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花村民來逼迫】

知道衛忠領着家人出門,許香菱立刻召集村人聚在衛家門口,把門板敲得震天價響。

這時候家裏除了廚娘和楚槿之處,所有人都出去做事了,有人到花圃裏、有人送花進京,京城鋪子的鮮花供應一天都不能斷。

楚槿打開門,發現領頭的是許香菱和她哥哥許文傑,眉心微蹙。

許香菱對楚槿的怨恨由來已久,兩人每碰上一回,許香菱的酸言酸語就要發作一次,平日裏她四處造謠,說楚槿不守婦道、與男人勾搭,這種話聽得太多,楚槿連理都不想理。

每逢楚槿賽蘭奪魁、鮮菊大賣,許香菱就又要出來蹦跶幾下,那些個說她是妖、用人的骨血養花的謠言也是從她嘴巴裏流出來的。

楚槿不在意,這種話要是有人相信,肯定是腦袋不清楚,只是她沒想到加上嫉妒在當中作祟,這話還真的有人信。

當年沒嫁成孫曉進,沒勾搭上衛珩,再加上吳婆子把她和男人幻勾搭搭的事傳得人盡皆知,這下就算許香菱長得比花兒還豔,也沒人娶她進門當媳婦兒。

她家爹娘眼看女兒一天天大了,再嫁不出去真要在家裏當老姑娘,于是年初作主把她嫁給趙鎮長當續弦。

趙鎮長的年紀比許香菱的爹還大,能娶一個嫩妻回家自然是捧在手裏怕碎、含在嘴裏怕化,百般寵溺,這樣的寵愛讓許香菱越發不可一世。

外嫁女經常回娘家本來不是好事,偏偏許香菱隔三差五回百花村,每次回來多多少少都要挑惹些事情,平日裏有衛忠和于杉在,掀不起大波浪,沒想到今兒個全家人都不在,她立刻找上門來,看樣子平日裏沒少往衛家探頭探腦。

“快!大家動手,把這個妖女給綁起來燒了,要不,村裏肯定會發生更多不幸的事!”許香菱指着楚槿的鼻子大聲叼喝。

“說妖女就是妖女?你誰啊?聖母娘娘還是觀音菩薩?省省吧,有力氣在這裏滿口噴糞,不如回家好好念經,看能不能消災抵過。”孫曉藍扶着孫婆婆過來,怒氣沖沖地撥開她的手指。

許香菱冷笑,“如果她不是妖女,為什麽家家戶戶的花田裏多少都有花生病,就她家的花田沒事?不行,大家快點動手把她燒死,往後咱們村裏才能平安無事!

楚槿無奈嘆氣,上次這樣,這回又來,她膩不膩味啊!

去年種植海棠、?莉、蘆荟、米蘭的人家發現葉片上長出圓形的紅褐色小斑點,嚴重時葉子會穿孔、掉落、枯死,侵害到莖部的話,往往會導致整株植物的死亡,楚槿查過書冊,加上她當鬼魂時在學校上過的課,确定那是現代人所說的炭疽病。

自然,楚槿之所以能夠提早發現,是因為病株向她發出求救,所以防治得及時,那時候她和人們從早到晚巡視,一旦發現發病的葉子就摘下來燒毀,防止擴散,也因為她的花圃全築起高牆擋住,因此外頭的病菌不容易傳進花田裏,損害并不大。

在得知是炭疽病時,她告訴過不少村民要如何處理,可大家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任由炭疽病蔓延,直到植栽死傷超過四成才開始緊張,那時看着衛家花田無事,再對比自家的花田,心裏早就妒恨叢生,因此這回被許香菱一煽動就紛紛圍上來了。

孫婆婆站到楚槿身邊,握住她的手,問:“我家暖房也沒事,莫非我們也是妖孽?”

楚槿握了握孫婆婆的手,感激她在這時候為自己出頭。

這幾年她有好的,從不落下孫家,因為她記恩,她不會忘記剛進百花村時孫婆婆、孫曉藍和孫曉進是怎麽待她的,雖說背後有衛珩的指示,但他們卻做到了處處周到,她很感激。

“你們肯定是幫兇,至則怎麽能種出別人種不出來的菊花?”許文傑說。

“自己不努力,反要怪別人太得意,這是什麽道理?”孫曉藍怒氣沖沖問。

許文傑裝出一臉害怕的樣子,“去年花卉得病,情況最嚴重的李家有三個人死掉,這次又是同樣的狀況,不知道要換誰家死人了……”

許香菱嫁給趙鎮長之後,許文傑在妹婿的幫襯下成為百村的裏正,他老早就瞧上楚槿,若是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向自己求救,這婚事應是能談下。

瞧瞧衛家,才短短幾年功夫就買下那麽多地,還開了鋪子,憑楚槿那手種花功夫,要是能把她娶進門,許家還能不發達嗎?

別說她那張俏臉半點不輸自家妹妹,氣度上更是大勝,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許文傑安插的人附和,“可不是嗎?李家冤哪,年初李爺爺過世不到十天,李奶奶也走了,年中時連李家那個健壯的小夥子也死了,最可憐的是去年他們家種的花全死透了,要是再看不見衛楚槿有問題,咱們算是全瞎啦!”

楚槿翻白眼,李爺爺、李奶奶年紀大,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年了,這能算在她頭上嗎?炭疽病為害,李家忙着打理老人的喪事,疏忽了花田,導致病況蔓延、花草死透,也算是她的錯?

至于李健,他不是因為賭博、銀子還不上,被賭坊的人痛打一頓,送回家裏,不到幾天功夫就沒的嗎?那時她還好心派人送銀子過去,讓李健延醫看病,他爹娘想着兒子身強體健,肯定沒事,把銀子拿去買花種才延誤醫治、病入膏肓,這依然是她的問題?

“這次最嚴重的是……”胖胖的牛嬸巡了一圈,粗粗的手指往張家大媳婦指去,說:“張嬸子,聽說你公爹身子不好?”

張嬸子回過神來,一張臉吓得慘白,如果牛嬸沒說錯,那她的寶貝兒子不就有危險了?不行不行,她就這麽一個兒子,往後要靠他養老的,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

張家的鄰居跳出來說:“沒錯,大夫說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

“還有我,我家的犯病也厲害,嫂嫂前兩天碰到肚子,怕是肚裏的小侄兒不保,大夫不讓她下床,這厄運會不會……”

穿鑿附會的事兒只要想得到便說得出來,整村人聯手,髒水越潑越起勁,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胡說,這種破事怎麽能賴到小槿身上,難道你們家的狗拉稀也跟小槿有關?”孫曉蘭大罵。

“各位鄉親,快把她綁起來,雖說花花草草每一年都會犯點病,可若真是這個妖女在背後使壞,早晚咱們村裏會死得一個不剩,到時咱們的田全都變成她的啦!”許香菱揚聲道。

她一嗓子大喊,村民都蠢蠢欲動,廚娘見狀,從人群中退開,打算跑到田裏去把其他人給叫回來。

楚槿冷眼看着許香菱,說道:“真不曉得你在瞎折騰什麽,你都已經嫁給趙鎮長,難不害死我你還能嫁給孫大哥?”

幾句話說得許香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精彩得很。

村人們見許香菱這副模樣,想笑卻不敢真笑出聲,當時她是怎麽腆着臉往孫家貼的,人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孫曉進沒有半點意思,惹出不少笑話。

确啊,打那時候起,許香菱就在背後不斷說楚槿的壞話。

剛開始也沒人把她的話聽進耳裏,只覺得她窮極無聊,可随着衛家越來越發達,楚槿的地越買越多,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姑娘居然把花種得比誰都好,大家看在眼裏,心裏多少吃味兒,這時再有謠言入耳,自然說啥都信了。

“你不要胡言亂語,要是破壞我的名譽,我讓我們家老爺把你給抓進牢裏!”許香菱被旁人讪笑的表情給激怒了。

楚槿扯唇一笑,她還當真以為鎮長是了不起的大官呢。

“剛剛你也說了,這花花草草每一年都會犯點病,同樣的,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什麽時候百花村不死人,外頭才要說咱們這裏是妖怪村呢。拿這種窮極無聊的說詞要把我綁上,你确定自己腦子沒進水?”

“你——哼!我可是親眼看見你對花草說話的。”許香菱氣急敗壞。

楚槿不疾不徐地反駁,“我還會對着衣服抱怨怎麽這樣髒啊,快把我給洗死啦,擡頭對天空說今兒個太陽真好、雲真美,拿香求神佛庇佑我們一家子平安健康呢。對着讓我發家致富的花草說幾句‘托你們好好長,不要生病了’、‘謝謝你們把花開得這麽好,讓我多賺一點錢’這也叫做妖?如果是的話,站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妖喽?”

短短幾句噎得許香菱回不了嘴後,楚槿緩緩走下臺階,對着村民們說:“我知道你們最近因為蚧殼蟲病的事,煩惱得很。”

張嬸子走上前問:“你說,那白白的小蟲是什麽蚧、蚧殼蟲?”

“嗯,它們經常在植物的下半部出現,分布在莖或葉子上頭,一個不仔細就會傳染開來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為什麽你們家的花都不出事?”

“誰說不會,我們田裏也有這種問題,只不過發現得早,而且我們家的花田築了牆,不容易被外頭的病蟲害傳染。”

村民點點頭,又問:“你是怎麽處理的?”

她耐心解釋:“剛開始數量不多的話可以用細竹簽把它們除掉,但如果發現數量越來越多,就要很強的水流把它們沖掉,而且隔離起來,不要再傳染給其他花卉,除此之外也可以在水裏加上酒來沖洗,達到殺蟲的效果,大家可以回去試試。

“往後你們不必再懷疑我是魔是妖,我能知道這些是因為我識文懂字,看過不少農事方畫的書冊,至于損害很少這事,你們也曉得我們家裏添了不少人,他們每天分隊巡邏,一發現不對勁就會往上報,所以能夠及時防範,若你們也能這麽做,相信也會和我們一樣。”

眼看她就要脫身,許文傑不甘心,故意問:“既然你知道防範的法子,為什麽不及早告訴大家,非要大家的花病得七七八八才肯開口?”

許香菱接道:“可不是,你根本存了私心,想讓大家的花全死光,賀老板李老板買不到花,就不得不高價跟你進貨。”

楚槿淡淡地掃過許香菱,視線卻沒停在她身上,擺明了鄙夷,“你這話我可不接,第一點,我有自己的鋪子,早就不和賀老板、李老板打交道,我想這些事大家都曉得,不會輕易被糊弄?”拿這點來說事,根本是純粹給人添堵。

看有人悄悄地點了頭,她繼續往下說:“第二點,裏正約莫忘記了,去年炭疽病出現時,我讓人去告訴你這件事,連防治的法子也說了,當時你是怎麽斥責的?你說我們危言聳聽,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們不過是平頭百姓,往後還怎麽敢說話?

“可當時我們還是存了善念,以為裏正是因為舍妹的事氣上楚槿,表面上把話講得難聽,私底下還是會召集村民把這事宣導下去,沒想到一直都沒看到動靜,我派人到外頭探聽,這才曉得炭疽病已經傳染開來。那寸候我和孫婆婆到不少人家裏拜訪,把法子告訴大家,多少搶救一些花卉下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這件事?”

這會兒村民的目光全落到許文傑身上。原來問題是出在他身上,要不是他不聽建言,大家也不會損失得這麽慘重。

許文傑肩膀一聳,暗恨自己幹麽提這回事,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哪、哪有這事兒?我不記得了。”

他的局促不安和楚槿的泰然自若成了極大對比,村人們這下哪還看不出誰說謊。

楚槿清冷一笑,緩聲道:“我知道大家是受人煽動,也不怪你們,可是各位,請你們想想,如果村裏發生傳染病,我們家的花田就在杜子裏,即便有高牆阻擋,我們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我要真是存了趙夫人、許裏正說的那份心思,不是損人亦損己?

“再者,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村東老王家的宅子正在整修?那是我買下來的,等修建好之後,我打算請兩位秀才到村裏,免費教大家認字讀書。讀書不一定要考功名,我希望往後碰到農事上頭的問題,大家可以認得字,從書裏面找到解決辦法,免得兩眼一抹黑,胡思亂想,栽贓到神鬼妖魔頭上,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此話抛出,村人們全改了立場,讀書認字可是富貴人家才能做的事啊,何況還是免費的。

這會兒他們紛紛低頭,一個個面有愧色,想想自己一大把年紀,聽人糊弄幾句就上門欺負小姑娘,而小姑娘娘又是怎麽對待自己的?

田大叔第一個站出來,說道:“衛姑娘,我們受人蠱惑來這裏鬧,心底着實過意不去,往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接着,大夥兒一人一句,搶着同楚槿道歉。

孫曉藍看見人群後頭,許文傑和許香菱灰溜溜地正準備逃走,刻意大聲說道:“往後各位叔伯嫂可別再聽人胡說八道,有人巴不得咱們百花村不平靜呢。”

楚槿輕扯孫曉蘭手臂,不讓她往下說,爽了嘴皮子卻埋下不痛快,這可不劃算,誰曉得什麽時候那些個心眼小的會報複,平添麻煩。

她笑着說:“我明白大家不是存心的,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同住在一個村子裏頭,能夠就近照應,彼此之間結下善緣、不存惡念才好。”

孫婆婆與楚槿對視一眼,開口道:“前些日子我和小槿讨論過,今年秋菊賣出後,就打算把培育新種菊花的法子教給大家,往後能養出什麽樣的花,就看大家各自努力。”

竟然有這麽好的事?!大家日夜想着卻不好光明正大要求的事,她竟要公開教導,心裏的愧頓時更深了,紛紛湧上前,感激的話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

等廚娘領着下人回來準備大打一架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大家怔怔地看着主子,不曉得怎麽回事……剛才不是還喊打喊殺的嗎?

衛珩匆匆進宮,信州稻災一事處理完畢,得把奏摺往上送,即使上官謙根本不想看,這些奏摺最後都會送到盛相爺和自己手中,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做,免得落人口實。

走進禦花園,上官謙身邊的楊公公迎面而來,站定後,笑着同衛珩打招呼,“衛大人進宮了。”

“是。”他看了領路的小太監一眼,說道:“皇上身子可好?”

揚公公用手指順順眉毛,道:“這些日子,皇上龍心大悅,皇後娘娘也心情大好,衛大人這趟又把差事給辦得漂亮,許是會有大賞。”

看看楊公公的動作,衛珩微微皺眉。這是讓他小心的意思,難道宮裏有什麽麻煩事在等着自己嗎?再聽他特意提到皇後娘娘,所以此事有張皇後的手筆?

衛珩面不改色,說道:“那我可得加快腳步,看看皇上要賞我什麽好東西。”

說話間,楊公公悄悄地遞了封信給他,衛珩微哂,裏頭肯定有不少外頭探不到的後宮消息,他順手送出一塊羊脂玉牌,将信納入懷裏,随着小太監繼續前行。

當他琢磨着楊公公的話時,風兒吹了過來,戲谑地在他耳邊撂下一句話,“最難消受美人!”

與此同時,樹上一名女子伴随着尖叫往下墜。

若不是風給了提醒,衛珩肯定會伸手接住,而這會兒他反應迅疾地把領路太監往前推去,轉眼間,女子摔在小太監身上,兩人痛得哀叫不停。

衛珩這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是康華公主——張皇後所出的長女。

瞬間,事情串起來了,大賞賜、皇後娘娘、美人恩,看來張皇後忌憚皇貴妃,想拉自己入隊呢!

也是,張皇後所出的大皇子才十四歲,比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小兩歲,更別說大皇子嘴甜面甜,雖然腦袋不佳,卻懂得讨上官謙歡心。

幾個月前,上官謙酒後多言,說要讓大皇子入主東宮,為挑起兩宮娘娘不和,衛珩讓人往宮裏宮外頭散播謠言,說過完年後上官謙将立大皇子為東宮。

許是這個謠言讓張皇後急得跳腳,才會想拉攏自己,畢竟他現在可是上官謙跟前的大紅人。

冷眼看着從樹後現身的宮女,衛珩冷笑。“做什麽?還不把公主扶起來。”

宮女這才急急忙忙上前把公主扶起。

康華公主嗯嗯啊啊、嬌弱無比地站起身,起身之際還向衛珩抛去媚眼。

康華公主上官玉十七歲,名聲卻糟透了,上官謙幾次想為她賜婚,但被點名的臣子全都吓得臉色慘白,一個個都以“在若幹年前已經定下親事”來婉拒,幾次下來,上官謙便也歇下這份心思。

康華公主是上官謙第一個孩子,寵溺疼愛自然不在話下,別人不願娶,他還不樂意讓女兒受委屈呢,了不起賜座公主府,養她一輩子便是。

過去,衛珩認為傳言不可盡信,但自從往後宮埋了眼線後,證明康華公主的淫亂不僅僅是謠言,随手一抓都有一大把證據。

她在十三、四歲上下嘗過雲雨之樂後便食髓知味,愛上這種事兒,她睡過的男人不會比她的皇帝爹還少,去年還因玩得太過,命太醫悄悄地煮了碗打胎藥,否則公主未婚生子的事情傳揚出去,讓皇家顏面往哪兒放。

把這樣的公主嫁給他,張皇後這是想籠絡他還是想給自己樹敵?

康華公主站定,蓮步款款向前移步,嗲聲道:“衛大人太不懂得憐香惜玉。”

衛珩沒接話,面無表情說道:“若公主無其他事,臣告退。”轉身,他俐落地朝禦書房走去。

沒想到領路的小太監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肥膽,竟敢攔在他身前,只不過腳步微頓間,一雙白?的手伸到他面前,接着兩團柔軟撞上他的背……

衛珩臉色鐵青,咬牙,她非要這麽做?

康華公主得逞,眉開眼笑的又用身子朝他蹭幾下,制造肌膚之之親的事實,一邊數着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确定目擊證人夠多,這才松開手繞到衛珩面前,屈膝為禮,笑逐顏開道:“多謝衛大人救命之恩。”

衛珩憤怒異常,但臉上半分不顯,只道:“公主保重。”

他繼續往前走,直到走遠了,小宮女才開口問:“公主,現在要去哪兒?”

“自然是回宮繡嫁衣啊。”掩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底,康華公主心想,這麽一個玉樹臨風、相貌堂堂的男人,嘗起來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面聖完出宮,坐上馬車,衛珩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正想着呢,康華公主對他的觊觎也不是一天兩天,這回怎如此大膽,敢在衆目睽睽之下設計他,原來張皇後的枕頭風吹動上官謙的心思,原來上官謙對他也開始有功高震主的威脅感。

上官謙這是在測試他的忠心,看這門惡心親事他會不會一心向主,硬是吞下去。

二房那些人受的教訓還不夠讓世人警惕嗎?大家還不知道他溫潤的外表下,藏着怎樣的性情?也好,這麽想嫁給他的話他不介意,只要康華公主有足夠的膽識。

至于上官謙……既然某人急着早點投胎,他又何必非幫着把人家的死期往後延?

衛珩咬牙,掌心用力,手上的杯子轉眼化成碎屑。

“爺。”衛孝在車廂外頭低喚。

“何事?”

“張尚書攔車,想與爺一敘。”張尚書便是張皇後的父親。

來得這麽快?看來所有事都計劃周全,就等他一步步入甕,可他們憑什麽認定事情會照他們要的方向發展?他看起來就這麽溫良恭儉讓,誰都可以踩上幾腳?

“請張大人上車。”

“是。”

衛珩抓起軟墊蓋住碎瓷,身子挪移、坐在上頭,剛坐定,就近見車簾刷地一聲拉開,張尚書那張笑吟吟的肥臉迎上來。

拱手,衛珩口氣清冷,“不知張大人有何事?”

“宮裏傳來消息,說皇上賜婚,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張尚書細細觀察衛珩表情,見他臉上隐含不快,看來他很不滿意這樁親事,也是啊,雖說是貴不可言的公主,可若這門親事落在自家頭上,他也是不樂意的。

康華公主确實被皇上寵壞了,寵得不知高地厚,随興恣意,不必猜想便知日後定是個不安于室的,若衛珩表現出一臉樂意的模樣,他才要擔心防範呢。

“同喜。”衛珩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衛大人似乎……”

衛珩想也不想便搶下話,“皇後娘娘壞了我的局,我本屬意玉儀公主,這下子……”他不把話說全,靜靜看着張尚書。

張尚書倒抽口氣,他竟屬意皇貴妃所出的玉儀公主,這是不是代表皇上真的要立大皇子為太子?對皇上而言,那不是醉話,而是酒後透真心?

“玉儀公主今年不過十三歲。”張尚書說。

“那又如何?不過是兩年功夫,我等得起。”

見衛珩口氣篤定,張尚書确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傳言非假,過完年皇上就要立太子了。

張尚書硬起口氣,道:“不管怎樣,皇上賜婚,衛大人已經和張家綁在一起,往後咱們是一家人,衛大人只能為二皇子效力。”

“你确定?”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張尚書,冷冽目光刺得對方全身發冷。

“衛大人是什麽意思?”

“張大人難道不知皇上性情?皇上心意已定,便是九匹馬也拉不回來,更甭說比才智能力,大皇子遠遠超過二皇子,既然情勢如此,我何必屈就?”

“可你和康華公主的親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又如何?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張大人真這樣天真,以為她能夠牽制本官?”他輕鄙一笑。“女人嘛,生孩子都是一腳踩在鬼門關的事,難免有個萬一,到時候……”

“你敢!”張尚書怒目視。是誰說衛珩親切溫和,性子順的,他哪是這種人?

“在我頭上算計,皇後娘娘錯了,張家更是錯得離譜,之前皇上提及時,我還勸皇上多等兩年,待衆皇子們心性确定後再決定。可既然皇後娘娘和張家迫不及待給自己樹敵,我何必當這個好人?趁着準備嫁娶,皇上讓我在家裏休息幾日,便往大皇子府邸多跑幾趟,商讨商讨,好好拟一道摺子遞到禦案上,東宮确是該有個正經主子了。”衛珩毫不留情地朝張尚書?嘴巴。

張尚書無話可說服,只能祭出恐吓。“塵埃未落定,勸衛大人不要太早站隊,免得日後追悔。”

“信不信,只待我摺子呈上,塵埃很快就會落定?若無其他事情的話,張大人,不送。”衛珩端茶送客。

“你!”張尚書咬牙切齒,恨恨地看着他。

衛珩卻一語不發,垂眉喝茶,篤定自信的模樣讓張尚書慌了心思,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馬車,卻聽見衛珩揚聲道:“走,去太師府上。”

文太師……那是皇貴妃的娘家!張尚書恨恨咬牙,雙眼透出一抹銳利精光。

很好,他倒要看看,最後塵埃會往哪兒落。

楚楓、楚棠回家了,問他們考得如何,兩個都不開口,只是笑得怪異。

楚槿再追問兩句,楚楓居然回道:“姊姊不是說,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無妨,幹麽追問我們考得怎樣?”

楚槿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這才發現弟弟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成天黏着自己的小家夥。他有想法、有志向,不是她幾句話就可以說服影響。

沒爹娘的孩子總是被迫早熟,倘若楚家沒有發生慘事,九歲的他怎會早早下場考試,說不定這會兒還賴在家裏,和堂兄弟們玩鬥蛐蚰兒。

之後,楚槿再也問考試的事兒,她把把勸告弟弟們的話拿來勸告自己,認真反省,她把話說得冠星堂皇,不想弟們承擔太大的壓力,私心裏卻還是希望他們能夠金榜題名、重振楚家榮光,她真是個言不由衷、表裏不一的壞姊姊。

從信州回來月餘,暖房裏的菊花已經賣掉九或,孫婆婆把村人集合在孫家,手把手教導他們如何用雜交法培養新品種,村裏上下一片和樂融,唯有挑事的許家不能學。

這一個多月以來,她沒見到衛珩,去了寨子三、四趟他都不在,也不曉得在忙什麽,不過他的忙碌她在信州是親眼所見,騙不了人。

之前,她或許無法了解,衛珩為何如此熱愛朝政,一趟信州之行讓她明白了,那話說得再清楚不過,能力越大者,造越多人之福。

能為百姓做事造福,是件讓人感到愉快、有成就的事,難怪他如此熱衷。

“小槿,要出發了嗎?”于杉進屋問。

穆顏病體漸愈,他考慮着要不要趁這趟進京把穆顏接過來,讓他們祖孫相聚?能和外孫們在一起,心情好,病也會好得更快,是不?

“爺爺,再等等,我就快好了。”

楚槿把袋子背在背上,每個月底她都會到京城一趟,看帳本也看看經營狀況,上回淩掌櫃提起想把隔壁鋪面買下,擴大經營,她沒意見,只要對方肯脫手便買下,若主人不肯也不勉強,另外再尋間大一點的鋪面開分店便是。

前天,淩掌櫃讓人帶消息過來,說在東街看中一間鋪面,很大,原本是經營茶樓的,而隔壁鋪子也願意脫手,只是兩邊都有點貴,想讓她趁着收帳時順便過去看看要選擇哪一邊。

“不急。”于杉回答。

女孩子家出門是該多打扮打扮,小槿什麽都好,就是對這種事不感興趣,辜負了她天生的好顏色。

于杉摸摸腰袋裏的銀票,這回進京,得給她挑幾塊布料,買些頭面,都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不過這事兒還得讓她外婆斟酌,自己一個粗漢子哪懂得這些。

楚槿從屋裏出來,看見衛忠正在院子裏豎梅花樁,章玉芬在旁幫着。

她很清楚,衛忠對章玉芬有情,但章玉芬對死去的丈去有義,不願在感情上頭多想,她總覺得可惜,私底下找了章玉芬談過。

“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卻無緣終老,我會希望他活得自在快樂。娘,別讓過去限制您的未來,爹真的很好,小楓已經長大,我真心希望家裏能再添一個弟弟。”

楚槿不确定自己有沒有說服她娘,但小棠、小楓考完試回家後,她和爹之間的關系有着顯著不同。

看着兩人之間越來越好的默契,楚槿道:“爹、娘,我出門了。”

章玉芬拍掉掌心的泥巴,說道:“等等。”她匆忙進屋拿帷帽出來,細細地替她戴上。

楚槿不耐煩這個,她如今骨子裏已經是半個農婦,她早就想透了,端着身份不會讓自己過得更好,她再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楚家千金。

“娘,我又不是千金小姐,何必這等做派?”她無奈道。

“誰說你不是,我們家小槿不管在什麽地方都是大家閨秀。”

衛忠走過來,幫着章玉芬說話,“聽你娘的,京城裏旁的不多,就是盛産纨绔子弟,我們家小槿貌美如花,要是被人看去……不怕招惹麻,卻怕你吃虧,我家女兒是誰想看就能看的嗎?”

衛忠話裏話外全是寵溺,原本不過是演戲,可一家人全都入了戲,誰也不拿對方當外人看待。

楚槿無奈,道:“我終于明白什麽叫做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知道了,我會乖乖戴上的。”

她的話惹得章玉芬臉紅,掐她的小臉一把,說:“牙尖嘴利的,看誰敢娶你。”

衛忠道:“人人都想娶啊,可……甭想!我這關沒那麽好通過。”

楚槿在心底挑眉,是嗎?不知道他的爺能不能通過?

“行了,早去早回,別耽擱得太晚,晚上我讓廚娘炖冰糖肘子。”章玉芬道。

“好。”

夫妻倆送楚槿上馬車,出門之際,他們聽見楚楓、楚棠朗朗的讀書聲。

剛考完過,兩人卻沒松懈,抓緊時間增長知識。

衛忠曾說:“沒見過這樣好勝的孩子。”

顧先生登時不滿了,反駁道:“誰說好勝,明明有企圖心,這樣的孩子才有前途。”

楚槿莞爾,這樣的生活太過美好,美好得讓心中仇恨漸漸淡了,她擔心年深日久,自己會遺忘家恨。

車行辘辘,在村子時于杉還肯讓她坐在身邊,兩人一起駕車,說說笑笑,臨進京城,于杉不讓了,非讓她坐進車裏。

楚槿弓起身子,回想和于杉的對話,她不懂,爺爺怎麽會對她的親娘那麽感興趣,不過若不是爺爺問起,她都不記得多久沒想起娘了。

“我娘啊,再溫柔不過了,爹爹非常疼愛娘,兩人光是坐着,即使各做各的事不說話,也覺得氣氛很甜。

“娘常告訴我,女人要的不多,只要一個真心疼惜自己的丈夫,一輩子便足夠。爹聽見就在旁邊插話,說光是疼愛不夠,還要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像他那樣除了娘,眼裏再看不見其他女人,沒了娘,生活将失去滋味。”

她沒見過比爹媳更相愛的夫妻,幾個伯父身邊還有一、兩個姨娘,可爹爹說娶姨娘是輕賤媳婦的行為,他對娘只有尊重、敬重,斷無輕賤之理。

大家都說,女人的娘家很重要,娘家越是尊貴,夫家越是看得起,丈夫才不敢造次,和伯母們相比,娘的家世最低,可爹卻是最疼愛妻子的那個。

結論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并非神話,重點是在對的時間,遇見正确的男人。

衛珩是她正确的男人嗎?應該是的,她知道私下裏他默默為她做過許多。

一對爹娘、一個武藝高強的車夫、顧先生、淩掌櫃……他們全是借由衛珩的手來到她身邊,後來的感情确實是相處來的,但也得經過他慎重細心地挑選。

她的蘭花很好,但是他在後頭使勁兒,才讓她的名聲扶搖直上,讓她的鋪子一開張就備受注目。

他為她做很多事,卻從未讓自己知曉,若不是她太敏銳,若不是寨子裏的哥哥叔叔們太單純,她也套不出話。

過去她對感情魯鈍,總以為他是看在祖父的分上對他們姊弟諸多關照,直到那句“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她才……敢光明正大愛他。

那是什麽樣的心情啊,直到現在她還形容不清,只覺得很高興、很雀躍、很幸福,胸口漲得滿滿的,裏頭像是有一堆人在齊聲大笑,笑得她想拉下眉頭嘴角都困難。

“小槿,到了。”于杉停下馬車,把楚槿扶下來,見她乖巧地戴上帷帽,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爺爺,我今天要去看兩處鋪子,可能要忙得晚一點,您先尋個飯館休息。”

“別擔心我,我今天有事情要辦,申時左右來接你,行不?”

“行。”

楚槿目送于杉離開,才進鋪子裏,淩掌櫃沒料到她會這麽早到,連忙迎上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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