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三人沉默相對。

蕭郁收回手, 同時看向蘇蓁,十分鄭重地道:“不是,沒有。”

蘇蓁:“……”

那一瞬間, 她奇妙地立刻領會了對方的意思。

不是把她當成什麽人。

沒有與她相像的子孫。

蘇蓁莫名想笑,“嗯。”

蕭郁先是松了口氣,接着不知道想到什麽, 眼中笑意更盛,低頭看了看她, “是不是打擾你們二位敘舊了?”

這話是問蘇蓁的,倒是把旁邊的裴徉驚醒了。

“……倒也不妨事。”

他看了看站在表妹身邊的男人,“我原本就要去見我師尊回話。”

裴徉壓下眼中的訝色。

他身為上七境高手,前不久晉了地仙境,在天元宗年輕一代裏,已經是數一數二了。

能神不知鬼不覺接近他拍他肩膀的人, 至少要是天仙境以上。

天仙境往上就是金仙境, 再就是準聖和聖境, 但凡是天仙境的修士,在危雲峰即便不是長老也身居要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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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那周圍來來往往路過的這些危雲峰弟子,多半也是要向他行禮的。

而非是這般看一眼就作罷,仿佛全然不認得此人。

再加上此人面孔陌生,縱然這種境界的修士能随意改變外貌, 但在宗門裏面通常也不會這麽做。

裴徉在腦子裏将危雲峰高手們過了一遍, 發現哪一個都對不上號,便懷疑對方是那些早年離宗修煉的前輩。

譬如前任首座的徒弟, 玉塵仙尊的師弟師妹們,亦或是其師叔師伯們, 都有可能。

裴徉暗自覺得猜對了,“前輩可是白仙尊座下?”

那是上上任的危雲峰首座,也是玉塵仙尊的師祖。

蕭郁搖頭,“我并非師從常恒仙尊。”

他停了一下才繼續道:“但現任危雲峰首座确實該喚我一聲師叔。”

蘇蓁側過頭,對上他玩味的目光。

蘇蓁:“……”

罷了。

裴徉滿臉了然,只以為是某位危雲峰先代長老的徒弟,一時沒多想,“見過太師叔。”

他性子略有點高傲,問候時也只微微低頭。

想來是覺得對方一把年紀,在宗門裏名聲不顯,多半就只是天仙境。

而他自己如今不到四百歲,已晉入地仙境,多少會有些瞧不上那種壽過千歲、卻還未能晉入金仙境的。

蘇蓁對表哥還是頗為了解的,不由有點擔心,正想出言提醒。

蕭郁已經搶先開口了,“不用如此客氣,宗主座下能人輩出,素聞兩位裴仙君盛名。”

裴徉顯然也聽慣了這話,臉上并無得色,只覺得天經地義,“我且回去見師尊了。”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蘇蓁,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向蕭郁點點頭。

旋即化作一道流光直沖天際,奔着淩霄峰方向去了。

蘇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雲端。

她回過頭,“倘若前輩再晚來一刻,便會聽到我與表哥說,我并不贊同他的猜測。”

蕭郁揚眉望向她,“是嗎?”

蘇蓁點頭,“前輩看我的時候,不像是在緬懷某人,也不像是在透過我看別人,至少我是這麽覺得。”

“你的感覺很對。”

蕭郁贊同道,“可千萬別誤會,而且咱們都長嘴了,有事你直接問,我最怕大家什麽都憋在心裏不說,猜來猜去,最後弄得誤會重重,虐來虐去……”

蘇蓁:“?”

這都什麽和什麽。

蘇蓁笑了,“前輩還怕麽,但凡你想知道旁人心裏在琢磨什麽,也不過一個念頭的事。”

蕭郁不置可否,“旁人那确實無所謂,而且我不是說過嗎,我不在乎他們,他們真誤會我又如何?”

蘇蓁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在強調不會随便對自己讀心取念罷了。

她的心情略微複雜,“故此前輩所謂的‘大家’其實是指的你我?”

蕭郁攤開手,“不想太直白。”

你還不直白。

蘇蓁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方才,嗯,我表兄素來如此,若是他有哪裏冒犯了前輩,我便替他向前輩致歉。”

蕭郁渾然不在意,“我都喊他兄弟了,還什麽冒犯不冒犯的。”

蘇蓁佯裝惱怒,“我剛才就想說了,你不要喊他兄弟行不行,別說他師尊都管你叫師叔,就說我還喊你作前輩,便是白白吃虧了一樣。”

蕭郁無辜地道:“……我也早說了你可以直呼名字的。”

“好。”

蘇蓁微微抿唇,“原是我的錯,沒按照仙尊的吩咐行事。”

“我錯了。”

蕭郁愣了一下,神情倏地鄭重起來,“以後都叫裴仙君,我發誓,對你表哥不喊兄弟,對你表姐也不喊姐妹。”

他表情太正經了,蘇蓁都被逗笑了,“作甚就發誓,不過是說笑的,前輩想怎麽叫自然由得你,與我何幹。”

他們沿着山腰的長街漫步。

附近的道場裏光亮明朗,兩側的樓閣前石燈高伫,四處一片華光焱焱。

往來的修士們也多,有的說笑嬉鬧,有的行色匆忙,還有的在幾座司掌峰內事務的樓前進出,偶爾還能聽見吵鬧聲。

蘇蓁所過之處,不斷有人向她行禮,也有人躍躍欲試想上前搭話。

但她明确表現出自己正忙,只簡單回應,并不多給他們眼神,那些人也就作罷。

倒也有人好奇她身邊同行者的身份,但縱然是那日去過淩霄峰的,此時瞧也瞧不出來,只當做是個尋常前輩。

待到周圍人少了些,蘇蓁下意識問道:“前輩用了什麽法子,令他們不在意你?”

蕭郁不假思索說了兩個罕見的法術,連名字都頗為拗口,接着又加了一句,“你也肯定會吧。”

蘇蓁:“……”

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人擡舉自己。

若是上輩子一百歲的她,這些難以修成的偏門秘術,那是聽都沒聽說過的。

但如今的她,不僅是會,甚至可以說是精通,且類似的法術都掌握得圓滿無缺。

當年也是憑借這些,一邊冠冕堂皇當着仙尊徒弟,一邊又當着魔修在魔界混跡,往返于各個位面,數次歷經險境都沒暴露身份。

蘇蓁:“我只略懂一二。”

兩人随即讨論起來。

高境界的劍修并非個個全能,許多人不屑不喜精神異術,或是将時間全部投注于劍道的,不願去研究旁的領域。

早先蕭郁說他在精神異術修習前後有上百年,蘇蓁和他聊了幾句,便知此言非虛。

她也越發來了興趣。

上輩子她研究這些精神異術時,和師父的關系也已僵死,旁的親人朋友,要麽是對這些不感興趣,要麽是修為差些悟性不夠學不會,要麽也失蹤身亡。

後來認識的魔修,倒是有修為相近、又能聊到一起的,彼此間又都防備着,不會相交太深,縱然讨論法術也說得不多。

竟是挑不出哪一個人,能與她舒心地探讨交流。

如今他們談論某一個法術的弊病與改良,從靈力運轉方式再到法訣手印,以及如何與旁的法術相結合。

蕭郁說話是全然沒有前輩的架子,蘇蓁也不需要顧忌,有什麽不贊同反對的,就直言相告。

他絲毫不以為忤,要麽認真反駁一番,要麽思忖一陣子表示有道理。

雖然心中還存有許多疑慮,也有一些猜測,但蘇蓁确實覺得與他相處頗為輕松愉快。

無論是之前的種種,還是此時此刻。

兩人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動手施法,将提及的改良之法逐個試了一遍,竟也成功了幾次。

高興之餘,蘇蓁才想到,以自己的年齡境界,若是魅修還說得過去,若是劍修的話,那似乎是對精神異術一道懂得有些多了。

畢竟人的時間有限,若是日日學劍的,在這個歲數,很難将精神異術修煉到這個地步。

不過,她究竟通曉多少劍訣,這答案連玉塵仙尊都不知道。

所以就當她是興趣所致,故此少了習劍的功夫去練法術吧。

——反正她暫時不打算和蕭郁讨論劍道,更不可能和他動手,所以他也不會清楚她會多少劍訣。

蘇蓁這麽想着,手下又捏了一個隐匿氣息靈壓的法術。

效果近似的法術并不少,她使的這個極為冷僻,乃是上輩子她在魔界一處廢墟裏偶得的秘籍上記載的。

蕭郁果然眼睛一亮,“這手印我只記得有類似的,一模一樣的卻是不曾見過。”

“我可以教你。”

蘇蓁嘴角輕彎,“前輩需得拿一個我也沒見過的法術來換。”

蕭郁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刻,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令自己喜悅的事一般,也下意識微笑起來。

“讓我想想。”

他思索道,“化神境……”

“前輩。”

蘇蓁沖口而出,“不必顧忌我元神力量不足,只管挑那罕見特殊的秘法來說就好。”

有些法術對元神有所要求,境界差些就用不出來,但這都能以魔門秘法解決,不過是強行驅馭罷了。

縱然會有所損傷,但她的體質和屬性,無論什麽傷勢,恢複都很快,故此也不是事。

蘇蓁也不好這麽說,“……反正即使我一時無法施術,日後修為高了,總能有機會的。”

蕭郁無奈地低頭看她一眼。

“我知道。”

他搖了搖頭,“我知道。”

他連着說了兩遍,蘇蓁不由好笑,卻又聽他道:“疊魇之術如何?”

她微微一驚。

蕭郁已經擡起手,暗銀錯紋的漆黑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膚色白皙、筋骨剛勁的手腕,肌理強健的臂線若隐若現。

寬大有力的雙掌相扣,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依次相疊,每一次手指起落,都暗合着某種奇妙的節奏。

随着他手指的律動,細細的黑色紋路在白皙手背上蔓延,交錯出一副詭谲妖嬈的繁雜花紋。

蘇蓁十分意外。

她這會的感覺和方才蕭郁的話一模一樣,那圖案她雖然并未見過相同的,卻是瞧見過類似的。

在魔修的法術典籍當中,在與夢境相關的篇章內。

魔門秘法通常是兩種。

一種是必須有相應的魔門功法輔助、要麽就幹脆是有魔族血統才能用的。

另一種是人人都能修習,但因為風險太大,或是需要極大代價的。

第二種才最是被正道修士忌諱,畢竟因此身亡或是發瘋的大有人在,許多正道修士都怕自己徒弟沾染這些。

如今朝華仙尊手背上的法紋,恐怕就得是第二種情況了。

被那些正道修士看到,都得高呼一聲魔門邪術。

蘇蓁挑起眉,“哇。”

論理說,如果她對魔門法術一竅不通,那這會子也不該有所表示。

一旦她露出什麽異樣之色,幾乎等同于告訴對方,自己不僅懂魔修秘法,還懂得不止一個兩個。

蘇蓁眨眨眼,看着這陌生的圖案,一時間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學了。

表面上還得裝着平靜些。

蘇蓁:“……是做什麽的法術?”

蕭郁微微動了動指頭,手背上黑紋光影浮躍,面上含笑道:“你先教我方才那個。”

蘇蓁忍不住瞪他:“仙尊看一遍應當就會了吧?”

這種境界的強者,幾乎都是觸類旁通的。

蕭郁面不改色地道,“我笨。”

蘇蓁深吸一口氣,以最快速度将那隐藏靈壓氣息的法術講解一遍,然後抱起手臂盯着他。

蕭郁也沒再扯有的沒的,直接細細講起手上維持的法術,“只是夢中殺人的小伎倆,權當學着玩吧。”

對他而言想殺誰用不着這種手段,但蘇蓁如今就不一樣了。

而且別說她是真的有用,即便是毫無用處的法術,那有一個是一個,她也都願意學。

只是,這樣的法術,在這種地方不太好嘗試。

所以她就先記在心裏了。

講完之後,他們又開始讨論先前的話題,嘗試了一些別的法術。

其中有的自然對境界需求高些,并非化神境的元神所能承受。

蘇蓁正在興頭上,仗着自己的屬性,兼能強行控馭靈力的魔門秘法,便想拼着受傷嘗試一回。

才想調動靈力,蕭郁忽然喊了她一聲。

“……所以。還有沒有什麽有趣新奇的法術,再教我一個?”

他十分期待地問道。

蘇蓁一愣,“即便是有,前輩又不差那一個兩個,也能使出旁的效果相似法術替代。”

蕭郁搖頭,“話是這麽說,但誰不喜歡學新法術呢。”

蘇蓁心裏一動。

這倒是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這家夥堂堂天下第一劍修,居然也有這種嗜好,就有點意外了。

蘇蓁:“我們方才……”

原想說方才的讨論沒結束,但仔細一想,其實說完了,最多就是施術嘗試了,但明面上以她的修為也不該再試了。

“嗯。”

蕭郁頗為贊同地道:“就像方才那般,你教我一個,我也能尋出一個新的教你。”

蘇蓁一時啞然。

黑發藍眼的青年微微低頭,垂眸望着她,長長的睫簾傾落輕顫,神情期許,又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那骨相明麗、英氣野性的鋒利眉眼間,竟硬是生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意思。

“……好不好啊?”

他聲音低沉地問道。

蘇蓁:“?”

這家夥是在撒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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