧先生是這樣教你孝道的嗎?嫌車子擠,你就該自告奮勇去和你爹共乘一騎。”
楚楓戳戳楚棠的腰際,讓哥哥救場。
楚棠不疾不徐,口氣一貫的淡然。“娘,先生還要幫咱們溫書,車子裏悶,不如您和爹一道。”
這是姊姊交代的,有機會就撮合他們,這幾年下來,衆人多少能看出兩人之間的情意。
顧先生撫着長髯,笑而不語。兩個小家夥在想什麽他豈會不知?相處這麽長久的時日,他們是真心拿衛忠、章玉芬當爹娘了。
于杉和衛忠都身懷武藝,聽力比一般人好太多,自然把車廂裏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于杉不是虎贲衛,原本不曉得這一家子的關系,但知道姊弟三人的真實身份後,他哪還能不明白,這個衛家是衛珩為姊弟三人張起的保護網,夫妻雖是假,感情卻是真,既然他的孫兒想促成好事,他當然要幫上一把。
揚鞭,他對着車廂裏喊,“車子太重,馬都拉不動了,孩子的娘,你就出來和孩子的爹一起騎馬吧!”
于杉轉頭看衛忠一眼,見他臉紅、耳朵更紅,用嘴形對他說道:自助人助。
衛忠吸口大氣,撓撓頭,壓下滿肚子害羞,說道:“孩子娘,外頭風涼,比車子裏頭舒服,你出來吧。”
一陣大笑從車廂內傳出,于杉适時停車,楚棠掀開車簾,把章玉芬送出來。
章玉芬上了馬,馬車也繼續前行,不久,尴尬過去,馬背上的兩個人低聲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