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合一

三合一

殿堂裏一時靜默。

玉塵仙尊微微垂眸, “劣徒年少無知,讓師叔見笑,況且此事也只是我揣——”

蘇蓁深吸一口氣, “——揣測,是的,因為都是假的。”

遲了一刻, 她才想到另一件事。

按照書中記敘,那段時間柳雲遙夜間雖出來散步, 但不曾遇到過那位邀戰的姚師妹,所以也不曾妄動靈力,師父應當就沒有關注她。

蘇蓁倒是知道緣故。

最近這段時間峰內弟子修煉頗為勤快,自己晉境一事鼓舞了不少人,故此夜裏往來的低境界修士也多了。

也算是她重生的影響了。

上輩子柳雲遙沒遇到姚師妹,周子恒沒來救場, 就沒與柳雲遙“商量”暗殺師姐的事。

後來他做出這決定時, 大概也沒過問師妹的意見, 就如同這次他好像問了,但也并不在乎柳雲遙如何作想。

上輩子玉塵仙尊大約也不知道周子恒的想法。

但是——

這輩子他既然知道了,而且那夜恐怕也知道自己在旁邊。

那麽後面的事,他大約也能猜出來?

他是真信了周子恒敷衍柳雲遙說不會動手,還是覺得自己聽見了會先下手為強,亦或是根本無所謂這倆徒弟的死活, 只讓他們倆自己去鬥, 誰贏了算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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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蓁想了想,忽然發現自己沒那麽在乎這答案了。

若是上輩子遇到這種事, 她定然要質問他,向他求證。

如今——

無所謂了。

反正他自始至終都沒真正在意過自己。

“前輩這麽聰明, 應該也聽得出來,我師父在和我開玩笑。”

蘇蓁一邊說一邊看向蕭郁,“怎麽會有人把我的劍騙走呢?我肯定是心甘情願給的。”

“原來如此。”

蕭郁卻是一本正經地點頭,“那是我理解錯了,你和你的這位師叔祖,應當關系很好吧?”

好你個大頭鬼。

旁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你還能不知道?

縱然不清楚仙劍原委,但這家夥一點都不傻,話說到這份上,必然能猜出是怎麽回事。

蘇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就要開口。

玉塵仙尊眉頭緊鎖,“蓁兒,不得對蕭師叔無禮。”

蘇蓁尚未回應,蕭郁就先行開口道,“原是我的不對,師侄何故說她?”

他似乎在忍笑,說話時只是看着蘇蓁,也沒再将注意力分給另外一個人,“抱歉,我不該亂開玩笑,嗯,我們出去說?”

蘇蓁無奈颔首,“走吧。”

這地方是一點都待不下去了。

她還沒走兩步,又被師父喊住了。

蘇蓁轉身回望。

蕭郁恰巧站在她身側,見狀也停住腳步,一動不動,卻是沒有回頭。

殿內的白衣青年蹙眉望着他們,眼神晦澀難明,“蕭師叔,若是劣徒哪裏得罪了你……”

“停。”

蕭郁仍然不曾回頭,只是望着殿外的滿園碧樹,淡淡地開口道,“首先,她沒得罪我,也永遠不會得罪我。”

他頓了一下又道:“然後,我覺得她一點也不‘劣’,師侄的衆多門生中,她難道不是最優秀的一個?”

饒是知道這人在胡攪蠻纏,蘇蓁仍覺得這話聽着順耳。

雖然說,想想其他的同門都是些什麽貨色,這似乎也讓人高興不起來。

而且幾乎是與此同時,甚至比她心裏的想法還早一刻——

蕭郁又道:“不過那些歪瓜裂棗也不配與她相提并論。”

蘇蓁有點意外地擡起頭。

她很少聽見仙尊之間這麽說話的。

他們即使要冷嘲熱諷,那也是沖着彼此去的,通常不會貶低對方的徒弟。

這種境界的強者,未必是在意有失身份,而是他們眼裏通常只有同實力的人,所以很少用小輩說事。

當然,她也沒見過很多仙尊。

修到那種境界的人,原本就不能以常理論之,何況蕭郁這家夥更是處處奇怪。

玉塵仙尊面上毫無波動,“師叔說笑了。”

仿佛也完全沒有動怒。

大約是因為有個混血魔族的徒弟,他還真不好在這方面與旁人争辯什麽,尤其是面對比他強的人。

否則但凡人家一句将你徒弟們都拉出來溜溜,他也無法應對。

但倘若沒有柳雲遙,倘若柳雲遙的血脈并非魔族而是其他種族,那以他的性格,或許也會表現得更強硬些。

哪怕若是真動起手來,他落敗乃至身亡也只是瞬間。

但他大約也不會因此畏懼。

就如同當年在魔界,面對着數位魔神神侍,強敵環伺,九死一生時,也不曾向那些人低頭。

蘇蓁在旁邊冷眼瞧着,就有些想笑。

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瞧見他為柳雲遙忍氣吞聲的樣子,定然會十分不舒服。

但是,上輩子他們一次次吵得不可開交,這輩子相處的也談不上愉快,她如今倒是更樂意看熱鬧了。

那些嫉妒、迷惑、不甘和憤怒,都消散了大半。

當然還有一些,但也不多了。

她又想到方才師父匆匆忙忙将柳雲遙送走,多半還有怕有旁人來摻和的緣故在。

“……我倒是真沒說笑,全是真心話。”

蕭郁丢下這麽一句,“師侄不是有事急着回你的危雲峰麽,就不用送我們了。”

說完看向蘇蓁。

蘇蓁見他們好像不準備吵起來,更不會打起來,也幹脆地低頭辭別,“弟子告退。”

明心殿這一片有多重結界,尋常修士不得随意騰飛傳送,她也只得閃身出殿,穿過回廊,踏入外間的庭院裏。

院內栽着許多珍稀靈植,碧樹蔥茏,矮石嶙峋,環繞着一汪溫泉,水面泛着湛湛清波,蒸起袅袅白霧。

霧氣徐徐彌散開來,為這山巅院落,增添了幾分空濛仙氣。

蘇蓁一擡頭,看到庭院另一邊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一身白衣而氣質冷峻的青年,正寒着臉走近過來,“蘇蓁——”

蘇蓁哂笑一聲,“大師兄,這麽氣勢洶洶的,是來找我問罪了?”

她原本和蕭郁并肩站着,此時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直接跨到後者的身前。

這顯然是不欲讓他人插手的姿态。

蕭郁乖覺地後退兩步。

姜望倒是注意到師妹身後有人。

但他上回在正殿時,心裏也記挂小師妹,不曾好好打量朝華仙尊的長相。

這會子心裏有火,也只一眼掃過,沒當回事。

他多數時間都在潛修閉關,在淩霄峰這邊認識的人本就不多,這回感覺不到那男人的靈壓,也只當是個尋常的上七境修士。

這裏又是明心殿,出現這種級數的修士很正常。

姜望并未多想,見那人後退,也就重新盯住了蘇蓁,“你要去往何處?”

蘇蓁嗤笑一聲,“讓路。”

說完直接繞開他向前走去。

姜望橫移一步,伸手就要按她的肩膀,“站住!”

蘇蓁猛地後退一步,“你找事是吧?“”

“你該去向小師妹道歉。”

姜望眼神森冷,“那事與她并無幹系,她方才甚至咳血——”

蘇蓁根本懶得聽完,“我不管她向你如何哭訴的,我原本也沒說是她哄騙了周子恒,那是周家人說的,你大可以去找那幾個姓周的,逼他們去道歉,哦,我忘了,人家都是上七境強者,你姜望如何有本事逼迫他們呢?不過是自忖修為高于我,所以想拿我開刀逞英雄罷了,你又算什麽東西?”

姜望面色微變。

他去師尊的院落,見到小師妹在院中啜泣,甚至引動了舊傷開始咳血,一時間心疼不已,就沖動地過來了。

但柳雲遙其實一直在哭,只語焉不詳地說了幾句。

如今聽了蘇蓁的話,若是真的,那他理解得或許就不太對了。

然而——

蘇蓁:“從我面前滾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停頓了片刻,見前面的白衣青年一動不動,她手邊倏地泛起綠光。

姜望神色一冷。

他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從前也有人因為不服他,認為他不配當首座首徒而挑釁他,那些人下場都不怎麽好。

蘇蓁比他小了将近一百歲,低了一個大境界,如何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原本因為這緣故,他沒想過與師妹動手,但是看她率先出招,便生出想要給她個教訓的想法。

姜望手指一動,身畔銀光乍現。

霜白的劍刃橫空劃過,一點耀眼的寒芒撕裂霧氣。

他出劍要比師妹快多了。

——姜望這麽想着。

然而遲了一刻,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因為蘇蓁根本沒有出劍。

但也已經晚了。

姜望手中的利刃橫掃,卷起一道森寒砭骨的劍氣,空中水霧迅速凝結,化作萬千閃耀的冰棱尖刺。

他收招不及,只得想着,就讓蘇蓁吃個苦頭,反正他也沒下重手。

蘇蓁身前光芒浮動,無數繁複咒文閃閃爍爍,綠光如絲線交錯,織成一層層堅固的壁障。

姜望那一劍撞在了橫空展開的屏障上。

蘇蓁一手懸在空中,另一手掐着法訣。

按說差了境界,她完全無法與對方硬拼靈力,但她使了秘法,支撐這結界的靈力,不僅來自于施法者。

周遭的靈樹花木,岩石土壤,悉數蘊藏着豐沛靈力,此刻悉數被抽取出一部分,流經她的身體,灌注到屏障裏。

但凡她腳踏實地,身軀便可化為媒介,使這壁障一直支撐下去。

而且,這可不是簡單的吞噬靈力的結界。

靈力轟然震蕩!

澎湃氣浪襲卷而起,院中白霧瞬間消弭,周遭的綠樹震動戰栗,枝條刷刷作響,碎葉紛飛。

姜望臉色蒼白地後退幾步。

他一手按着額頭,發覺元神已然受損。

“你?!”

姜望不可置信地擡頭。

方才那一劍,看似是被結界擋住,實則靈力回彈!

等同于他自己給自己來了一劍。

而且不知為何,這一劍裏蘊含的靈力和劍意,還穿透了他的護體靈力和血肉之軀,直接傷害到了元神!

蘇蓁看也不看他,徑直走了過來。

姜望方才後退了幾步,算是将路讓了出來,此時眼睜睜看着她從旁邊走過,心中驚疑不定。

一身綠裳的少女與他擦肩而過,沒再給他半個眼神。

後面那高個子的黑衣男人也跟着離開了。

姜望怔怔低頭看向手中長劍。

若是方才他對師妹下手再重一些,此時他就不是元神輕傷了。

“……我的天,蘇蓁是怎麽做到的?”

遠處的回廊裏,幾個路過的淩霄峰弟子,皆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

他們的境界都不算低,眼力自然也好,遠遠就能看清交手兩人的容貌。

“她比姜望低了一個大境界吧?”

“好家夥,難道她的境界不止是……”

“感情不是我看錯了,那真的是蘇蓁啊,她連劍都沒拿出來!”

“拿劍做什麽,她現在還沒能讓冷香認主呢,姜望手裏也是仙器,人家都契合了,劍對劍,蘇蓁肯定吃虧……”

“所以蘇蓁根本不是劍修吧?”

“蘇蓁後面那是誰啊?為什麽一直背對我們站着……”

“師兄,那邊有太陽,可不得背過去嗎。”

“你傻了吧,那必然是上七境修士,眼球放火上烤都沒事,還怕這點光?”

他們議論紛紛。

蘇蓁走出明心殿範圍,直接運起靈力,身形潰散成一團淡綠光霧,轉瞬間消失在原地。

她一路飛回危雲峰的居所,停在自己院門口,才邁上臺階,身形一頓。

蘇蓁回過頭,“前輩?”

蕭郁就站在後面,“嗯?”

她落地的那一瞬間,他就同時出現了,渾身靈壓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從來就不曾運轉過靈力。

若非他的影子投落在石板階梯上,蘇蓁可能都不會知道他在身後。

如果蘇蓁是一個真正的化神境修士,此時或許會覺得很恐怖。

但她上輩子好歹也金仙境了,隐隐摸到大能者的力量邊界,所以她并不意外,只覺得理所當然。

蘇蓁:“……方才我師兄來找麻煩的時候,我師父是不是已經回危雲峰了?”

蕭郁颔首,“咱倆剛一出門,他就回去了。”

尋常修士不能在明心殿使虛位異術傳送,但準聖境強者肯定是可以的。

蘇蓁點點頭,心想這是急着去安撫小師妹了。

她瞧着蕭郁一臉淡定的樣子,不由又想起方才的事。

姜望來找自己麻煩,以朝華仙尊的身份,他想不想管,那完全取決于他的意願。

縱然是蕭郁教育在他面前失禮的小輩,那別人也沒有說法的。

但他沒有插手。

是因為他沒覺得姜望做錯什麽,還是因為他不屑于教訓下七境修士,又或是因為她明确表現出不希望他參與呢?

蘇蓁并不确定這一點,但隐隐約約覺得更像是第三個原因。

蕭郁不像那種自矜身份之人。

她總覺得,若是誰讓他不快,別說是下七境修士,就算是凡人,他估計也照打不誤。

她這麽想着,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許好奇。

蕭郁也感覺到了,“怎麽?”

蘇蓁幹脆将自己心裏的問題說了,只是隐去前半段,“倘若有境界很低的修士,鍛體練氣築基或者幹脆是普通人,不知道你身份,得罪了你……”

“嗯?”

蕭郁理所當然地道:“你覺得呢,我才沒有那套‘我比你強所以我不和你計較’的傻……”

他停了一下。

蘇蓁以混跡魔界那些年的經驗來看,覺得他是想爆粗口。

但他還是沒有說,“……的愚蠢想法,反正我看情況,我不爽了就會計較。”

蘇蓁忍俊不禁,“前輩說得對,勞煩你在這裏稍待一下,我很快就過來。”

“你有事就先忙。”

一身黑衣的英俊青年抱起手臂,姿态寫意輕松,臉上沒有半點不願。

“我等着就行,不用急。”

此時日光正好,他擡眼看了過來,深邃的眸子藍得透亮,能讓人清清楚楚看到裏面蘊藏的真摯笑意。

蘇蓁眨了眨眼,“……方才前輩還說你會心急,這會子你又不急了?”

“也會,但肯定還是你的事最重要嘛。”

蕭郁歪了歪頭,“若是我可以幫忙,我也樂意,若是沒我什麽事,那我就等着。”

蘇蓁其實只想進去将那些點心裝盤,鑒于是要送給他,所以不欲讓他瞧見這過程,只想讓他看到成品。

聞言不由又有點心情複雜。

恍惚間,蘇蓁想起上輩子的一件事。

當時她帶着典籍去拜見師父,請教一些化神境方能修煉的元神法術,提前一日約好了卯時,她看着嵌了法陣的圭表,踩着點抵達,卻發現廳堂的門外仍有結界。

她在院子裏站着,又不想幹等,便放出靈壓示意,讓裏面的人知道自己在外等着。

接着就收到了傳音。

玉塵仙尊讓她在院裏稍待片刻。

然而,足足一個時辰之後,一身紅裙的少女才推門姍姍而出。

蘇蓁站在滿目繁花的庭院裏,一擡頭看見了滿面喜色的小師妹。

對方才走下臺階,那廳堂門口封鎖的結界也瞬間消失了。

“師父讓我卯時來找他,如今都已經辰時了。”

蘇蓁實在氣不過,攔住了她,“師妹若是不能早些出來,哪怕知會我一聲,讓我回去也就罷了。”

柳雲遙抿了抿嘴,“方才與師父談得高興,一時忘了時間,師姐若是不想等着,怎麽不自己走呢?”

“?”

蘇蓁聞言邪火上湧,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忘了時間?我靈壓都放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面?你當我那是做給師尊看的?我就算不放靈壓,他還能不知道我來了?給你面子你不要,你真以為——”

柳雲遙眼中湧出淚水,“好痛!”

“——放手!”

話音未落,一道凜冽寒芒從身後襲來,空中泛起森森冷意。

蘇蓁頭也不回,另一只手直接反手拔劍。

瑩潤如碧玉的劍刃,劃出一道翠綠的光弧,将那劍氣凝聚的冰刃打得粉碎。

蘇蓁這才轉過臉,按在柳雲遙肩膀上的手都沒松開,同時看見了滿臉怒意的大師兄。

姜望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繼續出招,“蘇蓁,化神境欺壓練氣境——”

蘇蓁冷笑,“可不是,大師兄這位大乘境就跳出來主持公道了,畢竟化神境的我打不過你,對吧?”

“行了。”

再一回頭,玉塵仙尊站在正廳門前,皺着眉看了過來,視線落在她抓着師妹的手上,“蓁兒,你放開你師妹。”

蘇蓁松開手,“大師兄與你約的辰時,如今他人都來了,我這約卯時的卻是連門都沒進過!”

她對師妹憤怒不已,對師尊也只有更多的火氣,于是又鬧騰着發洩了一番。

“小師妹不走,師尊難道不能讓她走?或者別讓我再外面‘稍等片刻’,直接讓我回去不行?師尊這麽不想見我,合該早點說,省得我白白來讨嫌。”

“好了,我且讓你師兄回去,你進來便是了。”

玉塵仙尊垂眸看着她,“讓你多等一陣,我與你賠個不是,下回不會這樣了。”

蘇蓁仍然氣悶不已,“我難道是那無所事事之輩?我就沒有旁的事要做?”

他輕嘆一聲,“……蓁兒,你已經過了百歲壽辰,以你的修為,日後也不必憂慮壽數限制,我等仙家不同于凡人,你……”

後面他還說了什麽?

蘇蓁忽然不太想去回憶了。

她腦子裏又浮現出那一章下面的評語,那些讀者覺得她小題大做無比讨厭,覺得她果然是個惡毒女配。

有人心疼柳雲遙,有人希望蘇蓁趕緊去死,也有人覺得蘇蓁很倒黴,然後那些人開始吵架。

蘇蓁只覺得他們幾乎都是一群蠢貨。

他們懂什麽?

她自打十二歲拜入宗門,所有的輪值,所有的出勤,所有的授課,一次都沒缺過,一次都沒欠過。

玉塵仙尊當師父當的不算差,至少在教學這一道不曾失職。

但她當徒兒當宗內弟子也沒出過差錯。

除了那些分內之事,她還替他給人回信,替他照顧園子裏的靈植,給那些記名弟子講課!指點他們修煉!

蘇蓁原本不是好為人師之輩,對着那些年輕人也沒多少話說。

他們悟性有好有差,差的那些戰戰兢兢前來請教,她再如何不耐煩,也按着性子認真與他們講解。

或許她教得沒那麽好,但她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她憑什麽要受那些鳥氣?

——柳雲遙又做過什麽?

修為低的時候也就罷了,修為高些之後,原本也該有的輪值,都被旁人給她代勞了。

這也是師父的授意,旁人覺得這樣能讨好首座,都來争搶着替她做。

姜望和周子恒倒是也願意,但他們都沒搶過那些記名弟子。

而且,這些事也只是千千萬萬的糟糕回憶裏的一角。

種種畫面一閃而過,蘇蓁越想越覺得反胃,按在門上的手微微用力,掌下厚重的木門微微震動。

空中隐隐浮現出金光閃耀的結界壁障。

蘇蓁回過神來。

她才發現自己暗動了靈力,都觸動了結界,不由又回過頭看向臺階下的男人。

蕭郁安安穩穩地站着,“……你的結界水平之高,也算是世所罕見了,有幾個咒文我都沒見過。”

蘇蓁其實只走神了剎那,不過眨眼間的工夫,但情緒波動影響了靈力,故此她知道這人必定有所感知。

但他問都不問。

就有些其他的事,他似乎也完全不打算開口。

蘇蓁思忖片刻,“前輩可有什麽要問我的?”

不久之前,他們在側殿裏還談起某位“師叔”呢。

“嗯。”

蕭郁聞言不置可否,“你想說嗎?”

蘇蓁嘆了口氣,推皮球一般又将問題扔回去,“前輩想知道,那我就說,你不想知道,那我說出來作甚,平白令人生厭。”

蕭郁下意識道:“不會的。”

他眨了眨眼,又補充了一句,“不會令人生厭,別說你師父好像不明就裏,就算他真以為我騙走了你的仙劍,那我也不生氣。”

蘇蓁:“…………他若知道是你,就不會是這說辭了,他是真心覺得你不會理我這種人,至少今天之前是這樣的。”

畢竟朝華仙尊又不缺區區一把上品仙器,絕大部分神器,對他而言,想要也是手到擒來。

玉塵仙尊是擔心徒弟被他那些修為半吊子的師叔騙了。

“那他就真的是個蠢貨。”

蕭郁打量着她的神色,“我可否問一句,你究竟怎麽和他說的?”

蘇蓁尚未開口,他又加了一句,“你若是不想說就不說。”

“哦。”

蘇蓁倒是無所謂,“他問我去妖界作甚,我就說我去采草了,草送給他的某位師叔了,我沒說究竟是哪位。”

蕭郁微微揚眉,“所以,後來你又出于某種原因,與他說,你把你的仙劍也送給這位師叔了?”

這家夥腦子轉得還挺快。

蘇蓁嘆氣,“我說我把劍送人了,他自己亂想罷了。”

蕭郁笑了一聲,似乎覺得事情很好玩,“哈,雖然是假的,但只是想想也令人愉快。”

蘇蓁不知道他在為了這件事裏哪一部分發笑,“前輩不在意就好。”

“嗯,當然,我不是說了麽,即使你告訴他是我,我都不在意,等等,我不僅不在意,我還挺高興的。”

蕭郁思忖道,“你若是需要的話,直接說我把劍拿走了都行,省得他去煩你。”

蘇蓁眯起眼睛,“前輩此話何意?”

他還知道師父向自己要冷香?

“嗯?我不是說你必須這麽做,只是說你若需要,我也樂意幫忙。”

哦。

他是指的省得師父念叨自己被落魄前輩騙走仙劍嗎?

蘇蓁一時有點無語,“不……唔,前輩聽說過冷香的事嗎?那原是我師尊年輕時的佩劍,後來他煉成神劍流霜,就把冷香給了宗門。”

類似的事在大門派中也并不罕見。

蕭郁看上去也知道,“嗯。”

想想他既然早就聽說過她的事跡,蘇蓁就直接道:“你覺得,如果我師父讓我把冷香……”

算了。

之前還想別讓他摻和自己師門的破事呢。

蘇蓁搖了搖頭,“沒事,當我沒說。”

蕭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聞言安靜地點了點頭,仍然沒有多問,“好。”

蘇蓁才想轉身進門,又停了一下,“前輩是不是也遇到過……”

她想了想,以蕭郁的閱歷,大約也是什麽人都見過的,故此不會大驚小怪。

自己這問題等于廢話。

蘇蓁正準備再次将話收回來。

“遇到什麽?你師父那樣的人?還是你師兄那樣的人?”

蕭郁自然而然地接口道,“都有,腦回路莫名其妙,不管不顧将一切都怪罪你,自說自話就來打你的……這種人我殺都殺過一堆了。”

蘇蓁了然。

她自己的行事風格也差不多。

上輩子這輩子宰過的人不知凡幾,聽了這話也沒什麽異樣感覺。

只可惜沒早點把周子恒殺了。

當然,因為諸多緣故,上輩子她也不願輕易對宗門裏的人動手,畢竟容易惹出麻煩。

“若非是你不樂意我插手你的事,我也恨不得把你師兄拍死。”

蕭郁感慨了一句,“……不過也挺好,可以欣賞一下你的精妙法術。”

蘇蓁:“?”

說實話,如果他真把姜望殺了,她也沒什麽感覺。

之前她攔着他,只是本能不想讓無關之人攪進來。

此時此刻,這“精妙法術”的誇贊,蘇蓁一時不知道他是在諷刺還是在說真心話。

“等等。”

蕭郁端詳她神色,表情一變,“我可不是在寒碜你啊,那汲靈之界和折魂秘咒的結合當真是精彩,我都用不了這麽好。”

蘇蓁對最後一句持有疑問态度,“前輩還說你不懂結界咒文,便是在拿我開涮了。”

“我沒說我不懂,我只是懂得有限,而且我不是通過咒文辨認你的結界,我是感受周圍靈力變化……”

蕭郁很認真地解釋道,“你就不能相信我是真心誇你嗎?”

蘇蓁默然,“若只是誇我,我是可以受之無愧的,但前輩總是說自己不如我……”

蕭郁十分淡定,“也是真的,咱倆技能樹也不完全重合,也算是各有所長嘛,只是你擅長的領域應該比我還多些。”

蘇蓁沒完全明白中間那句話,但也大致領悟到他的意思,“我所學略雜,若是論劍道……”

其實她懂些偏門冷僻的法術,即使在幾千歲的人面前,蘇蓁也有把握,其中至少能找出幾個對方不會的。

然而這有什麽意思?

人家會的她不會的更多呢。

不過哪怕算了上輩子,她的年齡也比對方小得多,所以這樣算來算去也沒完了。

蘇蓁停了停,“罷了,我不想再說車轱辘話了,前輩的本事世人皆知,故此你誇我我就收下了,若是前輩覺得我驕矜自傲……那你就這麽覺得吧。”

累了。

“可以可以。”

蕭郁滿臉贊同,“沒問題,哦,而且我不會這麽覺得,我只會覺得有本事的人就該有這個自信。”

蘇蓁無奈地看他一眼,才想起正事,“那勞煩前輩在這裏稍等片刻。”

說着解開門上的結界,“當真是片刻,一刻鐘內我必出來。”

蕭郁笑了,“你不用急,我等着就行。”

蘇蓁才跨入院內,腳步一頓,“……我說到做到!”

反手關上門,迅速閃身到屋裏,取出冰盒裏的酥酪和豌豆黃。

她麻利地将堅果磨成小塊,又采下院子裏盛放的刺心花,洗淨後撕開了花瓣,将層層配料仔細灑在碗中。

才準備将涼透的豌豆塊切開,卻發現自己手邊沒有合适的廚刀。

蘇蓁實在不想用劍幹這種事,幹脆擡手一甩,以靈力凝聚出幾道細小氣刃,在破空聲中,豌豆黃被整齊割成小長條。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化神境修士的靈力,但凡控制稍差一點,別說那點心下面的盤子和桌子保不住,甚至整棟房子都能被一并切開。

但她對靈力拿捏精準,瓷盤上連一道最輕微的刮痕都不曾留下,想切什麽就只切什麽。

蘇蓁将這些端上桌,然後去開門了。

蕭郁仍然站在外面,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見狀只微笑道:“好了?”

蘇蓁點點頭,“前輩請進。”

不知為何,蕭郁并沒有立刻動身,只是靜立在門口臺階下。

蘇蓁歪頭瞧着他,覺得他似乎有點緊張,甚至還輕輕吸了口氣。

蘇蓁樂了,“前面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前輩都進去過的,這算怎麽回事?”

蕭郁回過神來,頓時邁步走過臺階,轉眼已經站在她旁邊。

“就是,嗯。”

他遲疑了一下,“我其實聞到了,對不起,這樣是不是沒驚喜了?”

蘇蓁微愣,“我是還前輩那一盒糕點,什麽驚喜不驚喜的,倒像是……”

她不想将話說下去,一轉眼對上蕭郁的視線,不由瞪他。

後者也愣了一下,接着轉過臉去,“咳,我就随便那麽一說。”

言罷又驚訝地停住。

青桐枝葉招展,樹冠如華蓋,下方石桌上擺着一套精致的白瓷碗碟,那瓷盤潔白無瑕,找不到一絲雜色。

旁邊則是成套的勺與筷子,質地剔透的晶石打造,隐隐流淌着淺淡的彩色光紋。

價值連城的七光晶,唯有妖界的碧瑤山存此靈脈,多少修士求而不得。

這裏被用作餐具,卻也沒能讓被招待的人多看一眼。

蕭郁只盯着那碗裏泛着甜香的酥酪。

碗裏的酥酪半凝半水,光滑嫩白,上面撒着葡萄幹和堅果碎,又有鮮紅粉白的花瓣覆落頂端。

仔細嗅聞,花香、果香、奶香混合着酒香,味道香醇至極。

蕭郁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勺子,“還是你擺得更好看些。”

“是嗎,我倒是覺得前輩做的蛋糕瞧着更別致。”

蘇蓁看向園中旺盛的刺心花叢,“不過這是我用靈力催生的花,這味道應當也是全九界僅此一家。”

旁人也可以這麽做。

但每個人的靈力不同,味道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蘇蓁輕聲道:“雖說是按着舊時的方子來的,或許比不上前輩的蛋糕……”

蕭郁已經吃了第一口,聞言連忙搖頭,卻不急着說話,仿佛是細細品味了一番咽下去後,才道:“不不不!”

他沒放下勺子,“你這手藝勝過我千百倍,我覺得我還得多向你請教。”

蘇蓁笑出聲來,“前輩還說不随便捧人,我只是看過家裏的廚子做菜做糕點,就只依着葫蘆畫瓢罷了。”

“我之前不是說了,蛋糕也不是我獨創的,是我吃過旁人做的類似的,有所借鑒。”

蕭郁搖頭道,“總之你這個是絕了。”

他一勺一勺地品着碗裏的酥酪,動作緩慢,每一口都吃得很是仔細,生怕錯過了什麽一樣。

然後再次給她豎起大拇指。

蘇蓁坐在旁邊瞧着,大抵是每個下廚的人都喜歡這樣的反饋,所以她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蕭郁吃了半碗才開始動筷子。

條狀白瓷長盤上堆着切好的豌豆黃,自下到上,減一而壘,最上面橫放着一塊,與下面的方向錯開。

“這擺法稱為堆金砌玉。”

蘇蓁一手托腮瞧着他,“雖說我們也不做生意,總歸有個好兆頭。”

蕭郁欣然同意。

那些豌豆黃夾起來半硬不軟,嘗着卻是綿軟松散,不黏口齒,涼意散去幾分甜膩,顯得清新可口。

蕭郁毫不吝啬自己的誇贊,“那話怎麽說的來着,此糕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嘗。”

蘇蓁:“……”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但細品一下,蘇蓁也覺得這話好玩,不由也笑着打趣他,“此番既入得仙人之口,然也。”

蕭郁原本就看着她,見狀一愣,接着伸手擋住了臉,又微微扭過頭去,沒讓她瞧見自己的神情。

蘇蓁:“?”

這又是什麽反應?

蕭郁輕咳一聲,“沒事,我只是被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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