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饒是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嚴嵩表面上依舊沒事人一樣跪了下去:

“臣嚴嵩叩見皇上。”

精舍紗幔後的嘉靖擺了擺手,望着他的眼眸意味深長:“嚴嵩,朕把你的老朋友叫來了。”

嚴嵩轉頭去看夏言,後者順從卻毫無謙卑之色地跪在嘉靖面前,見嚴嵩看他,面帶微笑,禮貌地沖他點了點頭。

嚴嵩的額頭上冒出了汗。

“嚴嵩,你是個聰明人,想必不會不知道朕叫你來的意思。”

嚴嵩沉默,嘉靖等得略有些不耐煩,才自己開了口。

“朕已經下旨,恢複夏言尚書和大學士之職。”嘉靖依然以不疾不徐的語調說着,

“內閣最近事務繁忙,就讓他替你一陣子吧。”

嚴嵩被降職了,從內閣首輔變為次輔。說是次輔,實際上手裏并無多少實權。

前些日子嚴世蕃不知又整出什麽幺蛾子,讓告狀的奏疏被捅到了夏言那裏。聽說,為了讓夏言不把這件事再捅上去,嚴嵩和嚴世蕃只好到了夏府跪在夏言面前,後者才原諒了他們。

對于這些,蕭詩晴多少有些擔憂。

畢竟自己就住在嚴府,勉強也可以算上是嚴家陣營的一員,況且萬一夏言重新得勢以後萬一把壬寅宮變的案子翻過來,自己和嚴世蕃還不知要如何應對。

這天蕭詩晴正雜七雜八地想着這些,一邊在嚴府的小徑中散步。

思清院本就是嚴府中最偏僻的地方,平時沒什麽人來這裏,小徑兩旁淨是枝繁葉茂的樹叢中。

紅葭和綠荷都在屋裏忙,蕭詩晴一個人,由于思緒紛亂,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身後一個人已經悄悄接近了她。

下一刻,銀光在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倏地從樹叢裏閃出來。

正在蕭詩晴愣神間,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器已經直直地刺了過來。

尚以為嚴府便是安全之地的蕭詩晴怎也沒料到會發生此等變故,本能地向一旁躲閃,那瘦削的黑衣人已貼到她身後,将她死死地勒住,冰涼的短刀還有半寸就貼上了她的脖子,讓她瞬間脊背發涼。

刺客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嚴世蕃在哪兒?”

蕭詩晴一驚,刀鋒貼着脖子邊,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下意識地道:“嚴世蕃?他不在……”

嚴世蕃這會兒不在府內,多半……會在某個賭場或者青樓?

“救命——”

蕭詩晴一動也不敢動,忙趕緊喊了起來,這動靜驚動了府中的侍衛,很快,銀盔銀甲的侍衛們便都向此奔來。

嚴府占地本就極大,思清院又偏又遠,當初管家嚴冬大概摸清了蕭詩晴對嚴世蕃來講也不重要,也就沒派侍衛到思清院,不想如此,這個刺客便不知道怎麽混進了府,劫持了蕭詩晴。

聽到動靜,紅葭和綠荷也都趕忙跑了過來。

見到蕭詩晴被劫持,綠荷臉都白了,倒是紅葭鎮定地握了握她的手,把目光投向了侍衛。

所有的侍衛抽刀出鞘,刺客卻還是目光鎮定,絲毫沒有怯意。

那短刀離蕭詩晴的脖子又近了幾分,此刻放大了聲音,還是那句話:“嚴世蕃在哪兒?”

侍衛冷笑:“少爺在何地,豈能對你說?”

這刺客究竟是什麽人?能混進防守嚴密的嚴府,本事倒不小,他如此焦急地問嚴世蕃,又專門來劫持她,或許是想用她威脅嚴世蕃,沒想到沒等找到嚴世蕃,便被人發現了。

蕭詩晴暗想着,感覺那刀尖離着自己又近了幾分,接着那刺客手一用力,她便感覺自己脖子上的皮膚破了,有幾滴溫熱的血流了下來,她瞬間手腳冰涼,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幾乎快被吓哭了。

“你想用她威脅少爺?”

侍衛們也看出了端倪,不屑地冷笑起來。

一聽這話,蕭詩晴心裏掠過一絲寒意。

她對嚴世蕃來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籌碼,別說此時嚴世蕃不在,就算他真的在場——他也絕不會答應。

蕭詩晴閉了閉眼。

他是高高在上大權在握的首輔之子,她不過一個平民女子。

侍衛們呈環形把行刺者圍起來,為首的侍衛大喝:“你就算殺了她,等她死了你也會死在我們手裏。若不殺她麽,還有被從輕發落的機會!”

呵,落在嚴府手裏,還能被從輕處罰?那刺客應該不會相信這種說辭吧……說不定在臨死前,還要拉她這麽一個墊背的。

那侍衛們見刺客依舊不松手,神色一凜,不再猶豫,飛身向那刺客掠了過去。

即使蕭詩晴再怎麽微不足道,府裏的人都知道,她和嚴世蕃有某種聯系,萬一她死了,嚴世蕃那裏多半交代不下來。

嚴府的侍衛不是吃素的,每個人同時上前,向那刺客的手臂、手腕、肩膀等處同時抓去。

千鈞一發之際,本就拼得是速度。但刺客的刀已經架在了蕭詩晴的脖子上,她無論如何勝算不大。

然而下一刻,她感覺勒着她脖子的手忽松開了。

刺客将短刀從她脖子上拿下來,然後幹脆利落地放開她,走到了侍衛們身前。

蕭詩晴霍然睜開眼睛。

怎麽着?不殺她了?

那刺客抿緊嘴唇,也不說話,只任由侍衛們處置,被綁了起來。

侍衛們見此也覺得意外,然而都不敢怠慢,緊緊地将他綁起來帶走,準備聽候嚴世蕃的發落。

臨走前,沒有一個人問候蕭詩晴一句。

綠荷和紅葭這才急忙跑到蕭詩晴身前。綠荷擔心得快哭了,見蕭詩晴沒事,激動地道:“蕭姑娘,太好了,你沒事。”

紅葭臉上雖然沒什麽表現,直罵綠荷膽小不沉穩,眼中卻寫滿了對蕭詩晴的擔憂。

蕭詩晴驚魂未定。

那刺客既然那麽聽話地跟侍衛們走了,應該是沒打算殺她,至于他究竟是誰派來的,也得等嚴世蕃回來,大家把這件事情報告給他再讨論。

蕭詩晴穿越到大明也有些時日了,她知道,互相傾軋的王公貴族之家裏若沒有幾個眼線,那簡直不正常,那刺客也許就是因此才能混進府,卻不知以後,她又還會面臨什麽。

嚴世蕃一回府,就收到了嚴辛等人禀報刺客進入嚴府的事。

“我們已經把那刺客關起來了,可是怎麽問他都不招,還在等着少爺發落。”

嚴辛道。

府中進了刺客,嚴世蕃聽到這事兒還是頗為意外,銳利的眉峰一蹙,沉吟片刻卻是首先道:“不要告訴爹了,免得他再擔心。”

嚴辛低頭道:“閣老已經知道了。”

嚴世蕃一怔,沉默半晌問:

“我爹怎麽說?”

“閣老說全憑少爺處置。”嚴辛道。

嚴世蕃揚眉。嚴嵩這是将管家的權力交給了自己,他眼眸中掠過一絲不知名的深意,想了想吩咐道:“把那刺客押送到錦衣衛,交給陸炳去審訊。”

“是。”

嚴辛點了點頭,卻沒有馬上離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嚴世蕃偏頭問:“怎麽了?”

“少爺,那刺客行兇的時候,蕭姑娘也在場。”嚴辛猶豫地道,“蕭姑娘還差點做了他的人質。”

嚴世蕃聽此一頓,目光沉了下來。

心中剎那間掠過思緒,蕭詩晴與他聯手撒下壬寅宮變的欺天大謊,這個刺客來的目的,會不會有與壬寅宮變有關?

嚴世蕃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嚴辛,去蕭詩晴院子裏,問問她有事沒有。”

“是。”

“還有,若是她有什麽線索,也立刻告訴給我。”

不一會兒,嚴辛卻是将蕭詩晴一起帶來了。

嚴世蕃本來在想刺客的事,少女一進門,他的視線卻是不由自主,首先落在她雪白脖頸的上,那片原本凝脂般的潔白肌膚,有一道明顯的血痕。

這倒不是他想看,只是那傷痕過于明顯,任誰第一眼都會往那裏望去。嚴世蕃也沒有說其他話,雙眉一挑,直接問:

“蕭詩晴,那刺客當時有沒有說明來意?”

蕭詩晴道:“沒有,我當時正在院子附近走,他便突然拿刀沖過來……”她頓了頓,将那恐怖的經歷略過,才道,“他看樣子只是想找到你,全程只問你在哪裏。”

嚴世蕃眸光銳利:“他沒想殺你?”

蕭詩晴抿抿唇:“看來是的。”

嚴世蕃沉思起來,而後便讓蕭詩晴把事情的經過複述一遍。

少女斷斷續續地把那刺客行刺的情景告訴了他。嚴世蕃想了想,終究也沒能确定那刺客的身份,便一揮手,轉身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杯。

這就在示意蕭詩晴可以走了。

她卻站在原地不動。

她今天來,不僅想說那個刺客,還有她的人身安全問題。

方才蕭詩晴本身就驚魂未定,嚴世蕃還偏偏讓她回顧了一遍行刺的情景,更惹得她心裏發滲。

嚴世蕃手臂擡到一半,見少女隐透濕潤的眸子仍盯着自己,臉色蒼白,欲言又止。

她的模樣明顯是被吓到了,他便隐約明白,是方才自己讓她回憶那些不好的經歷,才惹得她如此心悸。

嚴世蕃放下茶杯,終是擺擺手道:

“那個刺客應該只是來探底的。你放心,你既入了嚴府,便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便沒有人敢真的動你。”

北鎮撫司。

雖說現在嚴黨暫時失勢,但北鎮撫司卻對嚴世蕃的到來如往常一樣歡迎。陸炳的值房內,嚴世蕃正和他對坐着。距離嚴世蕃派人把那刺客送到北鎮撫司審訊,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

“結果如何了?”

嚴世蕃看着陸炳。

陸炳搖搖頭:“老五用了北鎮撫司的九種酷刑,也沒讓他開口說出幕後指使者。”說着哼了一聲,“那家夥一進诏獄,就是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守得真嚴。”

嚴世蕃有些驚訝,沒想到那刺客的嘴如此牢固,竟連錦衣衛也沒法讓他開口。他突然想起了上次沈鏈被陷害的案子,那個“書生”田理是直接用自己的命換了沈鏈被下獄,倒和這次的刺客“視死如歸”的态度有些相似。

陸炳喝了口茶道:“我懷疑,這刺客和上次死了的那個書生是受同一人指使。”

嚴世蕃也想到了這點,沈鏈被冤枉後沒多久,徐階便發現了蕭詩晴這檔子事,嚴世蕃當時還也想過那書生會不會是徐階派的。如今,陸炳和他都懷疑這刺客和書生的幕後指使者是同一人,那麽,這刺客會不會也和徐階有關?

或許,那個人是來探他的底的。看看若是蕭詩晴真的被威脅,他會有什麽反應。

陸炳正視嚴世蕃:“現在嚴閣老剛剛被皇上降職,政敵又在暗處不甚明朗,上次用得是挑撥離間,這次便是用刀子。你這次僥幸沒事,不代表下次還會沒事。我勸你,最好出京避避。”

“我也這麽想。”嚴世蕃點點頭,卻突然笑了笑,“想不到在滿城都對嚴家避之若浼時,只有陸指揮使,依然不負當初情誼。”

這次笑得卻是陸炳。

錦衣衛指揮使沉默了幾秒鐘,才看着嚴世蕃那閃爍着光芒的眼睛,道:

“你錯了。我這樣勸你,只是因為我更了解皇上。”

嚴世蕃不說話了。

陸炳早在嘉靖還在潛邸時就與他生活在一起,陸炳的母親是嘉靖的奶娘,他對于嘉靖的了解,遠遠比嚴世蕃他們要深。

“別忘了江南那堆爛攤子。”陸炳帶着些許捉摸不透的笑,“我手下的傅十一和你手下的趙文華,還有嚴閣老前些日子派去的那個胡宗憲,也不知都在那裏幹得怎麽樣了。”

對于陸炳的消息之靈通,嚴世蕃并不吃驚。錦衣衛是皇上的特務,耳目衆多,他們手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消息,沒有你不知道的消息。

前些日子,嚴嵩确實把他的學生胡宗憲派到了湖廣,嚴世蕃知道這逃不過陸炳的耳目。

他只囑咐陸炳把那刺客做掉,便離開了北鎮撫司。

作者有話說:感謝【。。。、不喜歡吃魚的大貓】送出的地雷。

感謝【墨瞳涼薄】送出的火箭炮。

謝謝謝謝(=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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