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更)

第59章 第59章(二更)

◎就算是爬,你也要爬出去。◎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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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夜裏睡得并不安穩。

雖她是個假孕婦, 謝折也說,她肚子裏的,很有可能是先前那兩個人所說的鳳凰翎羽。

可身上的疲累卻是半點不像假的, 反倒真像是懷上孩子許久,夜夜不得安眠的小娘子。

每次睜眼,屋子裏只有一盞十分昏暗的油燈仍舊亮着。

那燈光并不會擾得虞枝不暢快,反倒叫她就得心中有些許的安定。

也不知是第幾次醒來。

謝折從外間走了進來, 正阖目坐在床邊的搖椅上。

虞枝抿唇看向坐在搖椅上的人。

只是一眼,原本閉着眼假寐的人便睜開了眼,他半直起腰,看向虞枝, 聲音微微有些喑啞,“可是有什麽地方覺得不舒服?”

虞枝搖了搖頭,可身側的手卻是不自覺去撫微微凸起的小腹。

謝折從搖椅上站了起來,他在床邊坐下, 手掌帶着微微的熱, 隔着薄被蓋在了虞枝的小腹上。

源源不斷的靈氣湧入了虞枝體內, 緩解了她身上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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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垂着眼, 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許久, 她才低聲道, “謝折, 我當真是不明白你。”

謝折沒答,只是垂眼繼續往虞枝體內灌着靈氣。

體內靈氣的流淌,讓謝折的額角沁出了一絲薄汗,那感覺, 可說不上好受。

“無論……”閉着眼, 像是已經睡着的人突然又開口, 她咬了咬唇,将無論兩個字重複了數遍,“無論你做什麽,那件事,都是過不去的。”

“我明白。”謝折低聲道,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喃喃若絮語,“所以阿枝,我等你來殺我。”

第二日清早,村子裏便是敲鑼打鼓。

虞枝叫那鑼鼓聲吵醒,她睜開眼,盯着上方的床幔出了好一會兒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爬坐起身,嘴角也勾着一抹淡淡的,嘲諷的笑意。

虞枝啊虞枝——

垂着眼的人,眼眸當中沒有半點情緒。

當真是不長進,在敵人的身邊,竟還能安眠。

圓潤的指甲狠狠嵌入了掌心的軟肉,細密的疼讓虞枝的眼瞳也有些發癢。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才松開手來。

宅院外,并沒有謝折的身影,虞枝手裏攥着方才從被褥中摸到的一片金片,垂眼深吸了一口氣,等再擡眼時,眼底已經滿是怯意,“我夫君呢?”

等在屋外的人嘴角裂開,那人有些僵硬地轉動着脖子,看向了虞枝時,整個眼眶幾乎都叫眼白覆蓋了。

“小娘子莫擔心。”那人開口,仍是與昨日相似的唱腔,“那位公子已經在存放壽桃的屋子裏等着你了,我現在領你過去。”

虞枝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她半垂着頭,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來。

在那人面前,虞枝看起來,就是個沒有半點攻擊性的小娘子,是以那人一路上,都沒怎麽關注虞枝的動作,更是沒有想過,要去看一看,這位看着瘦弱的小娘子身上,有沒有帶什麽利器。

“小娘子,你夫君就在前面的屋子裏,快去吧。”那村人停了下來,她轉頭看向了虞枝,嘴角幾乎咧到耳根。

虞枝看着那幾乎完全暴露在外的牙根,面上閃過怯意,她半垂着頭,聲音放低,“您能領我進去嗎?這屋子看着黑壓壓的,我有些害怕。”

村人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垂在身側的手似乎也發出卡卡聲響,她看了虞枝一眼,轉過身,伸手想要推門,“小娘子怕……”

話尚未說完。

那村人的口中便發出了咔咔聲,她頗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像是想要看清是什麽插進了她的脖子。

可是,她只看得到虞枝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面上,哪裏還有方才的半分驚慌。

見這村人脖子上挨了一刀還能站着,虞枝微微蹙眉,她手腕輕轉,将匕首拔了出來。

那匕首上并未沾血,村人僵硬擡手,在脖子上亂抓,像是想要抓到什麽。

虞枝見狀往前走了半步,将攥了一路的金色鱗片狠狠推進方才被她割破的咽喉當中。

金色鱗片剛剛嵌入皮肉,便聽到滋滋聲,村人的身體如同被抽氣一般軟了下去。

而那緊閉的房門也在這時被人從裏面推開了。

是謝折。

謝折臉側垂着一絲發,他白色的衣服上,遠看多了許多墨點,湊近了看,才發現,那是怨氣死後留下的痕跡。

謝折垂眸看向地上那一層薄薄的人皮,擡手一揮,那恍若爛在了地上的人皮便消失了。

“進來吧。”謝折開口道。

虞枝擡腳跨過了門檻,謝折緩緩關上了門。

在虞枝進門的瞬間,一股子沉寂多年的腐朽氣息便迎面而來,這腐朽的黴味中,似乎還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兒。

只是區別是,這血腥味兒聞起來是十分新鮮的。

虞枝回頭看了眼謝折。

謝折面上看不出什麽不妥,他微微擡了擡下巴,“你看。”

虞枝轉過頭去,在他們面前,是一個極大的銀色托盤。

“這是什麽?”虞枝走上前,她半彎下腰,看向那銀盤。

這銀盤看起來,已經有了些年月,上面有許多劃痕。

只是那劃痕看着有些許奇怪,不像是利器造成的。

虞枝眉心微皺,她緩緩伸手,竟是下意識隔着些距離,在那銀盤上輕輕一爪。

手指的動作與方向,竟是與那銀盤上留下的劃痕如出一轍。

一個駭然的念頭從虞枝的心中湧起,她退了半步,而後又退了半步,“這是……”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就是這無名村,用來放給老壽星壽桃的銀盤。”謝折聲音淡淡。

只是這世上,哪有壽桃需要用這般大的銀盤放置。

這銀盤的大小,分明是可以容納下一個懷孕的婦人!

虞枝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恐,她回頭看向謝折,像是想要從謝折口中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可是謝折的聲音淡淡,說出的話,卻讓虞枝幾乎失了全身的力氣,不得不撐着一旁的桌子才能勉強站立。

“虞枝,倘若我們當真只是一對普通尋常的小夫妻,你猜,這無名村中會發生什麽。”

虞枝眼眸顫了顫。

倘若,他們當真是一對尋常的小夫妻,那麽又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無名村當真有這麽個老壽星的時候。

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得知,這老壽星福澤深厚,于是他們不遠萬裏,想要替尚未降生的孩兒求一抹福澤。

他們千裏迢迢,總算趕到了無名村。

村子中的人十分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甚至那個傳言中的老壽星,在知曉有一對小夫妻趕來時,讓人将他們領來趕在壽宴之前,見上一見。

老壽星許是很和藹,對着那對小夫妻說了許多吉祥話,最後,還與那對小夫妻說,明日壽宴,他們一定要是座上賓。

小夫妻許是十分高興,他們在村子裏住了下來。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時,小夫妻中的那位丈夫,便叫人領去了存放壽桃的屋子。

也許那位丈夫會有些疑惑,也會悠閑擔憂自己的妻子。

但是在村人口中,也許只是走開一下,譬如給老壽星寫上一對祝壽賀聯,留着與壽桃一道送給老壽星。

那位丈夫聞言不再有疑慮,他高高興興地去了,推開門,迎接他的是什麽呢?

是村人的屠刀,還是怨魂的求索。

這一切,虞枝他們不得而知,他們只知道,等那小娘子被鑼鼓聲吵醒,叫人領着去尋自己的丈夫時,推開門,迎接她的一定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小娘子本就懷胎。

驚懼之下,又會發生何事?

要麽,肚子裏的孩子不到年歲,鮮血湧出,再保不住。

要麽,孩子月份已大,驚懼之下,竟是早産。

且不說這村子裏的桃樹早就枯萎結不出果了,就說這隆冬臘月,哪是什麽桃子結果的時候!

所謂的賀壽壽桃,分明是血淋淋的小孩胚胎。

不,也許不僅僅是早産的小孩胚胎。

還有可能,是尚在驚懼之中,尚未斷氣的小娘子。

普通人中總有一句流傳,以形補形,吃什麽補什麽。

那麽,那個所謂的老壽星,他不曾修煉,祖輩上也沒有什麽特殊的,長壽的先例,他又是如何活成人盡皆知的老壽星的呢?

虞枝不覺打了個寒戰。

她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所謂的壽桃,是我?”

謝折點了點頭,他擡手,輕輕按在了虞枝的肩上,“莫怕,既是已成怨氣冢,說明從前被那老壽星害死的人,怨氣成魅,許是自己給自己報了仇了。”

虞枝的呼吸起起伏伏,她看着身側的銀盤,許久沒有說話。

外頭的鑼鼓聲仍舊未曾停下,外頭的那些人,并不知曉,這屋子裏并未像他們期盼的那樣,出現新的,符合他們心意的壽桃。

虞枝吐出一口氣,心中驚懼漸漸平複。

她擡眸看向謝折,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銀色托盤,“那我是不是要坐上去?”

謝折嘴角噙着有些無奈的笑,只見他突然伸手,将虞枝抱了起來。

虞枝低呼一聲,等她回過神,人已經坐在了銀盤當中。

而謝折站在桌邊,他垂眸看着虞枝,聲音微低,“我不确定那老壽星的斤兩,所以會與你一同在這銀盤中。”

虞枝聞言微微蹙眉,她轉頭四下看了看,“你與我一起?”

這銀盤雖說很大,可若是想要坐兩個人,卻是有些為難了。

謝折擡手捏了捏虞枝的指尖,“等會兒,你可得給我揣好。”

聲音落下,謝折方才站着的地方升騰起一團白霧。

等到白霧散去,方才站着人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虞枝垂眸向下,腳踝邊微微有些涼,一條黑色的長了角的小蛇盤在了虞枝的腳踝上。

虞枝伸手,将謝折變作的小蛇捏了起來。

說是蛇,但或許,那應當是一條小黑龍。

只不過,本該覆着龍鱗的身軀上方,卻是只有零星的鱗片。

虞枝的指腹從小黑蛇背上輕輕掃過。

被她虛虛握在手中的小黑蛇渾身似是一個戰栗,輕輕擺動着尾巴,将虞枝的指腹圈住。

“阿枝。”謝折的聲音響起,帶着無奈,“他們該來了。”

虞枝這才收回手,她微微躬身,任由自己被銀色的蓋子蓋在下方。

沒有等上太久。

房門被人推開了。

推門進來的人口中似在說着什麽,虞枝身側的手攥得有些緊,生怕外面的人發現有什麽不對的。

好在,那些人雖在抱怨,先前那個村人似是躲起偷懶去了,卻是并沒有對虞枝他們起疑。

銀盤被人托舉着,如同馬車一樣,上下晃蕩着,走過長長的一段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銀盤總算被人放了下來。

外面似有伶人奏樂。

虞枝垂着眼,直到銀盤被人緩緩揭開,才緩緩坐直了身子。

她端坐于銀盤之上,擡眸朝着坐在上首的老壽星看了過去。

見虞枝還活生生地坐着,身上也沒有半分要落紅的跡象,在場的人看着都十分震驚。

尤其是坐在上首的老壽星,它的脖子伸得極長,仿若都要将脖子上的肉褶撐平。

“壽桃,怎麽沒有壽桃?”場下,有人低聲絮語。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那老壽星擡手在桌上猛地一敲,“去,快去将壽桃剖出來。”

站在他身側的人被老壽星猛地一推,兩個趔趄,險些栽倒在虞枝身前。

那人面容扭曲,手中握着鋒利匕首,待他站穩,便一步一步朝着虞枝走了過來,“壽桃!把壽桃交出來。”

盤在虞枝手腕上的小黑龍尾巴輕輕顫了顫,他并沒有什麽動作,似是仍舊在等着什麽。

虞枝則是仰頭看着那提刀而來的人。

下一刻,利刃高懸于空,四下驟然止住了,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

除了虞枝,她身子猛地一顫,伸手死死按住了肚子,唇舌間溢出嘶吼。

小黑龍沿着虞枝的手臂游走,落在了地上,“阿枝?”

“肚子……”虞枝咬着牙道,她低聲咒罵一句,卻是疼得歪倒在銀盤之上,身上珠釵與銀盤相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小黑龍變回了謝折的模樣,謝折擡手,在虞枝身上幾處大穴點過幾下。

他轉身看向上首的老壽星。

老壽星的皮肉開始潰爛脫落,瑩瑩的光從老壽星的身體裏一點一點地洩了出來。

那是一只……鳳凰。

鳳凰振翅,虞枝疼得更甚,她唇舌之間溢出嘶吼,意識也有些模糊。

亮光閃過,方才有着鳳凰圖樣閃過的地方,站着一個女人。

女人身上的衣服流光溢彩,謝折微微皺眉,看向上方的人,待他看清那人的臉時,卻是微微有些怔楞,他認得這鳳凰幻影。

“小阿折,你竟是長得這般大了。”那幻影擡腳,一步一步,停在了謝折身前。

謝折看着面前的人,雙手微微握成了拳,沒有言語。

那幻影卻是繼續道,“我在這裏等了許多許多年,無名村被怨魂吞噬後,我讓它變作怨氣冢,又等了許多許多年,終于等到了可以代替我孕育出鳳凰蛋的人。”

謝折退了半步,他将虞枝護在身後,擡眸看向面前幻影的眼睛裏,卻是帶了一絲狠戾。

那幻影垂眸朝着謝折的方向看了過去,光影之下,難以看清幻影臉上的神色變幻。

“小阿折,你将身後的人教給我,我送你離開這怨魂冢。”那幻影頓了頓,繼續道,“不光送你離開,我還會破了這怨魂冢,日後這世上,再無什麽無名荒村。”

“你不能帶走她。”謝折低聲道,他額上龍角緩緩顯形,赫然是要與面前的鳳凰幻影殊死一搏。

那幻影微微皺眉,聲音中帶着些許不解,“小阿折,你這是何意?你從前,可是要喚我一聲姑姑。”

“姑姑……”謝折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右手輕轉,手中長劍顯形,“當年剎地之亂來得突然,等我收到消息,趕回剎地,仍舊是晚了一步。”

“麒麟鳳族戰死千百,那一具具,一個個,皆是由我親手斂骨。”謝折擡眼看向面前的幻影,“鳳樂姑姑,當年,你的屍骨便是我親手埋下的,今日,便由我親自給你斂魂吧。”

那幻影稍稍有些模糊。

鳳樂的殘影看起來因為謝折的話有些心神不寧,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聲音有些不确信。

“你替我斂骨?謝折,你在胡說些什麽?倘若我已身死,如何又能孕育鳳胎,只是受人所害,不得不以鳳凰翎羽護住鳳胎。”

“我困于此千百年,正是為了替我鳳胎尋一個好的身體,你如今,卻是說我已經死了?!”

謝折身後,虞枝唇舌間又溢出痛呼來。

他轉身去看,原本坐在銀盤中央的人,已經變作躺卧,而她身下,則是緩緩出現了一灘紅色的液體。

謝折握劍的手緊了緊,他緩緩俯身,似是在親吻虞枝。

下一刻,他驟然回身,朝着鳳凰幻影而去。

而虞枝,則是有些虛弱的睜開了眼,她死死咬住了舌尖,腦子裏全是方才謝折的那句話——

阿枝,我會拖住鳳凰幻影,打開怨魂冢的出口,只要離開怨魂冢,鳳凰翎羽就不能對你起任何作用了。

所以,就算是爬,你也要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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