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蘇蓁望着那雙透着祈求意味、水光瑩潤的藍眼睛, 只覺得有點發蒙。
這家夥都多大年紀了!
——怎麽說撒嬌就撒嬌啊?!
“前輩。”
她心情複雜地開口道,“我也不太确定什麽對你而言算是新奇有趣,要不試試惑胥之法?”
教是肯定可以教的。
從眼下的情況看, 他們倆恐怕都裝了一肚子的異端邪術。
或許蕭郁因為歲數緣故懂得比她多些,但她會的也不少,肯定能挑出對方不知道的。
甚至她還有獨創的法術。
對于金仙境修士而言, 自創或者修改法術并非難事,只是這就不能輕易拿出來了。
雖然可以推說是從書上看來的, 但暫時也沒必要。
“我好像沒有聽過?”
蕭郁沉吟道,“也是精神異術?”
蘇蓁心道你聽過那才見鬼了。
這雖然不算是典型的魔門秘法,但記載此法術的秘籍,卻是上輩子她從被滅門的魔修宗府廢墟裏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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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某個死去的老魔修自創的法術,還沒來得及向外傳授呢。
她在魔界做過不少隔岸觀火完了占便宜撿漏的事,大多時候都是為的這種收獲。
“算是吧。”
蘇蓁含糊道, “我也只是意外得來, 這法術是用來引人之夢, 攪亂心神,動搖意志,若是再高明些,也可假作預兆之狀。”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蕭郁的神情。
後者認真聽着每個字,從頭到尾都不曾露出半點厭惡鄙夷之色, 反倒是興致勃勃, “假作預兆?”
蘇蓁挑眉,“有那等人略通蔔算望氣之道, 時靈時不靈的,便會信奉夢兆……”
蕭郁微笑起來, “那倒是有趣。”
蘇蓁知道他懂了,“……只要他不曉得此乃旁人有意為之,屆時但凡你令他覺得出門會有禍災,他就絕不敢踏出洞府一步。”
說完也笑了,“不過是微末伎倆,前輩大約是用不到的。”
蕭郁微微搖頭,“在我這裏,若是要給法術分三六九等,那唯一标準便是學習難度時長,至于是做什麽的、是玄門秘法還是魔門邪術,那都沒意義,而我還很喜歡那等麻煩繁瑣、極難掌握的法術。”
蘇蓁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她其實很贊同這種說法。
架不住許多人都覺得五行術法劍訣是上乘,旁的皆是偏門左道。
時間久了,她也懶得與人争執,若有人說到臉上,她會直接出手打回去,讓他們閉嘴。
後來認識的人更多了,蘇蓁也發現很多人并不在意這些。
雖說并不絕對,但大多數時候,人都是實力越強眼界越高的。
再後來去了魔界,那邊自然也沒有這些東西了。
魔修與魔族們向來是不擇手段,幾乎沒人會顧及道義和規矩,更不會介意你使什麽法子。
至于如今,還沒人知道她在術法一途的成就。
上輩子這時候的她,十有八九的時間也都投注在劍道上。
蘇蓁抱起手臂,“唔,那前輩打算用什麽與我交易呢?”
蕭郁沉思片刻,“你要不自己先說,你對哪方面的法術更感興趣?”
然而蘇蓁還沒說話,他倒是先扶額,“不對,你也是來者不拒的類型,問了白問。”
蘇蓁皺眉,“那可不是——”
莫要說是法術一道,就算換成劍訣、換成煉丹制藥鑄造的秘法,她都可以是來者不拒的。
只是後面那些她不太熟悉,若是太高深玄奧的,也未必能聽懂。
蘇蓁:“——可不是問了白問,前輩只管挑你覺得我應當不知道的法術,哦,劍訣都行。”
蕭郁挑起眉,“你确定?”
“啊,不行嗎?”
蘇蓁眨眼,“我好歹也算是劍修啊,我知道你自創的劍訣都能編出好幾本書來,這不就有的說了?”
“你要是想學那我肯定……”
蕭郁似乎想說些什麽,接着無奈地笑了一聲,“我只是以為你沒那麽喜歡,不過你劍道天賦好像也算是空前絕後那個等級的。”
蘇蓁不太确定,“空前?你不就是‘前’嗎?我在劍道的天賦不如你吧?”
蕭郁想了一下,“是嗎?我怎麽感覺差不多?”
蘇蓁:“……”
你到底是怎麽感覺出來的啊!
蘇蓁很實誠地道:“我在劍道上的天賦還是略遜于法術吧,我當劍修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師父算是比較有名的劍修,我覺得我不學劍有點吃虧。”
她倒是早就發覺自己在法術上的天賦。
無論是五行術法還是精神異術,亦或是虛位異術和各種惡咒邪術,好像學起來都比劍訣要快些。
但正是如此,在這方面,她也不怎麽需要師父指點。
蕭郁輕輕吸了口氣,“咱倆真是心有靈犀,我當年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天賦,但拜師之後,和你想法就一模一樣了。”
蘇蓁忍不住瞥他,“景陽仙尊可比我師父厲害多了,當年她有劍聖之名,我師父還只是準聖境呢。”
“嗯,我想到拿什麽換你的法術了。”
蕭郁眼神閃亮,“這還是當年我師尊教我的,是她獨創的秘法,她并不禁我們教授旁人——”
蘇蓁頓時來了興趣,凝神靜氣地聽着。
然而尚未說完,後面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師姐!”
蘇蓁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她有許多法子讓周圍的人不注意自己,但如今是在危雲峰坊市街道上,并非什麽險惡之處,而這裏的修士大多也有眼色。
只要她表示出自己正忙,他們打個招呼就罷了,不會非要過來攀談。
所以她懶得動用靈力折騰那些。
只是偏偏柳雲遙也過來了。
蘇蓁回過頭,隔着大半條街,遙遙看到一身紅裙的少女向這邊走來。
周圍路過的人紛紛向她行禮,柳雲遙草草應答,卻是一直盯着蘇蓁這邊,面色有些糾結。
大約是心懷猶豫,腳下走的也慢了些。
附近的修士們行完了禮,看她這樣子,也知道她沒心情再說話,自然也沒人往上湊。
旁邊有兩個人繼續說起話來。
其中的師姐在給師妹講解妖界的事,“……故此妖神皆為祥瑞神獸,乃是荟世間靈氣、得天地造化,應運而生。”
“妖界的大領主們,通常也是他們的子嗣後代,多少都有些血緣關系,方才繼承偉力。”
那師妹似懂非懂點頭,“師姐說魔神和妖神截然不同?”
“是的,而且魔神并非生靈,祂們誕于惡瘴,吸納了數不清的魂魄,彙聚千萬惡意與無盡痛苦,最終化出的形神混沌之物。”
師姐說着說着面露厭惡。
她眼中又有些恐懼,“魔修們便是受到祂們的感召,方才堕入邪道,有些原本是正道修士,也因此踏入萬劫不複之境。”
“魔族呢?它們和魔物又有何不同?”
“如同我們人族與飛禽走獸的區別,魔物憑本能行事,魔族有心智欲望,能夠修煉,它們與魔神的聯系更緊密,天性邪惡,心中都有着無盡的吞噬與破壞欲,要麽毀滅我們,要麽将我們變成同類,沒有第三種可能……”
柳雲遙面色蒼白。
但她入門數年,類似的話也不是第一次聽了。
如今她艱難晉入練氣境,體質也比以前好了許多,即使那兩人走遠了,她也仍能聽見她們的聲音。
“祂們的信徒……”
“血祭之魔神,噬魂教,嗜血濫殺、耽享苦痛者……”
“流明之魔神,拜月教,夙願強烈、剛愎自用者……”
“谕法之魔神,千乘教,欲壑難填、貪得無厭者……”
“還有……”
柳雲遙攥緊了手指。
“幻生之魔神,萬象教,巧言令色、背信棄義者……”
與此同時,蘇蓁也在思索。
自己若想離開也很容易,但師妹既然有話說,今天若是不讓她講,明天她讓玉塵仙尊把自己喊去,還更膈應一些。
他們倆剛剛走到轉角處。
蕭郁位置稍靠後些,且在燈柱一側的陰影裏,本來也不太顯眼。
蘇蓁心念急轉,再加上先前相處氣氛太輕松随意了,此時本能就伸手輕輕推了他一把。
“你往後一點。”
蕭郁一直伫立在原地,見她伸手也不曾躲避。
于是她的指尖碰到華貴的玄色織錦衣袖,厚實硬挺的面料下,手臂的肌理輪廓清晰可辨,強健精實,蓄滿了力量。
蕭郁紋絲不動地站着,神情好像有點茫然。
蘇蓁也是一觸即離,并不曾一直抓着他,見狀忽然反應過來,“嗯,前輩,我不是——”
蕭郁也動了。
他非常認真地後退了好幾步,如同完成什麽重要任務一般。
退完還有點緊張地看着她,“這樣?”
蘇蓁:“……”
她忽然反應過來,其實只要他不想讓人瞧見,就算站在面前也如同隐形,自己的動作純屬多此一舉。
蘇蓁咽下想說的話,“我和我師妹講幾句話就回來,你放心,我真是半點也不想和她多說。”
然後轉過身,有些頭痛地走向柳雲遙。
後者一直磨磨蹭蹭,滿腹心事,自然沒心情去看旁人,見師姐迎面來了,連忙擠出一個笑容。
“師姐。”
紅裙少女微微低頭,“之前我說的皆是真話,五師兄先前也說過他不會害人,他或許先前起了這個念頭……”
蘇蓁平靜點頭:“我知道了。”
柳雲遙擡起頭,“師姐?”
蘇蓁:“不是你鼓動他殺我的,你就想告訴我這個,我聽到了,也信了,還有事?”
旁邊又有幾個修士路過,不遠不近地對着她倆行禮。
“見過蘇師叔,見過柳師叔。”
蘇蓁微微颔首,柳雲遙臉色不見輕松,也沒搭理他們。
那群修士并未在問候後立刻離去,他們的視線落在蘇蓁臉上,表情頗有些興奮。
其中一個人忍不住開口,“聽說蘇師叔在明心殿擊敗了姜師叔……”
柳雲遙微微皺眉。
“……這事可是真的?”
那人問道。
蘇蓁樂了,“終于從淩霄峰傳過來了?”
她知道那附近有旁的觀衆,對這結果也不意外,傳言經常會傳着傳着越發離譜,好的壞的都容易這樣。
蘇蓁:“談不上擊敗,也就過了一招,他吃了點虧。”
她說得皆是實話,但聽衆們卻覺得這多半是自謙,實情恐怕比這還要嚴重許多。
幾個危雲峰弟子互相傳遞個眼神,皆露出意會的微笑,臉上寫滿了我懂你。
“……師叔真是厲害。”
他們很快離開了。
一邊走還一邊議論,也不曾壓低聲音。
“危雲峰年輕代的第一高手之名也要易主了。”
“可不是,我和你說,她境界肯定比表現出來的要高!”
“不管高不高也都很強了,我第一次聽說差一個大境界還能打贏的……”
“也不是,曾經景陽仙尊在準聖境就曾擊退過聖境吧?”
“呃,我說的是我認識的人……”
“師姐。”
柳雲遙的表情更加糟糕了,“大師兄從淩霄峰回來,就心神不定,方才師尊忽然感應到他的元神不穩,就帶着我趕了過去,才發現他竟有幾分走火入魔之兆……”
哦。
肯定是不明白為何那一招會吃虧。
或者說不願接受被低了一個境界的同門所傷的事實。
這個同門恰好還是他十分厭惡的。
這些迷惑和抗拒疊在一起,确實是能影響人心神的。
蘇蓁很明白這個,但就算是姜望真的元神爆裂而亡,她也不覺得有什麽遺憾。
蘇蓁:“師尊怕他發瘋傷着你,所以讓你出來了,對吧?”
柳雲遙點頭,“若是師姐能去見一見大師兄,告訴他你當時是怎麽做到的……”
蘇蓁打斷了她,“那我也好奇了,大師兄究竟為何要去淩霄峰?為何一副要找我麻煩的樣子?”
柳雲遙微微色變。
蘇蓁歪頭,“倘若他不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我們也不會打起來,倘若我們沒打起來,他也不會因為被我所傷而心神失守。”
柳雲遙欲言又止幾次,才低聲道:“我當時心中委屈,就說了幾句胡話,他大約是誤會了。”
蘇蓁點頭,“嗯嗯,我這差點被人雇兇殺掉的都沒委屈,合該是師妹先委屈。”
柳雲遙一時說不出話來,“師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是周家那些人,而且我本想與你說清楚的,師尊将我送走了……”
蘇蓁并不想和她多說了。
如果易地而處,是柳雲遙要被人買兇伏擊,那師父還不得瘋了。
至少要比他先前在明心殿的表現更激動。
當然,他肯定能有一堆解釋,譬如他的小徒弟如何虛弱雲雲——但這話騙騙別人就得了,蘇蓁看了書,柳雲遙比自己弱不假,但比真正的練氣境修士要強得多,畢竟那是魔族血統,真逼急了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
雖然有諸多負面影響,但也并非無法給人帶去力量。
師父也很清楚這件事。
但不影響他在自己面前總是說小徒弟羸弱,總是讓自己保護她。
他明明知道。
蘇蓁:“……姜望去找我,一是他自己有病,二是你的錯,從頭到尾和我沒關系,所以你問我能不能去找他,嗯,我只覺得,他在我手底下吃虧,那就是他廢物,如果我去了也就是這句話送給他,你掂量掂量要不要我去呢?”
柳雲遙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蘇蓁轉身就走。
柳雲遙似乎想要伸手拉她,“師姐——”
蘇蓁并沒回頭,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忽然往旁邊一閃,“別碰我。”
柳雲遙的手僵在空中,咬牙道:“師姐,五師兄死時也罷了,如今大師兄也這樣,你對你的同門當真沒有半點情誼麽?”
蘇蓁也覺得很有意思。
周子恒買兇殺她,若非她上輩子僥幸贏了,早就死于邊域荒山裏,被那兩個魔修扒皮拆骨了。
這輩子若非陰差陽錯得知此事,她還得經歷一次。
縱然這次她多了幾百年記憶,會比上一次簡單許多,那她也不覺得周子恒就不該死了。
蘇蓁眨了眨眼,“那你呢,今天你問我這話,但周子恒想找人殺我時,你就在旁邊,你腦子裏是想他對我有沒有同門情誼,還是想莫要惹火燒身?”
柳雲遙身軀一震,面上血色盡褪,“什麽?!”
蘇蓁露出一個抱歉的神色,“哎呀,不小心說出來了,那就請你忘了吧。”
說完伸手在她額頭上一點。
柳雲遙神情恍惚地後退了幾步,扶着腦袋站在路邊,搖搖晃晃地回身走遠了。
蘇蓁瞥着她的背影走遠,知道她會記得這番對話,但是忘記最後幾句。
雖說不介意讓小師妹知道,但若是來日周家真找她,保不齊柳雲遙順口說出“蘇蓁早就知道周子恒要殺她”這件事。
屆時周家說不定會有所聯想,乃至猜到複活球在自己手裏。
倘若有上輩子的實力,蘇蓁也懶得如此謹慎,但如今卻還是要多個心眼。
即使師父可能會因為這件事找她的麻煩。
他若是見到柳雲遙,說不定會發現端倪,意識到有人對她施過某種改動記憶的異術。
但那又如何?
上輩子他們吵了不知道多少次,多來一次又怎樣?
蘇蓁慢慢回到街角,打眼一看,蕭郁仍然站在燈柱裏側。
他整個人略顯僵硬地杵着,似乎在思考什麽事,神情都定格了,在陰影中仿佛一尊高大的塑像。
蘇蓁:“……”
說到底這家夥才是最奇怪的。
無論蕭郁是否聽到方才的話,蘇蓁都覺得無所謂。
那天他本來就在危雲峰,但凡他有心,随便開神識一聽,就能聽到周子恒的話,也能感覺到她在聽周子恒的話。
或者說,如果他好奇是不是她殺的周子恒,他直接對她搜魂也就知道了。
目前來看,蕭郁似乎對這些東西都不感興趣。
蘇蓁又想問他方才那個秘法的事,又想說自己無意冒犯。
但看他的樣子又有點頭疼了。
這家夥太強了,防着他毫無意義,但他和她相處又太自然了,讓她會時不時忘記他是誰。
——她從未與哪個前輩這樣相處過,她若是時時刻刻将他當成需要敬着的前輩,之前就不會與他那樣說話。
所以她才會冒然推了人家,就好像他是她那些狐朋狗友兄弟姐妹一樣。
蘇蓁走了兩步,“前輩,你在想什麽呢?”
蕭郁從沉思狀态中緩過來,聞言垂眸掃了一眼衣袖,“我在想要如何珍藏這件衣服。”
蘇蓁:“……”
蘇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