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第四十一章
◎似承諾也似約定◎
體檢的這個上午對所有高三生來說都相當于是一次短暫的放松, 坐在回學校的大巴車上大家還興致勃勃讨論着彼此的身高體重視力這些。
等回到了學校，随處可見的又是“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青春熾熱無畏, 少年未來可期”“埋頭是題海, 擡頭是未來”這些熱血昂揚的紅色橫幅表語。
腦子裏那根弦一下子就又給繃緊了。
接下來還是日複一日的重複做卷子講卷子，中間穿插着畢業合照, 高考倒計時的日歷終于撕到了頭，只剩下薄薄的兩頁。
6月4號這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 班主任把準考證一一發下去。
“明天大家最好去考試的學校提前踩個點, 這兩天都別刷題了, 就把之前整理的錯題集都好好看看, 也別太焦慮, 高考最後拼的就是一個心态, 你要記住所有的題目你難別人也難, 只要穩住別慌就贏了一大半。”
“高考說重要也重要, 它決定了你能去往哪所大學, 但它絕不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出路，只要你這三年努力了, 拼搏了，我相信你們一定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最後送你們一段老師最喜歡的話，是魯迅先生說的：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 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 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 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分光, 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下課鈴此時打響, 窗外彌漫着大片的晚霞，班主任高中三年唯一一次沒有拖堂，帶着些惆悵地說了下課。
全班同學反倒是拖拖拉拉的，有些不願意離開。
廣播臺今天很應景，放的是今年很火的那首校園歌曲《北京東路的日子》。
“我們穿上西裝假裝成長
照片揮霍習慣的笑臉
悲傷一發寂寞唏噓痛的初體驗
Advertisement
畢業和成年的字眼
格外扣人心弦
各種莫名的感受只說句嘻嘻一些”
有淚點低的女生紅了眼眶，從前大家天天罵學校，恨不得馬上畢業，等真到了要走的這天反而格外舍不得。
“王志傑你是不是哭了啊？”
“滾，我才沒哭。”男生很要面子地否認。
“我看你剛剛拿手背抹眼淚了。”對方說着還賤兮兮地湊他臉下面去看，語氣更篤定了道：“還說沒哭，你眼眶都是濕的哈哈哈。”
男生瞬間化悲傷為憤怒，滿教室追着他暴捶，大家被這一小插曲逗得笑起來，離別的傷感才稍稍沖淡了一些。
許皎把櫃子裏平時午睡的枕頭還有零零碎碎的一些小東西裝進一個大紙箱裏，她和周嘉儀一塊兒下樓，和高一高二買完飯的學生擦身而過。
聽見倆女生小聲嘀咕。
“好羨慕畢業了的學姐們，馬上脫離苦海了，還有三個月超長的假期。”
“這破學校我是一天不想多呆了，天天查儀容儀表，染個頭發都不行。”
許皎和周嘉儀很有默契相視一笑。
走到校門口，兩人一眼看見了站在街對面槐樹下的陳遂，六月初，槐樹濃密翠綠的葉子間開出了一串串燈籠似的潔白小花。
樹下的少年身形高瘦挺拔，低垂着眼，手裏拿着本語文書在看，鋒利的五官被夕陽餘晖鍍上一層橘紅色的光，顯得柔和了許多。
“皎皎，馬上畢業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告訴我啊，不然我這兩天都沒法專心備考。”
周嘉儀一臉鄭重其事的表情，許皎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什麽問題啊？”
“你和陳遂是不是在談朋友啊？”周嘉儀一說起八卦眼睛都亮了：“你就告訴我一個，我保證不和人亂說。”
說着還舉起手給她發了個誓。
“沒有啊，我們就是很好的朋友。”許皎眨了眨眼，說完不知為何心跳得快了點。
“那他天天等你放學一起回家啊！他哪是脾氣那麽好的人。”周嘉儀撇了撇嘴，明顯不信。
之前她覺得許皎和沈昱瑾那種雙學霸又是青梅竹馬的很好磕，但沈昱瑾總和唐歆慈糾扯得不清不楚的。
然後她又發現學渣校霸為愛從良也很帶感啊，關鍵是陳遂也是真的帥啊！
偏冷的長相，一股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裏的嚣張桀骜，偏每天晚上耐心在校門口等許皎下課，這反差可帶勁了。
“哎皎皎你是不知道，你轉學來前陳遂多嚣張暴躁……”
周嘉儀本要向許皎科普一下陳遂之前的“豐功偉績”，這時樹下的人往這邊看來一眼，她立馬收聲：“我先走了，後天考試加油。”
許皎手裏還抱着個大紙箱，沒法朝她揮手，就彎了彎眼角：“拜拜，考試你也加油。”
陳遂把語文書收進了書包，大步朝她走了過來，兩只結實手臂托住她的紙箱底部，自然而然地從她手裏接過。
“你準考證上寫着你在哪個學校考試啊？”走在回家的路上，許皎問他。
“我就在本校。”他偏頭看她：“你呢？”
許皎替他高興：“那真好，又近又是熟悉的地方，我在實驗高中考，我之前沒去過這個學校，遠不遠呀？”
“不遠。”陳遂想了下道：“離家大概六七站路就到了。”
這條回家的路兩人差不多一起走過了三百天，之前天天下了晚自習快十點多，回家時天色都是烏漆麻黑的。
難得今天趕上了黃昏正濃的時候。
夕陽鹹蛋黃似的搖搖往下墜，烏燕整齊地排隊飛過，天邊大片大片紅彤彤的雲，被火燒着一般，初夏的晚風迎面吹來，已然帶了幾分炙熱。
像是吹進了許皎的胸口，讓她有股悶悶的躁動感。
她還想着周嘉儀問她的話。
她和陳遂确實沒有談戀愛。
他沒有說喜歡她，甚至對她連任何帶着暧昧性質的舉動都沒有。
然而他對她又是實在是好得過分，遠不止周嘉儀看見的每天等她放學。
他會參加摩托越野比賽只為贏得獎金給她換一只新的助聽器，會悄悄買下火車票陪她一起去參加考試，還會在摩天輪出故障時第一反應是護住她……
還有很多很多個細節，她數都數不過來，哪個朋友能做到這樣呢？
所以說，陳遂是喜歡她的嗎？
許皎腦海裏倏地浮現這麽個想法。
之前她會被別的同學告知或者起哄，說許皎這個那個男生喜歡你，每每這時她總很苦惱。
可剛才冒出這想法的一瞬間，仿佛在這炙熱的初夏傍晚裏灌下一大口冰鎮的可樂。
胸口剛才那股滞悶的躁動感消失不見了，心底不斷地冒出許許多多個綿密的小氣泡。
像是要沸騰一樣。
她比自己此刻意識到還要早很多的，喜歡上了他。
“你打算考哪個大學啊？”快走到小區門口時，陳遂突然聽到小姑娘這麽問他。
他一愣，說實話這個問題他之前沒認真考慮過，因為對他來說最想去的那所學校注定是他考不上的。
付出永遠和努力成正比，蹉跎了高中兩年，哪怕有點小聰明在身上，哪怕最後一年他用盡了全力，最後也不可能一躍考上全國最頂級的名校。
這世上永遠不乏聰明又始終努力的人，人家從高一開始就一刻不停地刻苦拼搏，若是被他輕易追上，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陳遂深谙這個道理，很多次會後悔，但也只能接受。
而他最後分數夠上的那些個學校，無論最後去哪所，對他來說都沒什麽差別，無非就是換一個待四年的地方。
他只在班主任找他談話時那一個短暫的瞬間想過要不要也考去京市，不過下一秒這念頭就被他否定了。
他去那兒幹嘛呢？
人小姑娘考到了最頂尖的學府，遇見的都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那他又有什麽資格，以什麽身份站在她身旁呢？
安靜好半天，少年扯了扯唇，仿佛無所謂地笑道：“我還沒想過，等到時候分數出來了，看能填哪所學校就報哪所呗。”
許皎又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有了那三十分的高考加分，如果不出什麽意外，她考上京大應該不成問題。
那他要是填一所南方的學校，那他們一北一南，隔的距離未免就太遠了。
“那你是想考本省的學校還是外省的，這個總有考慮過吧？”
即将上樓梯時，她不死心，試探着追問。
晚霞從樓棟的小木窗照進來，空氣裏浮着細細的塵埃，少女瑩白的臉被染上一層漂亮的緋色。
那雙極漂亮的，藏着玻璃珠似的澄黑瞳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陳遂都覺得自己鬼迷心竅了，竟然從那雙眸子裏讀出了一絲期待。
“那你覺得，”他喉嚨動了動，看着她：“我考本省的還是外省的好？”
許皎沒想到他把這麽重要的問題抛給了自己。
她思索着，邊上樓梯邊道：“那要看你自己的偏好啊，如果你想離家近，每次放假回家方便的話就報本省的學校。如果你喜歡一年四季都溫暖，就報考南邊那些的大學。”
“但是如果……”
她有些心虛地舔了下唇，夾雜着私心繼續道：“你想去首都看看，想以後有更多發展的機會，就也可以考慮一下京市的一些學校。”
身旁安靜了許久。
直至上到四樓，許皎都有點忍不住好奇轉過頭，正對上他偏過來的眸子。
夕陽落得差不多了，少年分明的輪廓隐在昏暗的天色中。
那雙漆黑的眸子卻是第一次這樣執拗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明明灼燒的夕陽也早不見了蹤跡，拂過的晚風卻像是更燥熱了，許皎臉頰也熱起來，暈着紅。
緊接着聽見他低啞的嗓音：“你希望我考去京市的大學嗎？”
哪怕不好意思，許皎也沒法否認。
“想的。”她輕點了下頭，聲音也是小小的。
先前這樣那樣的顧慮和自卑，在少女這輕輕軟軟的一聲“想的”之後變得不值一提。
陳遂明白她只是出于對朋友的不舍，可只要她想的，他都願意去做。
何況就算只是朋友，他和她在一個地方，也可以守着她不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他漆黑瞳孔仍看着，只隔了一秒，他便道：“好，那我考去京市的大學。”
許皎睫毛不可置信地輕扇了兩下，心髒随之不受控的，越跳越快，那是雀躍又歡喜的感覺。
可她也覺得不能那麽自私只考慮自己。
“選大學對每個人都是很重要的事，你還要好好想一下的，畢竟京市離我們這裏挺遠的，而且那邊高校的錄取分數線會比我們這邊要高一點。”
陳遂笑了聲，世間萬事萬物，在他眼裏，早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了。
他看着在這狹小又灰撲撲的樓道裏漂亮得耀眼的少女，站得直了些。
似承諾也似約定——
“許皎，我會努力考好的。”
作者有話說：
備注：高考标語來自網絡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出自魯迅先生
歌曲來自《北京東路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