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尖晶塔(二十五)
第43章 尖晶塔(二十五)
主塔已經将資質測試的時間确定了下來,并且還如此的緊迫,幾乎不給人多少的能夠用來反應和喘息的時間——雖然商長殷對于這樣的情況早有過預料,但是當這一刻真正的來臨的時候,也仍舊是會讓人感覺到頭疼的一件事情。
“不必告訴大兄。”商長殷很快就做出決定,“我來處理這件事情。”
“哈?你?”六皇子當即就嘴比腦子快的發出了一聲質疑的譏嘲的聲音。
盡管在幾個月之前,商長殷就曾經将他們從諾蘭的監獄當這種帶走,已經證明了他絕非是他們影響當中的那個纨绔草包,眼下又能夠用這樣的姿态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但是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六皇子會下意識的就開始對商長殷進行任何的無傷大雅的評頭論足的言語攻擊——
“你能做什麽啊?”六皇子雙手抱臂,哼哼着詢問。
商長殷就嘆了一口氣,一副非常真情實感的在為六皇子的智商感到擔憂的樣子:“你就不能稍微用用你那雖然本來也和沒有沒什麽區別的腦子,好好的的看着我感受一下?”
“哈?”六皇子還要再問,卻被站在他身邊的四皇子狠狠的抓住手臂拽了一下,是在提醒他不要繼續丢人下去。
“你倒是好好的感受一下他身上的氣息,腦子放在脖子上不是為了拿來給你當一個好看但是不堪大用的裝飾品的!”四皇子咬着牙低聲斥道。
六皇子被這麽提醒了,方才停止了自己慣常的沒頭腦與不高興的行為,按照四皇子的提示認真的去感知商長殷身上的氣息。
然後下一秒,似乎并不怎麽出人意外的,從六皇子的口中迸發出了有如認知被打破、世界觀都已經完全坍塌崩毀的悲鳴。
“怎麽會這樣?我不相信!”
他沖上來扣住商長殷的肩膀,扳住他前後搖晃:“你這家夥怎麽會成為了天道之子的啊啊啊?!”
作為身居天道之子資質的人,他們其實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說即為天道之子的預備役。若是在役的天道之子因為種種原因隕落了的話,那麽但凡有新的天道之子誕生,都應該優先從他們當中出現才對。
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比起旁的沒有資質的他人來說,他們的身上是擁有着這樣一份特別的能力的,可以幫助他們感知并且确定自己的世界的天道之子的身份。
只要那位天道之子面對面的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并且沒有刻意的對自己進行遮掩的話,那麽就會像是黑夜當中的探照燈那樣鮮明,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注意不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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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一刻,六皇子卻覺得自己的感知一定是出現了問題。要不然就是因為昨晚外面的動靜實在是他是過于讓人在意,以至于人心惶惶,他根本沒有能夠休息好導致了精神渙散的緣故。
不然的話,他為什麽現在卻居然在商長殷的身上,感受到了作為“天道之子”的标識?
六皇子狠狠的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目光有些恍惚的想,居然連這樣的幻覺都産生了,他的精神狀态看來當真是有些岌岌可危。
然而其他人現在不可能允許六皇子這樣自我逃避,更不要說他最大的死對頭商長殷更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逃避掉。
“無論你信與不信,我已經暫替了大兄,成為我們的世界的天道之子的這件事情毋庸置疑。”
他的一番話打擊的六皇子簡直要靈魂出竅,而商長殷則已經将他抛下了,轉而去看向林伯安。
“林大人。”商長殷道,“如此一來的話,你是否願意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于我了?”
他于身份上來說原本就是皇子,是林伯安需要效忠的對象;先前不欲同商長殷說明,也是因為此事事關重大,而以往商長殷給人留下的……可實在不是什麽會讓人覺得他能夠頂事的模樣。
可既然現在商長殷都得到了來自于天道的認可,那麽林伯安雖然心下有所驚異,但也并不會狂妄到覺得自己可以做出比天道更正确的決定。
再加上,他對于商長殷的确也是稍稍的有多少改觀,當下便雙手一抱拳,朝着商長殷行禮,沉聲道:“既如此,那麽一切便全都仰仗七殿下了。”
“只是七殿下既然從其他地方前來,可知曉外界如今是個什麽樣的光景、我南國現下又是如何的處境?”
他們并不是太子,商長殷自然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便簡單的将發生的事情都略提了提。從諾蘭的到來從一開始便是一個騙局,到五個超等位面同時圍攻南國。幸蒙天道偏寵,替太子擔了天道之子的職責,姑且也算是固守了南國的土地。
此番前來【矽基】的位面,就是為了收複失落的國土,同時也是要尋找到他們這些人并且帶回。
六皇子聞言,露出了些滿意的神色來。
“哼,還算你這家夥有些良心。”
二皇子聽到他這樣說之後,面上露出了頗為奇妙的表情來。
老六,你可真的是個老六啊。小七那樣說,你難道還真的信了不成?
二皇子敢打賭,小七最主要的目的絕對只是想找到太子,至于他們,不過是順帶的罷了。
商長殷倒是沒有可以戳破,就讓六皇子抱有着那一點虛幻的幸福去自我安慰好了,他能在旁邊安靜的待着,倒也是給他省了不必要的麻煩。
“三個月……”
好在這個消息也不算是來的太過于突然,在商長殷剛剛進入【矽基】,并且在垃圾區降落的時候,他就已經憑借着自己從情報商那裏買來的情報,大概推測到這一天的到來不會很遠。
事實上,在商長殷的心頭,甚至已經有了對這件事情的一些初步的構想和規劃。
主塔之所以能夠騰出時間和精力來,去檢測所有的被卷進來了的南國百姓的資質,無非就是不夠忙、事情不夠多。
既然這樣的話,那麽同樣當然不介意去當那個“好心人”,給尖晶塔原本應該平靜的生活增添一些小小的刺激。
他這麽體貼,想來尖晶塔若是知道了的話,一定會非常的感動吧。
至于這“刺激”應該從哪裏去找……這不是在瞌睡之前,枕頭早就已經自己就位了嗎?反抗軍難道還不夠給尖晶塔喝一壺的?
于是商長殷說:“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
言辭之間,顯然并沒有怎麽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似乎要讓主塔停止測試資質的想法,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什麽太過于困難的事情。
但是林伯安可就沒有商長殷這麽膨脹的自信了。
……你想怎麽處理?
大理寺少卿大人躊躇了半晌,終于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看他的眼神,顯然對于這件事情仍舊是抱有着很多的疑慮的。
但是事已至此,林伯安自問他也沒有多少的辦法,倒不如任由商長殷放手施為。
畢竟是他越過了他們成為南國的天道之子……這是來自于世界的選擇。
商長殷已經轉而說起了另外的事情:“對了,我方才見到三皇兄在和人做交易?”
他問:“你認識那個和你做交易的女生麽”
尚在南國的時候,三皇子便是在戶部任職的,因此在來到這邊之後,涉及到錢財的管理、以及對日常各種生活用品的采購,也全部都繼續交給了三皇子去做。
畢竟,就算是人生地不熟,但是這些交涉的技巧與經驗,乃至于是其中的許多門門道道,他們這一行人當中,要論到于此娴熟的,還得是三皇子。
眼下既然商長殷問到,三皇子雖是愣了愣,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那是阿莎,不過我今天也才是第一次同她做交易。”
換句話來說,三皇子和阿廖莎也并不相熟。
“她和她的兄長是大概一個月前來到這邊的,不過不常見到她的兄長出現,似乎在C塔那邊有非常繁忙的工作,只有阿莎會時不時的出門來購買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
“C塔啊。”商長殷的目光變的有些微妙了起來。
C塔看起來是真的成了反抗軍的老巢了,至少有半數都落在反抗軍的掌控之下。而偏生C塔所負責的又是工業區,商長殷簡直懷疑,如今的反抗軍手中所掌握的力量究竟有多少。
但是這對于商長殷來說是好事。反抗軍與尖晶塔的統治之間的沖突已經到了一個非常微妙的臨界點上,有如在鋼絲繩上行走一般岌岌可危。
這個時候,只需要一只手伸過來,輕輕的推上一推——便會像是烈火烹油那樣的熱鬧起來,将一切都全部卷入進去。
這一樁交談在雙方交換完了所有的訊息之後便告一段落。在和林伯安等人确認了他們是否有要去教育區和太子等人彙合的意願之後,商長殷便從這公寓當中離開了。
——他現在畢竟還頂着夏安的名號行事,如果被發現和南國位面當中流落到本位面當中的、并且還是南國位面擁有天道之子的資質的人擁有過于密切和頻繁的接觸的話,那麽對于商長殷的身份的隐藏顯然是極為不利的。
而且渡鴉那邊也已經在通過契約,給商長殷傳遞來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發現。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商長殷都應該去看一看。
商長殷将太子三人的智腦通訊號留給了林伯安,又記下來了他們的,但是并沒有輸入自己的智腦當中——諾蘭此先都那樣不算隐晦的提示過,商長殷自然之道自己如今肯定是軍部眼中的重點盯梢對象。
再加上C塔才剛剛爆發了那樣的事情,任何和反抗軍有關的事情現在必然都能夠觸動到【矽基】位面上層的那些掌權者敏感的精神,商長殷自然是需要注意着點。
在最後的交換完了通訊號之後,商長殷便理了理自己的衣擺,随後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非常自然的從這一間公寓當中離開了。
商長殷與渡鴉之間擁有着契約,即便是間隔了非常遙遠的距離,依舊能夠非常清楚的感知到對方的位置,并且跟着找過去——這原本也是契約最淺顯的一種功能。
而越是靠近渡鴉的方向,商長殷的的心情便越是微妙了起來。
如果說他的可憐皇兄們以及林伯安所居住的地方無限的靠近于邊緣區的最外圍,只差一點點就會得不到來自分塔的庇護,淪為垃圾區的一部分,盡顯貧窮與可憐的話;那麽阿廖莎和夏安的住所,就未免有些太靠近于中央了。
盡管不是在最靠近C塔的中央核心區,但是也已經非常的靠近。商長殷目測了一下,覺得從這裏走去C塔,最多十分鐘就頂天了,如果換個交通工具的話哈斯能夠做到更快。
最妙的是,雖然很靠近核心區,但是阿廖莎和夏安的暫時用于下榻的居所周圍卻并不是非常的擁擠和繁華,反而是顯出了幾分的清幽來。
……當然,這同樣也是非常适合幹壞事的環境。總而言之,實在是容不得人不去多想。
不像是南國的幾人所居住的可憐鴿子籠,渡鴉眼下正停在一座獨棟的小別墅的房頂上——顯而易見,這裏就是那兄妹二人的居所了。
眼看着商長殷由遠及近的走來,渡鴉扇了扇自己的翅膀,輕巧的自屋頂滑翔了下來,落在了商長殷的肩膀上。
“他們都在裏面。”渡鴉用邀功一樣的語氣同商長殷道,“夏安是剛剛回來的,我們運氣真的很好。”
商長殷應了一聲,對于渡鴉口中的“運氣好”沒有太大的感觸。畢竟身為天道之子、命運的寵兒,他已經習慣了有強運伴随于身,雖然不能說是心想事成,但也的确遠比尋常人要來的順遂許多。
“你打算怎麽去見他們?”渡鴉問。
“就這樣去見。”商長殷從容的回答。
他上前去敲了敲門,随後便聽到從門後傳來了輕微的、“窸窸窣窣”的響動。門後的人原本或許并沒有想過要開門的,只是在通過攝像頭看到了商長殷的臉的時候,難免還是遲疑了一瞬。
那扇門最終還是在商長殷的面前打開了。
阿廖莎仍舊是坐在輪椅上,正仰起臉來看商長殷,語氣當中有難以掩飾的詫異:“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離的這樣近的時候,就能夠更加清楚的觀察到她眼下的狀況。金色的發絲已經近乎全部褪色成為了銀白,原本蔚藍有如澄淨的天空一樣的眼瞳現在看上去也顯得灰暗了不少,其中已經很難窺見光澤,像是兩顆蒙上了塵埃的明珠,又或者是被刮花了不複以往璀璨的寶石。
暗紅色的、荊棘一樣的紋路已經在她的身上占據了極大地面積,從袖口露出來的一小部分的手臂,以及整只手背,全部都被荊棘所占滿了。
毫無疑問,她的基因病已經發展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了,生命像是在風中飄零的殘燭,随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學校的任務,跟着來了工業區一趟。渡鴉剛剛可能在集市上見到了你,所以直接跟着飛走了,我是追着他來的。”
商長殷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把這個鍋丢到了渡鴉的頭上。
渡鴉偏過腦袋去,不輕不重的啄了一下商長殷的耳垂,算是幫忙背鍋的懲罰。
“這樣啊……”
阿廖莎看上去是稍微的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她的目光總是下意識的在商長殷穿着的軍校校服上掃過,并且會因此産生連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到了的緊張的情緒,似乎那校服給她留下了什麽非常深的心理陰影一樣。
大抵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交流持續的時間有些略長了,原本并未到前廳來的夏安顯然并不怎麽放心,于是便要過來看看究竟都發生了什麽:“阿廖莎,是誰來了?有什麽事情?”
不過不等阿廖莎回答,夏安便已經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商長殷。從他的臉上于是露出來了有些驚訝和困惑的表情。
“商長殷?你怎麽……在這裏?”
對方不是應該領了他的身份,在教學區裏面上學才對嗎?
“教學區的任務。”商長殷又少不得給他解釋了一遍。
夏安遠比阿廖莎要想的深遠的許多,聽到商長殷這樣的回答,他心下頓時便是一驚,再看向商長殷的時候,眼底便含了打量和探究的意味在其中:“看來……你的資質一定是非常可怕的那一種了。”
他示意阿廖莎不必再停留在這裏,也不邀請商長殷進屋去,只是堵在門口和他交談:“你還有別的什麽事情嗎?我們兩個之間不應該有太多的接觸的。”
“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
不然的話,交換了身份這件事情就會很容易被發現和揭穿。
然而商長殷卻并沒有順着他的話接下去。夏安只見少年以一種奇異的、了然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随後極為短促的笑了一聲。
“你在幫反抗軍做事,将C塔當中的材料與技術都偷盜和運輸出來?”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卻硬生生的被他說成了肯定的話。
夏安的臉色在一瞬間變的慘白起來。
他極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他的身體卻已經先一步的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将他最真實的內心情況盡數暴露。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夏安低聲的這樣說,便要将門關上,顯然是不想再同商長殷有任何的交流了。
然而渡鴉卻從旁邊伸過來一只翅膀,抵在了門框上。他的體型看上去分明也并不算特別大,但是從那一只翅膀上卻傳來了可怕的力道,夏安發現自己居然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再将門撼動分毫。
夏安沒法,只能夠擡着眼去看商長殷。
“你到底想怎樣?”他問,聲音聽上去有些咬牙切齒。
“我知道你和反抗軍之間,定然關系匪淺。”商長殷笑道,“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就幫我給你的上級帶一句話吧。”
“那個測出了100%共鳴度的人是我。昨夜将C塔打爆、同時駕駛着Mors拆解了你們的機甲的人不是謝偃臣,也是我。”
“你知道我的身份。我為南國而來。反抗軍和南國之間并沒有無法調和的矛盾,所以——”
夏安覺得商長殷的聲音聽上去帶有着一種奇異的誘惑感,濕漉漉的,像是剛剛從深海當中探出頭來凝望着你的海妖,而你根本沒有任何的拒絕對方的可能。
“我有一筆合作想要和反抗軍談。”
“不知道反抗軍,又意下如何。”
***
【他真的是這樣說的?】
機械的合成電子音響起。這聲音顯然經過了很多層的加密和扭曲,即便是有人當真捕捉到了這一段聲音信號,也決計不要想從這當中探尋出任何的、屬于聲音的原主人的訊息來。
夏安糾結的應了一聲。
這裏是夏安和阿廖莎所暫住的那一間房屋的地下,周圍的牆壁全部都是用幾指厚的鉛板所構成,其中又織有許多的金屬網。
沒有任何的窺探能夠越過這樣的阻礙,“偷”出其中的消息來。
而這樣嚴密的防守又确實是有必要的,因為如今這正在同夏安對話的人是反抗軍如今最高的統領,整個反抗軍都在TA的率領下,遵循着對方的意志而行動。
通訊器另一端的首領并沒有沉默太久的時間,夏安聽到了對方在笑。
那笑聲起初還只是從喉嚨的深處低低的溢出來的輕哼,但是到了後來便已經發展成為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大笑。夏安不敢妄自去揣測首領的想法和心情,但是他能夠察覺到首領似乎的确是因為這個提議而感到開心的。
【能夠收到這樣的邀請,倒是我們應該感到榮幸了。】
那位首領這樣說。
【這件事情我已經明白了。後續你不用插手,我這邊只會有安排。】
“是。”夏安當然不會質疑對方的決定,恭敬的應了下來。
他的彙報已然結束,今日的事情便到此為止。
只是,在夏安離開這一間封閉的地下密室的時候,他卻還能夠隐約的聽到在房間內、在通訊器的另一端,首領仍舊在念着商長殷的名字。
那是即便呆板的電子音也難以完全掩蓋的,在其中所蘊含的某種無比飽滿而又複雜的情感。
【商長殷……商長殷……】
【就是不知,異國的救世主又是否願意将他的光芒也稍稍的澤被一下……我們這已然畸形、并且千瘡百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