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被甜到了?

且不說以他們的肉身強度, 縱然塞一嘴辣椒也不至于流淚,大約也不會真被甜品影響,而且——

蘇蓁懷疑地看着他, “你不是也喜歡吃甜麽?”

也是因為對方之前那一句話,她才按着自己的習慣去加糖的,故此尋常人吃了會覺得略甜了些。

但若是嗜甜的人, 大約也是會覺得正好的。

“嗯,我的意思是, 好吃,把我驚豔了。”

蕭郁含糊地解釋道。

這人奇奇怪怪的舉動甚多,蘇蓁也逐漸習慣了,懶得去刨根問底。

蕭郁慢慢吞吞地吃着,十分認真地品味體會每一口,一碗酥酪吃了一刻鐘都沒吃完, 甚至還沒下去一半。

蘇蓁已經掏出一本元神法術典籍, 坐在桌邊讀了起來。

旁邊的某位食客動作太慢, 而且還特別安靜。

她讀着讀着漸漸沉溺在法術裏,忘記了那家夥的存在,一邊看一邊默默開始嘗試。

對于元嬰境修士而言,在肉身完整時、主動讓元神脫離軀殼頗為困難,還非常容易受傷。

但化神境修士們,想要出竅就會簡單一些, 但也并非毫無風險。

蘇蓁控制着靈力, 緩緩牽出自己的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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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常熟悉這個過程。

曾經金仙境的她,眨眼之間, 神魂便能脫出肉身,游離千萬裏之外, 跨越位面也不難。

便是想重塑一具軀殼,也是一念之間的事。

數百年的經驗之下,如今她元神出竅的速度,比所有的化神境修士都要快。

樹下的綠衣少女靠在桌沿上,一動不動地低下頭,仿佛已經靜靜睡去。

一道金光從她體內飄出,浮現在半空中。

那金光也是人形,輪廓清晰,與肉身等比同高。

她在身體旁邊,浮空打坐。

蕭郁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豌豆黃。

對于身畔發生的一切變故,他都絲毫沒去理會,不曾告誡她此番作派危險,也不曾感慨她出竅速度遠快于同境界的人。

他這樣視若無物的态度,讓蘇蓁覺得舒服極了。

她就繼續嘗試法術了。

——在修煉元神法術時,維持出竅狀态,有益于鍛煉元神本身對靈力的掌控。

畢竟有些戰鬥發生在肉身損毀之時,屆時沒了肉身提供和吸取外界的靈力,就要全靠元神的力量了。

元嬰境前,洗練靈根、凝實骨血、開拓經脈,這一切都是對肉身的強化。

一旦晉入元嬰境,就得開始強化元神了。

其中不外乎就是用元神汲取靈力、拓寬元神本身所容納的靈力上限,以及用元神凝聚肉身的速度等等。

元神是實體魂魄,和血肉之軀還不同,所以也無法照搬之前強化肉身的經驗。

但是——

重生一回的好處就是,她比同境界修士有更多這樣的經驗。

雖說旁人也能獲得師父的指引,但真正實施起來,還是要日積月累,才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法子。

蘇蓁安靜沉入修煉裏。

論理說這種修煉一個人更好,因為出竅後沒了肉身防護,這時她若是被偷襲,會比平素危險得多。

但是,考慮到旁邊的人是誰,蘇蓁覺得沒必要擔心。

他若是想對她動手,也不需要趁人之危,無論她是全盛狀态和瀕死狀态都一樣。

就像她也曾很多次在師父面前出竅。

——不僅是她相信師父不會做什麽,而是她知道如果他想做什麽,她怎樣都沒有區別。

當然,等她晉入金仙境之後,倒是有了一些區別,在力量全盛時,她是有把握在他面前逃跑的。

但那時候他們已經不再說話了,也自然不會再獨處,她更不可能當着他的面修煉。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蓁結束了修煉。

蕭郁坐在原處,面前的盤子碗都空空蕩蕩。

一身黑衣的英俊青年,正一手托腮,一手搭在桌面上,悠然自得地欣賞着盈碧凝翠的庭院。

鑒于類似的景色在淩霄峰也有很多,蘇蓁也不知道這裏有什麽值得欣賞的。

她回到身軀之中,“什麽時辰了?還是今天吧?”

蕭郁歪過頭含笑打量她,“我若說你請我吃點心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呢?”

蘇蓁面無表情,“那我就當前輩是在嘲諷我,區區幾個法術竟能修煉這麽久。”

“啊?”

蕭郁頓時面露委屈,“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蘇蓁瞧着他,忽然忍俊不禁。

蕭郁:“……”

他沒有半點被戲耍的惱怒,見狀反而又笑了。

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亮晶晶的,在日光照耀下,仿佛被雨水洗滌的晴空。

就好像是,見到她高興,他也會發自內心感到喜悅。

蘇蓁不太确定地想着。

但是很快,蕭郁似乎又陷入了沉思,“我又欠你一回,下次再給你整點別的東西,我來琢磨一下,你喜歡吃——”

“等等!”

蘇蓁一驚,“什麽欠我?這可是還前輩的那一盒糕點,如今我們不就兩清了?”

“不啊!”

蕭郁接着反駁道:“但我之前收了你的萃玉晶草,所以我送你糕點時,我們兩清,如今是我欠你的。”

蘇蓁欲言又止,想說那東西不算,自己原本就打算扔了,放在身邊也是礙眼。

轉念一想,蕭郁未必會接受這解釋。

蘇蓁:“……那要不你給我靈石吧。”

她是一點都不缺錢,但既然無法達成共識,這樣還來還去就沒完了。

蕭郁思忖片刻,“你覺得我該給多少呢?”

蘇蓁拿出玉簡,挑了一位家裏經營靈植買賣、熟悉行情的師姐,詢問了一下如今的萃玉晶草的價格。

那位師姐很快給出回複,各種品階的萃玉晶草價格悉數列了出來。

蘇蓁将玉簡遞給旁邊的人,“前輩自己瞧吧,這是市面上的均價。”

蕭郁完全不推辭,直接拿了過來,仔細端詳片刻,然後另一只手一翻,掌心裏又多了一枚青綠的玉簡。

蘇蓁:“?”

她瞧着他舉起兩塊玉簡,“能加個好友嗎?”

蘇蓁:“???”

除非是同一批制造的玉簡,或者曾經一同被嵌入某些法陣,否則玉簡和玉簡之間,若是想要能彼此聯絡,那是需要灌入靈力互相觸碰一下,才能接到彼此的消息。

蘇蓁沒完全聽懂那句話,但也差不多理解了他的意思,“前輩随意?”

她的玉簡能聯絡到的人成百上千,多一個當然也不多,更何況裏面大部分人與她都算不上熟絡。

甚至許多與她認識幾十年的人,彼此間講話沒幾句,還不如才認識幾十日的蕭郁更多。

——叮!

蕭郁輕輕将兩塊玉簡對撞了一下。

蘇蓁有些恍惚地聽着那清脆的輕響,“其實前輩若是想找我,并不需要這樣吧?”

蕭郁将玉簡還給她,“嗯?”

蘇蓁接過來,“聖境強者若是想尋人,人不出洞府,神識也可探遍九界,但凡動個念頭,要麽遣個幻身過去,要麽直接以神念交流,我師父就……”

“那不是會打擾你?”

蕭郁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道,“直接在你腦子裏說話,萬一你正忙着別的事,并不想與旁人交流呢。”

蘇蓁尚未說出口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嘴邊。

蘇蓁:“……以你們的修為,若是我正在修煉,你們也是能感覺到的。”

師父與她傳音時,也幾乎不會挑她在閉關的時候,除非是極為要緊的事。

蕭郁搖了搖頭,“即使你不在修煉,即使你很閑,就一定不會打擾你麽,你或許在逛街,或許在吃東西,或許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待着。”

蘇蓁一時無話。

會被打擾嗎?

她無法否認确實會有這種時候。

但誰不是這樣呢?

別說師父對她如何,就算是對柳雲遙,大多數時候,他也照樣會直接以神念傳音,而非是要用玉簡傳話。

畢竟玉簡若是裝在乾坤袋裏,那便是什麽時候拿出來,什麽時候才能看到消息了。

再說,也不僅是玉塵仙尊這麽做。

準聖境強者能輕易千萬裏傳音,往下的金仙境天仙境地仙境也都能做到,只是距離長短不同罷了。

可以說但凡實力足夠,許多當師父的乃至當師兄當師姐的,皆是如此。

蘇蓁眼神閃了閃,“前輩真是與衆不同。”

“你別把我想成什麽大好人。”

蕭郁不置可否,“我只是不希望讓你感覺被我打擾,但若是旁人,我管他們死活。”

蘇蓁:“……”

雖說他們認識沒多久,但種種事情,也讓她無法昧着良心說他對她并不特殊了。

至于原因,她是怎麽想也想不到別的,只能勉強相信對方曾經給出過的解釋。

“前輩若是有急事,可以直接找我,我應當也不會覺得被打擾,畢竟……”

蘇蓁輕咳一聲,“算了,前輩大約也沒什麽急事,就算有,我也幫不上忙,我把那急字删掉,前輩若是有事找我,直接與我傳音也行。”

蕭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蘇蓁原本以為他會高興一下,因為他一貫如此,這次看他神情沉靜,不由有些意外。

還沒等她開口,蕭郁忽然問道:“你方才那個‘畢竟’還沒說完,畢竟什麽?”

蘇蓁沒想到他還糾結這個,一時有些講不出口。

她原本想說,畢竟你也不會像我師父一樣,隔三差五就說些讨厭的話,今天問我能不能把劍給師妹,明天囑咐我在仙盟會試裏保護好師妹,後天說我真是令人失望,早知如此當年不若讓你拜在宗主座下。

但她又何必要說這些呢。

或許是因為蕭郁太随和,或許是因為她幾乎從未與人這般相處,他們交談時會讓她感到輕松,逐漸少了許多思考。

所以她偶爾會順口說出一些不合适的話,說完又想收回。

蘇蓁張了張嘴,“畢竟前輩與我師父不同。”

蕭郁眼神微動,猛地盯住了她,那雙靜湖般的藍眸裏,仿佛倏然泛起漣漪。

他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周身勁迸出一股無形銳意,那種滿含壓迫的力量,在空中激蕩了一瞬。

然後才完全消散。

遲了一刻,蘇蓁才意識到,那不是他的靈壓,而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力量。

若是他想的話,這一股力量可以化為劍意,直接蕩平整個危雲峰,乃至整個天元山。

亦或是整個東域。

蘇蓁皺眉,“……前輩何故憤怒?因為我将你與我師父作比?”

“不是。”

蕭郁斂目搖頭,“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令人生氣的事。”

蘇蓁眨眨眼,“前輩方才取念于我?”

“沒有,我又不是魅修,而且你通曉精神異術,我對你讀心,你多少會有點感覺的。”

蕭郁再次搖頭,“如果我說我了解你,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麽,你信嗎?”

蘇蓁神情古怪。

他可能了解自己的過去,但是除非他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否則也不可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畢竟那都是後來發生的事。

“而且我不會讀心你的,理由同上。”

蕭郁眨眨眼,“好吧,我生氣的真正原因,是你方才的神情,看起來很難過。”

蘇蓁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第一句說的是他不會對自己讀心,理由與不會冒然給自己傳音一樣。

“結合你的上文,我也能推斷出,是徐淩讓你難受至此,我想想就不爽。”

蕭郁輕嘆一聲,“那小子真是……”

蘇蓁忽然想起師父年輕時也被他稱作小子,不由有些好笑,“嗯,前輩,看來确實不喜歡他,所以方才那麽生氣?”

蕭郁挑了挑眉,“你可能沒弄清因果關系,但是,罷了,不提他了,你也別給我錢了,這不好計算。”

蘇蓁以目相詢。

蕭郁:“……那些價格都是看成色看采摘時間,你那一株必然是最頂級的,但不止如此,它還被你的靈力養護過,這如何能用靈石去衡量?”

“什麽?”

蘇蓁無語了,“別人的草也不是沒被靈力養護過,不是照樣賣錢?”

蕭郁搖頭。

他一手抵在臉側,聚精會神地看向她。

樹影斑駁,日光穿過枝葉罅隙灑落,俊美無俦的仙尊眼神閃亮。

金輝浮躍在他纖長的睫羽間,将那雙眸子映得淺淡,絲縷藍意融出水色般通透。

蕭郁微微彎起嘴角,“……你的靈力是無價的。”

蘇蓁:“?”

這家夥一邊說一邊還滿臉認真,好像不知道自己在扯淡一樣。

蘇蓁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偏偏尋不到半絲痕跡。

蘇蓁:“前輩做之前那盒點心時,也用了靈力。”

蕭郁立刻說道:“你方才還說你的刺心花是你用靈力催生的,九界獨此一家。”

蘇蓁拍案而起,“你給我的點心裝了三層,我只給你做了兩樣,加上萃玉晶草,才算對等!”

蕭郁呆住了。

片刻,他擡手豎起食指,“等一下,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如何反駁你。”

蘇蓁:“…………”

蘇蓁搖了搖頭。

她又覺得離譜又覺得滑稽,一時間心情複雜,“前輩別想了,你無法反駁我,或許只能證明你并非有理的一方。”

“誰說的?”

蕭郁挑眉,“可能只是我笨口拙舌罷了。”

蘇蓁心想你臉皮厚如城牆是真的,“前輩說笑了,你要是嘴笨,旁人都該羞愧自己與啞巴無異了。”

蕭郁笑了,“你看,我就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你了。”

蘇蓁嘆了口氣,“那前輩就放棄反駁吧,接受不好嗎。”

“也是。”

蕭郁思索片刻,竟點頭贊同了,“你說的都對,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蘇蓁松了口氣,“上回我問起前輩喜歡吃什麽,前輩也沒說不許我還你人情,沒說你先收了我的東西這話。”

蕭郁故作茫然,“可是上回你只問我喜歡吃什麽,沒說還不還的。”

蘇蓁眯起眼睛。

“嗯,那我說實話。”

蕭郁攤開手道,“當時我覺得,無論你怎麽想的,反正我還琢磨了不少方子,等吃完你的,我再給你做一盒,保證和上回不重樣,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等你投喂了。”

蘇蓁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沒有——”

“抱歉,我不是說你要喂我,我是,咳,我是說,無論是你買的還是你做的,但凡給我了,就算是投喂了。”

蕭郁連忙解釋道,“好吧,其實我不在乎什麽人情不人情,送你那盒點心也只是希望你高興一點,每回見你,你都心事重重,但凡能讓你好受些,我就滿足了,并非為了你的回禮。”

蘇蓁沉默不語。

“當然有回禮我也很樂意收,但若是對你造成困擾,浪費了你的時間,那就不用回了。”

蕭郁很平靜地說道,“我不是為了人情往來,也不是為了換取什麽……或者說是為了換取你的快樂?”

蘇蓁還沒開口,他又伸手扶額,“這說法有點怪,還很肉麻,不對,你等我再琢磨一下措辭。”

蘇蓁啼笑皆非,“別琢磨了,前輩的意思我大略明白了,我知道前輩肯定不是為了得到什麽。”

她停了一下,“只是我自己的習慣罷了,但凡受了好處,就總想還了,不還也不安生。”

“我知道。”

蕭郁一點都不意外,“所以——”

他欲言又止。

蘇蓁還在等着他的下文。

蕭郁正要說話,又閉上了嘴,反複幾次,終究什麽都沒說。

蘇蓁頓時一頭霧水,“前輩有話不妨直說?”

“我在想如何說才不會勾起你的傷心事。”

蕭郁搖搖頭,“然後我發現,無論怎麽說,好像都無法避免。”

蘇蓁忽然有幾分明白了,“……倒也無礙。”

兩人對視了一刻。

蕭郁眨了眨眼,“我猜你對熟人不會這麽‘斤斤計較’,不會每件事都想欠不欠還不還的,所以我只怪自己和你不夠熟了。”

蘇蓁也無法否認了。

她難免想起師父,想起很多稱得上與自己相熟的人。

蘇蓁:“我們才認識一個月吧。”

還要多熟?

蘇蓁:“我還從未與哪個相識僅有月餘的人,像是與前輩這般……”

親密?

好像也不是。

蘇蓁不太确定該如何形容他們的相處,正在猶豫着措辭,擡起頭就看到桌對面的男人盯着自己。

蕭郁一手撐着下巴,神情十分期待,全然不掩飾眼中的雀躍。

蘇蓁:“……說那麽多話?”

蕭郁似乎有一瞬間的錯愕,思忖了片刻,接着又變得高興起來,“是嗎?”

“當然,就像是危雲峰裏的修士,有人與我相識六七十載,說話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個字。”

蘇蓁實話實說地道:“認真說起來,我與我師父最熟,講的話最多,但我們相識第一年裏,我也只說過那麽幾句罷了。”

蕭郁倒也不意外,“嗯,你在家裏就修煉了,也算帶藝投師,而且你又聰明,原本也沒那麽多問題要請教。”

蘇蓁默然。

這話說得沒錯,那修煉中的疑難困惑,有倒是也有,只是确實不多。

而且每回她都在心裏早早打好腹稿,将問題精簡到極致,能二十個字說完就絕不說二十一個字。

就是怕浪費師父的時間,讓他心生不快。

過了幾年,周子恒入門了,蘇蓁也發現師父在教學時很是認真,也不會輕易不高興,縱然弟子啰嗦一點,愚鈍一點,也都沒關系。

更別提多年後,等到柳雲遙來了,他就仿佛變成世上最有耐心的老師了。

“你看。”

蕭郁嘆了口氣,“你又露出這種表情了,這回就真是我惹起來的。”

蘇蓁回過神來,“我究竟是什麽表情?”

蕭郁似乎想要試着模仿,卻沒能仿出來,遺憾地道:“我不知該如何與你描述,就是三分失落三分嘲諷三分涼薄一分漫不經心吧。”

蘇蓁:“?”

蘇蓁:“…………前輩還真是算得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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