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大堂裏,除了那個負責做筆錄的小吏,只有三個人是坐着的。

嚴世蕃雖然不是內閣閣員,但貴為首輔之子,更是內閣說白了也就是嚴嵩直接委派的審案人員。因此今天三堂會審,他代表的是其中一方。

嚴世蕃坐在了右邊代表內閣的位子上,輕蔑地掃了一眼他對面的刑部代表,氣定神閑。

右邊坐着是刑部侍郎,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留着微白的胡子,見了嚴世蕃的目光,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坐在中間主審的堂官則隸屬北鎮撫司。上次嚴世蕃說的那個陸炳果真沒來,來得是北鎮府司的指揮同知之一,孫卓。

待衆人坐定,孫卓高聲宣布:

“嘉靖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翊坤宮宮女弑君案現在開庭。此案,将交本人——北鎮撫司指揮同知孫卓,以及刑部侍郎趙廣、順天府治中嚴世蕃,共同審理。”

說着,他一拍驚堂木:“帶犯人楊金英上庭!”

很快,一名宮女便被錦衣衛帶了上來,面容憔悴發絲淩亂,步伐虛浮,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幾處,看樣子已經被關在北鎮撫司有些時日了。

身後的錦衣衛用手一壓她的肩,她便跪了下來。

孫卓在說話:“根據司禮監和北鎮撫司的聯合調查,宮女楊金英于今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夜串聯十名宮女,在翊坤宮意圖謀害聖上。經東廠和錦衣衛排查,楊金英等人的作案工具,皆已被繳獲,陳列在此。”

孫卓一指身旁一張桌案,繩子、簪子等物正放在那張桌案上。

“楊金英,你是否認罪?”孫卓盯着她。

楊金英撇過頭去,字字含恨:“事情既已敗露,便沒什麽好說的。若不是張金蓮膽小怕事,中途去坤寧宮自首,那暴虐無道的惡人早已死在我們手下。”

“大膽,你長了幾個腦袋,怎敢污蔑聖上?”孫卓厲聲喝道。

楊金英凝視着孫卓,一字一句:“對于我們所做的事,我和十名姐妹問心無愧,那禽獸不如的惡人就該死,就該被千刀萬剮!”

孫卓猛吸了口氣,自他在北鎮撫司衙門當差以來,敢這樣辱沒嘉靖的還從未有人,他環視廳堂一周:“諸位大人對此有何判斷?”

只聽嚴世蕃淡淡的笑聲傳來。

他望着廳中央的楊金英,悠然道:“楊金英,你好大的口氣。”

又嘆道:“你是一把好劍,只是終究過于鋒利。你如今在堂上如此肆意污蔑聖上,逞足了口舌之利,你背後握劍的人,恐怕正在暗自竊喜吧。”

孫卓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看着嚴世蕃:“小閣老這是何意?”

“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就算再給她十個膽子,也不可能謀害聖上。孫大人難道就不想知道,是誰指使她們這麽做的?”嚴世蕃回視孫卓。

孫卓略一沉吟,也贊同了嚴世蕃的意見,幽深的眸子盯着堂中央的宮女,“楊金英,說出幕後主使,就免你淩遲之死。”

“我已經說了,刺殺嘉靖,乃我和十名姐妹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都是因為嘉靖的暴虐無道,沒有他人指使。”

楊金英一愣,而後道。

嚴世蕃冷哼:“十幾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冒着殺身之禍,串通好了謀害皇上。說出來,只怕誰也不會相信。”

“嚴大人既如此說,可有證據?”

刑部侍郎趙廣看向了嚴世蕃。

“當然有。”嚴世蕃說罷,厲聲喝道:“來人,帶人證!”

話音一落,蕭詩晴便被錦衣衛帶了上來。

蕭詩晴方才在外面已經隐約聽到了堂中的對話,一進入到堂中,上首與左首位的大人她都不認識,但見嚴世蕃坐在右邊,心裏便安定了不少,她又往中間望去,那狼狽的宮女,想必就是刺殺嘉靖的主要兇手楊金英。

嚴世蕃這時已經在說話:

“經內閣調查,宮女岳鈴招認,此次宮變的幕後還暗藏着玄機。”他頓了頓,與蕭詩晴對視,“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也許是為了讓她放松,嚴世蕃一向透着陰冷的目光中此刻竟滿是鼓勵。

蕭詩晴對這樣的目光怔了一下,而後心中不斷告誡自己:玉佩、玉佩,拿到玉佩就可以穿越回去了……

她默念着,心想着嚴世蕃先前教過的話,先沖衆人福了福身,深吸了口氣道:“諸位大人,在宮變前夜,奴婢曾與楊金英同一時候當值。那時她的表現便已不同于往常,說話也常常心不在焉,奴婢見她行跡可疑,唯恐她做出什麽有害于聖上的事,便再三逼問,楊金英實在沒有辦法,便偷偷告訴了奴婢她們這次的行動。”

楊金英的臉色慢慢變了,蕭詩晴垂下了眸,心裏終覺得有些抱歉,然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自己為嘉靖上藥的那天,見到龍榻上那男子滿是傷痕的模樣,心便狠了下來,不管怎麽說,楊金英都是刺殺嘉靖的兇手,自己給不給她施加那個莫須有的幕後主使,并不能改變她被判死刑的結局。

蕭詩晴心裏道了聲“對不起了”,而後不去看楊金英,繼續對孫卓道:“奴婢心想,我們不過都是普通宮女,平時對皇上都是百般恭敬,用心伺候,哪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去謀害他,便想方法套她的話,楊金英沒有辦法,才告訴了我這次行動是由朝中先前的楊首輔的餘黨策劃的,她們是奉了朝中那些餘黨的命令,才在那日夜晚暗害皇上的。”

“這是誣陷!”蕭詩晴話音一落,楊金英幾乎尖叫起來,“我根本不認識她!”

這時,本來是最應該說話的孫卓卻沉默了,目光明晦不定地望着蕭詩晴,沉吟起來。

趙廣開了口,帶着一絲冷笑:“嚴大人,只怕,嚴家是讓夏大人吓怕了吧。”

此話一出,滿堂的人都愣了。大家都知道,刑部代表趙廣是夏言的人,但沒人想到,趙廣會如此大膽地向嚴家拔刀。

嚴世蕃眯起眼睛:“你這是何意。”

趙廣不去接嚴世蕃的話,而是轉向了蕭詩晴:“你既然早就知道那天會發生宮變,為何不去提前禀告皇上、皇後?”

見趙廣如此發問,嚴世蕃面容如常,卻終究忍不住捏緊了手上的玉扳指,一顆心提了起來。

蕭詩晴的聲音十分委屈:“奴婢心想,雖然楊金英告訴了奴婢這個計劃,但皇上貴為天子,威震四海,她就算再長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去刺殺皇上的。何況,既然楊金英已經向我漏了信兒,怕被我洩密就很可能不會動手了,萬一她沒有動手,皇上反倒還要怪罪奴婢亂傳謠言,因此奴婢就沒有去。哪曾想、哪曾想她真的……”

她說得情理俱在,滿眼裏寫得都是對嘉靖的擔心。

見少女臨危不亂,嚴世蕃終究放心下來,瞟着趙廣的眼中滿是得意。

楊金英尖叫:“這是徹頭徹尾的誣陷,宮中根本沒有這個宮女!”

“宮中的宮女多了去了,你又不是掌事的,豈能認全所有人?”嚴世蕃冷笑。

“凡事都要講證據,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個岳鈴說得是真的?”

嚴世蕃不緊不慢地道:“這是內閣的調查。至于她宮女的身份,你們大可查看宮裏的名簿。”

說罷,嚴世蕃将桌案上的名簿拿出來,走下席拍在了趙廣的身前。

趙廣連看都沒有看那個簿子,氣憤得脫口而出:“哼,內閣想要僞造個證件,還不是信手拈來?”

嚴世蕃語氣陰沉:“你這是在指責內閣?”

趙廣一噎,将頭撇到一邊,硬生生哼出兩個字:“不敢。”

“趙大人,說話小心些,你若是再随意污蔑,宮裏可是有權處置你。”嚴世蕃不緊不慢地抱起臂。

孫卓咳了一聲,開始整理案卷:“那麽,這次審案的結果一進很清楚了。嚴大人,你是內閣委派的調查人,審案的結果,待皇上醒來後,就勞煩你向皇上禀告。”

說着,他一拍驚堂木:“楊犯金英對所施惡行供認不諱,審案結果現在宣判!”

趙廣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心裏明白,這次審案,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礙于嚴黨的勢力沒有出面,而這個錦衣衛中排行第二的指揮同知孫卓,也不知是受了陸炳的囑托還是嚴黨的收買,還是根本不願惹事給自己找麻煩,明顯是向着嚴世蕃的。

“嚴世蕃!”

這時他似乎再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子,“明眼人都看出來,你在強詞奪理,還找了個什麽宮女幫你從中作梗!可是這滿堂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指正!”

嚴世蕃的臉色冷若冰霜:“趙大人,你身為堂堂刑部侍郎,講話可要負責任,我是在就事實論事,又如何在搬弄是非,此案又如何跟夏大人有關。這些趙大人若是不說明白了,我可絕不會答應。”

趙廣氣得手指哆嗦:“這還用我說嗎?滿朝文武都知道嚴家有多想讓夏大人下臺。這次若不是動用了閣老的關系,你一個小小的順天府治中,哪輪得到你審這個案子?如今,你在堂上颠倒是非、猖狂至此,無非就是因為你有個當閣老的爹!”

這已是明着拔刀了。憤怒的喝聲回蕩在寂靜的廳堂,一時間全堂噤若寒蟬,無人敢應。

嚴世蕃語氣變得淩厲:“不錯,我是有個當閣老的爹。但你也應該知道,無論你怎樣叫冤,也改變不了本案的結果。不要忘記,閣老是皇上欽定的人選,如今你在這裏随意污蔑他人,還把矛頭指向閣老,至皇上于何地?”

“你!”

趙廣再也說不出話,猛地将案卷一拍,只聽見廳堂的門“咣”一聲,趙廣已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小閣老……這,不要緊嗎?”

身邊的從人見趙廣負氣離去,擔憂地問。

嚴世蕃哼了一聲,也開始整理桌案上的東西:“別管他,他翻不了天。把這次審理的案件按原結果記錄,繞過大理寺,上報內閣。”

“是。”

見此,蕭詩晴也終于放下心來,暗暗松了口氣。

朝廷那些人究竟會鬥出什麽結果,她并不關心,她在意的只是何時能拿到自己的玉佩,想到事成之後就可以穿越過去了,她心裏忍不住一陣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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