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蕭詩晴微微顫抖着,一步一步沿着那玉階丹陛登了上去。
從地上到宮殿的距離不過近百步,她卻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殿門裏那人是皇上,大明最高統治者。盡管蕭詩晴是穿越的,真到了這個時候,心裏還是生出了些許緊張。何況她此時對宮中情況不甚熟悉,萬一殿裏還有其他宮女太監發現了“岳鈴”的不對勁,她暴露了身份又該如何?
然而轉念一想,那宮女既然招呼她,就表明現在殿裏沒有人。
蕭詩晴心裏掠過雜七雜八的念頭,由于緊張,她覺得連殿門口的侍衛都在盯着自己,然而不管怎麽樣,總算走到了門口。
蕭詩晴回頭望了嚴世蕃一眼,便推開了那宮殿大門。
“吱呀”一聲,厚重的殿門開了。蕭詩晴靜靜跨進了殿裏,幾縷陽光透過微敞的窗子照進殿中,灰塵飛揚在光暈裏,明明開着窗,空氣中卻仿佛有陳腐的味道,經久不散。
外殿中正對着她的牆壁上寫着幾行今草大字,形體連綿,字字顧盼呼應貫通一氣,蕭詩晴太緊張沒仔細看,并沒發現那就是《道德經》裏的句子,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腳下。她的腳下,竟踩着一幅陰陽八卦圖,畫得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轉動一般。
蕭詩晴的嗓子已幹涸了,她清清嗓子,故意模仿着宮女的語氣道:
“皇上,奴婢來給您換藥了。”
聲音回蕩在寂靜空曠的大殿,仿佛有餘波一樣在空氣裏一圈圈地顫動。
半晌,殿中仍沒有人回答。
蕭詩晴深吸一口氣平撫了心情,繼續向裏面走去。每深入一步,她的心就提起一分。
外殿和內殿間只挂着幾張垂下來的紗幔隔開,隔着薄如蟬翼的紗幔,隐約能看見裏面的床榻上,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靜靜平躺着。
那便是嘉靖?
蕭詩晴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心想這時候外面那個叫她來換藥的宮女應該已經走遠了,要不然自己現在就走吧?
可若是那宮女回來後發現她并沒有換藥,又該如何?
想了想,蕭詩晴還是決定以謹慎為主。并且不知為何,她總感覺心裏有另一種力量驅使着她,讓她撩開了紗幔。
殿中除了那躺在床上的男子和她之外空無一人,大抵是照顧他宮女們都去拿藥了。然蕭詩晴不知道嘉靖帝素來就孤僻,不喜與人接近,殿中的侍衛一向就很少,是以宮變那日,那些宮女才能得手。
紫禁城中,說不定是京城最冷清的地方。
她望着幾步之外床榻上的男子,他比想象中的要瘦削些,幾乎及腰的烏黑長發沒有束起,散下來落在枕頭上,床上,身上。他睫毛很長,五官立體而深邃,鼻梁直挺,嘴唇略薄,面部那硬朗的線條中卻偏帶着一絲柔美,那身純白色的袍服更是将他襯托得純淨祥和,甚至多了幾分疏離與淡漠,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然,那英氣俊美且精致得無可挑剔的臉龐,又使他看起來宛如妖精般勾人心魄。
嘉靖的胸膛微微起伏,雙眼緊緊地閉着,眉心深蹙。他的脖子上布滿了血色勒痕,有的結了痂,有的深一些的還透着殷紅,一道一道,惹人心驚。那襲素白的袍子下,胸前和腰腹間也隐隐滲出了血紅。
蕭詩晴不禁打了個哆嗦,心道那些宮女和這皇上這得是多大得仇,才能下這麽狠的手。
眼前男子的模樣讓她着實愣了,他并沒有想象中皇帝的威嚴,反而像是一個易碎的瓷人,身受重傷到下一秒就會死去。蕭詩晴從不知道也從沒想過,原來那個君臨天下的王者,竟是如此脆弱。
她深吸一口氣,見床榻邊一個紫檀木架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蕭詩晴不知道應該用哪個,但她至少得塗一個,她正巧見其中一個瓶子開了蓋兒,便将那瓶開了蓋兒的粉細細撒在了嘉靖的傷口處。
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動,似乎在說“疼”。
蕭詩晴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大跳,又把那瓶子放回去,拿了一瓶軟膏一樣的東西微微倒了出來,裏面的藥是淡白色的,蕭詩晴用棉布蘸着一點點塗了。
似乎塗對了。
嘉靖的臉色平靜下來,蕭詩晴卻依然不敢放松,生怕眼前的人突然醒過來。
蕭詩晴把手勁盡量放輕柔,全神貫注地為他上藥,因此塗得也慢,漸漸感覺汗水已蒙上了眼睛。她有時候恍惚了,以為面前的男子正睜開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吓得她手一哆嗦,定睛看去,他分明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如從前。
他就像是知道她在這兒似的,再沒有亂動分毫,有心靈感應一般乖乖任她上藥。
蕭詩晴顫顫巍巍把藥換了,做完這一切才發現手心和額頭上已經全都是汗,衣服也已濕透了。
蕭詩晴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骨子裏帶有現代人生來具有的平等觀念,但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嘉靖,向來不懼權貴的她,第一次産生了些許心悸。
蕭詩晴怕那宮女很快就返回,不敢多停留,急忙用檀木架子上的一塊絲巾擦了擦手,最後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嘉靖帝,快步走出了殿門。
嚴世蕃正在外面等她。
見終于蕭詩晴出來,他顯然也微微松了口氣。
“走吧。”
嚴世蕃一揮手,蕭詩晴便來到了他旁邊。
二人接着在紫禁城中踱步,這時,蕭詩晴将心裏一直藏着的疑惑問了出來。
“你一直說我要替你當人證,可是除了我之外,你并沒有實質的證據,我們真的能成功嗎?”
嚴世蕃轉頭看她,只淡淡道:
“如今大明的內閣姓嚴,到目前為止,即便是司禮監、北鎮撫司那些人,也沒人敢明目張膽地跟內閣撕破臉。”
男子幽深的眸中隐隐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氣。
只要手上握有象征性的證據,便可玩弄權術。這場審案,本質上是權力與權力的鬥争。所謂證據,不過只是個陪襯。
兩日後,北鎮撫司。
由內閣親自安排,在北鎮撫司進行的對于紫禁城壬寅宮變案件的審理,今日開庭。
北鎮撫司的門口,一輛由四匹駿馬拉着的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前面是六騎護駕的士兵,後面也是六騎護駕的士兵,馬車的兩旁還各有兩騎侍從,騎手手中的旗子上竟然書着兵部的擘窠大字。每一匹馬都是步伐矯健威風凜凜,馬背刷洗得油光水滑,連一根雜毛也無。
按理說,參加審案用這樣的陣勢不合禮制,乃是越矩,可這是嚴世蕃的排場,也就是嚴嵩和內閣的安排,任誰見了,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畢竟,連今天的審案也都是由內閣親自策劃的。其實北鎮撫司裏稍懂得人也都知道,今天所謂的審案,無非就是在內閣的主導下的一場鬧劇罷了。
馬車的門開了,裏面走出來的是嚴世蕃和蕭詩晴。
蕭詩晴是第一次來到北鎮撫司,她當然知道,衙門裏的人就是傳說中大明朝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
那日,她在嚴府裏的預感不錯,嚴世蕃讓她完成的事确實與宮變有關。她的大體任務,就是假扮成宮女岳鈴,作為“知情人”為兇手楊金英添上一個不存在的雇主。
看着門口身穿飛魚服佩戴繡春刀的錦衣衛,她不禁有點心虛,何況自己今天是來作假證的。
嚴世蕃是見少女神色緊張,終究怕她亂了陣腳,把事情搞砸了,便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對她道:
“緊張什麽,都是給皇上上過藥的人了,還怕幾個家奴?”語氣帶着幾分安慰與戲谑。
這句話令蕭詩晴多少放松下來了。
“按我教給你的,該怎麽說就怎麽說。”
說罷,嚴世蕃便率先走進了大門。
蕭詩晴忙在後面幾步跟上。
伴随着北鎮撫司錦衣衛恭敬的問候聲,兩個人,終于一同跨進了那間大廳。
對于壬寅宮變案的那場審判,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