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蘇蓁迅速冷靜下來。

沈度比她大了兩百歲, 也是毋庸置疑的天才，此時已經晉入玄仙境。

上輩子她晉境沒這麽快，也得是在金仙境後, 才能和他一較高下。

如今以她的修為，若想強殺此人，倒是也能做到, 但需要稍微計劃一番，否則可能會橫生意外。

蘇蓁并未收回神識, 只是遠遠瞧着那邊。

“沈仙君，上回會試我沒能參與，卻是早聽我師姐說過，沈仙君當年擊殺大妖……”

一個修士恭維道，“那粟江口的領主，乃是妖王麾下悍将, 舊年裏也曾殺過我師門中的前輩……”

沈度忽然感受到一陣微弱的殺意。

他微微一笑, “當日我并非孤身與她作戰, 還有幾位道友助我，自然是不能居功。”

周圍的修士們仍是誇贊起來。

沈度面不改色一一應對，同時暗中環顧四周。

但這是妖界，在這幽深林麓間，四面八方皆是敵人，大多在暗中在遠方窺伺。

不止一個人, 或者說不止一個妖族在盯着他們。

這些妖族常居于此, 或潛于深窟，或隐于地底, 亦或是在高崖上俯瞰，但凡他要去追蹤某一個, 對方多半都會很快躲起來。

沈度能分辨這些家夥的氣息，只稍作感知，就知道自己察覺的幾道神識，全都是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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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在盯着他。

這不奇怪。

他是這群修士裏最強的一個。

其實大家都多少有些殺意，但更多是對獵物的垂涎，并沒有怨恨摻雜其中，唯有一個最為特殊。

那人似乎很是恨他。

沈度依然在談笑風生。

他很快會離去，屆時這些修士四散開，若是運氣不好，便會有幾個境界低的被妖族抓走吃了。

這種事也不止一次兩次。

修士們又說了幾句，彼此寒暄了一圈，便開始解剖分割妖族的屍體。

死去的妖族乃是一群牛蠅，原本在分食一只妖獸屍骸。

一隊修士從附近路過，赫然發現那妖獸便是他們的任務目标之一，他們只需要取下妖獸的頭顱，這一項便算是完成了。

蠅妖們并不樂意，因為他們也想吃妖獸的腦袋，雙方直接大打出手，若非來了援助，那些修士早晚會撐不住。

此時這裏聚集了三隊人，大夥打個招呼，漸漸各自散去，沈度也轉頭朝着來時方向飛走了。

——剛剛那一道帶着殺意的神識，如影随形地跟了上來。

他能感覺到，對方也想藏匿，但是修為不濟，再加上控制不住情緒，故此流露出氣息。

沈度在山林間飛馳着，感受着那神識在後方窺探。

他唇邊流溢出一絲冷笑。

方才有人提起粟江口領主，這跟蹤者的殺意就隐藏不住，多半是那花妖的親眷或是好友。

他原本懶得與這些妖族計較，也不欲在這附近多待。

但這可是送上門來的東西。

心懷恨意仇怨的祭品，實力還不算弱，沒有哪個血神信徒會拒絕。

不過這妖族也有點本事。

直至此刻，他也只知道對方在自己身後。

想要更具體判斷方位，竟是做不到了。

沈度猜測對方也是花妖。

這附近多草木水土，花妖們在這種環境裏，能輕而易舉融入其中，而且這裏已經接近妖王屬地，周邊的領主也多為花木精怪。

他稍稍放慢了速度，找到了自己的隊友們。

上七境修士終歸是少數，這群人當中也唯獨他一個。

若是之前，沈度倒是願意和他們虛與委蛇，但這會子他只想着殺那妖族作祭品，就只想将他們都打發走了。

“……沈前輩，那邊如何了，你可是将他們都打退了？”

有個年輕修士滿目崇敬地道。

另外幾人也都興致勃勃。

沈度敷衍了他們幾句，就勸他們趕快回仙緣城。

“這附近有幾個大妖，我已察覺他們的氣息，諸位也都辛苦了幾日，不如回去修養兩天，再進來也不遲。”

“我倒是還有精力。”

有個人糾結道，“我還想等到入夜，采集那月露草呢，難得來一趟妖界。”

沈度微微搖頭，吓唬了她幾句，那修士頓時改了主意，其餘人也紛紛同意離開。

一群人很快走了個幹淨。

沈度正琢磨着施法定位，又察覺前方有熟悉的靈壓。

他擡起的手停了下來，身形一動，急掠而去。

在一片林木稀疏的高坡上，有幾個人正在拉拉扯扯吵架。

另外幾人都陌生，但其中那一身煙霞色長裙的嬌俏少女，卻是十分面熟。

沈度遠遠就認出了她，故此直接走上前去，“幾位道友何故争執？”

“沈師兄！”

紅裙少女眼睛一亮，掙脫了旁邊拽住她的修士，快走幾步靠了過來。

另外那幾人面面相觑，也瞧出來人不好惹。

為首的青年修士皺眉道：“閣下是哪位？她喚你師兄，難道你也是玉塵仙尊的徒弟？”

沈度搖頭，“柳道友是我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友人，更何況有人托我照顧她——”

說着含笑看向旁邊的女孩。

柳雲遙面頰微紅，顯然知道他說的是謝長風。

沈度并不曾錯過這一幕，瞧她這樣子，明明躲在自己身後，聽到姓謝的竟仍然這般反應，心中略有點不快。

他眼神一動，“諸位在說什麽呢？如何就吵起來了？”

為首的修士抱起手臂，“那你問問你這好朋友吧，我們隊裏原先還有一位，也只她一個是真仙境，方才往那邊去了。”

他伸手一指東北方向，“已經一個時辰都沒有消息，玉簡也沒動靜，我們正說着去那邊尋她呢。”

沈度微微挑眉，“諸位的任務是否完成了？”

大家都瞧出他修為深不可測，諸人對視一眼，并沒有隐瞞，說已經完成了。

沈度颔首，“那我勸諸位直接用符石回仙緣城，你們可知從這裏往東北方走是什麽地方？”

衆人茫然。

沈度沉聲道：“翻過三座山，再越過一道大江，便是碧瑤山。”

為首那人驟然變臉，“什麽？！”

顯然他也聽說過這地方。

旁邊的修士們還滿面迷惑。

沈度繼續道：“碧瑤山之主，便是妖界的二十七位大域主之一，樹妖之王，這周邊的百餘位大妖領主，皆是其屬臣。”

衆人悉數色變。

妖王？！

什麽三座山一條江，對于凡人而言似乎很遠，對于他們來說，哪怕是修為最差的，也不需要多少時間就能過去。

妖王的實力大多在準聖境上下，有的略強于準聖境修士，有的弱一些，但最差的也勝過金仙境。

對于他們而言，那是絕對不敢挑釁的存在。

而且莫要說妖王，便是妖王麾下的領主們，也都是上七境的實力，殺他們也易如反掌。

“碧瑤山主的血脈來自妖界三禦神，乃是其中的地神之子，麒麟後嗣，其性冷酷暴虐，嗜血好殺……”

沈度苦笑一聲，“便是我師尊來了，也要避其鋒芒，若是那位道友遇到麻煩，諸位去了也無濟于事。”

那些修士頓時不再堅持。

為首的人抱了抱拳，“多謝這位仙君提醒，我們險些白送性命，但是那位林師姐……”

沈度思索片刻，“你們去仙緣城求援便是，我去那邊幫你們看一眼，說不定她并未撞上妖王，只是被某個領主打傷了？”

修士們頓時紛紛道謝，有人問他姓名，接着恍然大悟。

“原來是沈仙君！”

“早聽聞仙君美名，仙君果真仁善！”

沈度搖搖頭，“諸位快去吧，咱們都莫要耽擱了。”

衆人紛紛掏出傳送符石将其捏碎，化作一道道白光回了仙緣城。

柳雲遙倒還站在原地，有些拘謹地道：“多謝沈師兄。”

沈度看了她一眼，“幸好你不曾被他們扯着去碧瑤山。”

柳雲遙臉色微變，“我知道那地方，也知道那妖王惹不起，自然不會過去。”

沈度也不奇怪，畢竟她是危雲峰首座的弟子，知道的多些很正常。

這次試煉進入妖界的，大多都在這一片區域之內，玉塵仙尊定然有過叮囑。

沈度：“你回仙緣城？還是回魔界？”

柳雲遙抿了抿唇，“我很久沒回去了，教中——”

沈度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按上了少女的唇瓣，“這周圍全都是耳目呢。”

柳雲遙僵了一下，不由向後仰頭，有些模糊地說道：“沈師兄放一個結界就好吧，而且師兄不去救人麽？”

“那人死活與我何幹。”

沈度似笑非笑地松開手，“我與你說笑的，這周圍并沒有旁人，只有一個小尾巴，它怕我發現它，故此離我很遠。”

他停了一下，“那個東西不會聽到我們說話，待我将它解決，我帶你回去一趟便是，這附近就有界門。”

柳雲遙微微一愣，“那是通向何處的？”

身為混種魔族，她在通過去魔界的界門時，雖然也會受傷，但卻不像修士一般，動辄毀壞肉身。

沈度擡頭向遠處掃了一眼，“自然是我教的分殿。”

柳雲遙一窒，頓時就要拒絕。

她很清楚那些血神信徒都是什麽德行，故此完全不想去噬魂教的領地。

“我會護着你的，送你回萬象教的地盤。”

沈度漫不經心地道，“而且……”

他忽然感應到有人的靈壓接近。

那人不曾認真隐藏靈壓，只稍稍收斂了氣息，但必然是正道玄門的修士。

一道人影出現在山坡上。

柳雲遙擡起頭，看清時呆了一下，“師姐？”

“你？”

那人也頗為驚訝，莫名其妙地瞧着他們，眼神在兩人身上掃視一圈。

沈度瞧出她眸中含着幾分厭惡，顯然是不喜歡師妹的。

他微笑着打招呼，“蘇仙君。”

沈度仍然能感覺到另一個妖族的靈壓，而且已經變得很微弱，大約是因為這邊又多了一個上七境修士。

他想到蘇蓁的種種事跡，心中也多了幾分殺意，但也知道對方暫時動不得。

沈度故作好奇地道：“聽聞仙君不曾參與會試，緣何出現在此處？”

蘇蓁瞥了他一眼，“與你有關系麽？”

“……”

沈度沒想到她如此不客氣，但思及柳雲遙，也能理解幾分。

更何況，這話音未落，柳雲遙就悄悄扯了扯他袖子。

沈度眼神一閃。

看來柳雲遙知道她師姐為何出現在這裏？

蘇蓁忽然歪頭看了一眼柳雲遙，目光冷漠，“小師妹有話要說？”

柳雲遙欲言又止，卻也知道這裏不是地方，“……不敢耽誤師姐，師姐請了。”

蘇蓁有些嘲諷地笑了一聲，走近幾步，“我還以為師妹要譴責我，替大師兄抱不平呢。”

柳雲遙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搖頭，“師尊說你故意在他元神上留下咒印，害他無法及時重塑肉身。”

這種咒術施術簡單，解除卻是難，一不小心就會傷到受損的元神。

但她施的術會随着時間消退，等到仙盟會試結束，就徹底消失，所以玉塵仙尊也沒有多費時間。

蘇蓁淡定道：“看來師尊心裏清楚，縱然他辛苦祛除那詛咒，讓姓姜的來參與會試，我也有一萬種法子讓人有來無回，還不如待在危雲峰療養。”

柳雲遙嘆氣，“師尊也說過類似的話。”

兩人相對沉默。

沈度其實懶得聽她們師門裏這些破事，他本來也看不上那姓姜的，這會子只想殺了那妖族趕緊離開。

而且蘇蓁很快也要走了，這師姐妹關系不睦，不會說很多話，他就耐着性子等待。

沈度悄然放出神識，朝着後方搜尋那妖族的氣息。

跑了？

方才還有微弱的一點，這會子竟已完全消失。

蘇蓁又走近了，已經站到他們倆中間。

她穿着一身輕羅長裙，衣服面料華貴，微風拂過，吹開身上的香薰氣息。

沈度雖說也關注着她，但更多精力還是用于搜尋那妖族。

但在他感知範圍內的妖族太多了，還有好幾位實力強悍的，以為他是在發出挑釁，此時紛紛回以充滿惡意的靈壓。

沈度嗅到了那股香氣。

也不知道是什麽香料調制，那味道十分清新。

修士的感官本來就敏銳，那味道仿佛芬芳青草，又好似雨後深林，夾雜着濕潤的泥土和潮氣的水意。

還透着一絲淺淡卻怪異的甘甜。

那一點甜味越來越重，原先只是氣息，很快竟變成了味道，似乎滲入口齒、灌進鼻腔，将他整個人都熏得昏沉。

論理說，以他的修為，縱然有所不對，也會很快察覺出來。

然而有時候，短短一瞬間的失神，一切就大不一樣。

哪怕連一眨眼的功夫都沒有，對于修士而言，已經能做很多事了。

凜冽的青綠光芒一閃而過，磅礴的靈壓瞬間卷起，又剎那平息，快得仿佛只是錯覺。

沈度已經後退，卻還是稍稍遲了一步。

那短刃破開他的護體靈力，在胸口劃出一道半深不淺的血痕。

傷口處迸發出鑽心的痛感，陌生的靈力湧入體內，一股一股如同絞緊的藤蔓，在模糊的血肉間蔓延。

柳雲遙被氣浪掀飛，撞在遠處一塊巨石上。

若是凡人，這一下已經腦漿迸裂。

但她只是暈了。

沈度低頭看了一眼，“蘇仙君這是什麽意思？”

蘇蓁大笑一聲，“沈仙君既然喜歡我師妹，我且成全了你們，好教二位去地下做一對死鴛鴦。”

沈度：“……”

合着是因為這個。

此人原本想殺柳雲遙，但考慮到自己的實力，就準備先殺了自己？

沈度只覺得這姓蘇的愚不可及，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他搖了搖頭，“我本來不欲對蘇仙君出手，今日的事，我就當沒有發生。”

蘇蓁手腕一震，掌中短刃挽出一圈炫麗光花，“可我不想這樣。”

她很清楚對方的想法。

自己終究是玉塵仙尊的徒弟，今日将她殺了，來日當師父的查起來就麻煩了，畢竟沈度還是個魔修。

沈度面色如常，“蘇仙君好手段，這腐血蔓生之術，果然精妙絕倫。”

以他的修為，胸前的傷口本該很快愈合，此時卻已然大片潰爛流膿。

腐敗血肉散發出惡臭，還不斷輕微蠕動着，鑽出無數細細密密的藤蔓。

那些墨綠色細藤染上膿血，很快膨脹、變得粗壯，還生出了更多尖刺，它們招搖伸展，不斷将傷口撕裂。

這具漂亮精壯的人體，不過眨眼間，就被從中被撕開，變得破破爛爛，慘不忍睹。

空氣裏彌漫着腥臭。

蘇蓁一手捏着法訣，一手握着一柄白色短刃，劍尖斜指着他。

那短劍纖長，形狀棱角分明、宛如一條削尖的花枝，上面分布的靈力均勻無比，與她身軀裏的靈力緊密相連，渾然一體。

很快，那短刃上綻開裂紋，寸寸龜裂，化為飛灰。

灰燼落在她的手上，頃刻消失不見，融入她的皮膚。

“仙君全然不介意肉身被毀，想來有妙法應對，不如讓我長長見識。”

“你想長長見識？”

沈度打量她片刻，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除了忌憚玉塵仙尊之外，他不願動手的另一個理由，就因為這不是一個适合殺人滅口的地方。

他若是在這裏暴露真正實力，周圍耳目衆多，指不定有多少妖族都看在眼裏。

但這會子他不在乎了。

“我方才就在想，這東西如何能破開我的護體靈力，還能如此輕松将惡咒打入我體內，原來是你的骨骼所制——”

“最初就是你！”

“你早知道我身份，故作仇恨之狀，使我誤會，讓我視你為祭品，遣走旁人。”

“不、不僅是如此，那恨意與殺氣并非作僞，你确實也因此憤怒，因為那是你的——”

澎湃靈壓如海潮般卷起，林間無數飛鳥振翅遠去，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截斷了遠方投來的窺探的靈識。

沈度的軀體徹底爆開。

血霧飄落如雨，淅淅瀝瀝灑落在山坡上，草地都被染得鮮紅。

那些藤蔓也被一起炸得粉碎。

“前輩。”

蘇蓁揚起臉看向天空，用極為輕微的聲音說道：“既然我想知道你的秘密，那我也當有所表示。”

柳雲遙渾渾噩噩地睜開眼。

她捂着腦袋坐起身，靠在那冰冷的岩石上，望着遠方飛沙走石的戰場，神情從茫然變成了驚恐。

在那漫天飄飛的血霧中，浮現出一道五丈有餘的巨大身影。

它渾身暗紅，軀體上覆蓋着鱗片，面孔扭曲，筋肉猙獰，身上生着十數條粗壯的、互相錯疊的臂膀。

這就是襲承自血神的魔相真身。

它臉上只有一只獨眼，下方則是布滿利齒的嘴巴，嘴角幾乎咧到後腦，此時正發出震天撼地的嘶吼聲。

——沈度竟然被逼到了這份上？！

整片山林已經顫抖起來。

蘇蓁仍然站在原地。

她仰頭看着面前的血神眷屬。

在那龐然大物前，少女的身影被襯得渺小如蝼蟻。

她的身畔，數十道粗壯藤蔓從地面伸出，在空中膨脹分裂、生出無數尖刺，然後撲向了那獨眼巨人，似乎想要困住它。

獨眼巨人伸出一只胳膊，輕而易舉地打碎了它們。

然後，它用難以想象的速度，一把抓住了蘇蓁，将她那纖瘦的身體，重重砸向地面。

柳雲遙好像聽到了骨骼碎裂、血肉破碎的聲音。

“……看看真正的我。”

那低語被吹散在腥風裏。

地面四分五裂，蔓出數道深深的裂痕，沙土、血霧、碎石與草屑，在這一瞬間悉數卷上天空，騰起蒙蒙一片灰霾。

地面瘋狂震顫起來。

林木稀疏的山坡上，蔓延的裂痕驟然增加。

緊接着，千千萬萬的根莖和藤蔓，齊齊破土而出。

每根都有一人合抱的尺寸，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彎鈎利刺，刺刃間又生出層疊的碧綠葉片，鋸齒狀的葉緣鋒利如刀。

那些樹藤枝條顫抖着、不斷分裂搖曳，又拍打着地面，宛如無數離穴的游蛇掃動着尾巴。

獨眼巨人被困在它們中間，它的手臂們不斷撕碎砸斷樹枝，卻趕不上那種枝條增生的速度。

柳雲遙爬起來就跑。

她跌跌撞撞躍上高地，倉皇中回頭看了一眼。

密密匝匝的枝蔓覆蓋了整片山坡，方圓兩裏地之內，幾乎已經沒有半點縫隙。

沈度的魔相身軀，也被淹沒其中。

在無數樹藤的正中央，浮現出了一座巨大的樹幹，深褐色的樹身纏繞着翠藤。

所有的藤條枝蔓，都從這座樹身裏延伸而出，而在樹幹的最上方，則是一座碩大的金綠色花盤。

花盤怒放展開，所有的重瓣向外舒張，露出中間一具類人的軀骸。

那人微微仰着頭，墨黑發絲如瀑布般散落，側顏姣好如畫，雙眸碧如翡翠，光彩輝煌，像是兩團熊熊燃燒的野火。

那濃烈的綠意從眼角淌出，化作臉頰上盛開的藤蔓狀光紋，又從脖頸一路向下，蜿蜒過肌理流暢的手臂，攀上脊背和勁瘦腰肢。

在那身雪白的皮膚上，也生出厚實的、深褐色樹皮，鱗片般覆蓋着那具精瘦胴體。

在她的腰部以下，便是無數纖蕊細絲，連接着花盤與整座樹幹。

樹妖微微低頭，臉上綠紋閃閃發亮，口中顯出獠牙。

“沈度——”

“可惜你發現得太晚了——”

扭曲纏繞的根莖，交錯相疊的藤枝，瞬間組成了一片汪洋樹海。

它們伸向高處的那一刻，幾乎遮蔽了妖界蔚藍的蒼空。

“還要多謝小師妹，若非你與他閑聊這麽久，我也無法布下這結界——”

狂暴的靈壓沖上雲霄，肆無忌憚蔓延開來。

柳雲遙面色煞白，急促地喘息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然間，樹海中猛地閃出一道紅影。

獨眼巨人終于破開藤條的束縛，然而它似乎并無戰意，沖出來後直接向遠方飛逃。

然後——

它仿佛撞在了無形的牆壁上，硬生生卡在了空中。

一根根千百藤條聚成的觸須，如影随形而至，卷住它的雙腿，纏住那些手臂，将它高高舉起。

那堅實龐大的魔軀，被比它身體粗壯數倍的觸須，牢牢地按在了原處，如何掙紮都無濟于事

柳雲遙捂住了嘴巴。

許多年前，她初入宗門，聞聽師姐的家世，知道其亡母為浣花州世家家主，便随口問了一句師姐的父親。

玉塵仙尊就告訴她，那人在妖界。

除此之外并未多說。

半妖的氣息雖說也能掩蓋，但蘇蓁從來不在乎，故此宗門裏許多長老，或者說修為高的人，也都知道這件事。

天元宗的半妖不止她一個，大多數人不知道，知道也沒當回事。

因此方才看到蘇蓁時，柳雲遙不是很驚訝，只以為她是來找她父親的。

柳雲遙的表現，也讓沈度産生了一點誤會，沒有第一時間懷疑蘇蓁為何出現在此處。

一念之差，他的肉身就此毀掉，迫不得已露出了魔相身。

倘若這軀體再被摧毀一次，若是在魔界還好說，但是在妖界，那可能就真的要完了。

柳雲遙慌亂不已，又是震驚又是愧疚，咬了咬牙，向前跑了過去。

“……”

獨眼巨人的身體四分五裂，化作了數十碎塊，又是一場濃腥血雨滿天飛揚，惡臭氣息頓時滾滾而來。

更多的藤蔓卷住那些碎塊，利刺沒入其中，死死絞緊，阻止它們自行聚攏複原。

很快，血肉骸骨間，都生出了更多的枝蔓。

它們如饑似渴地，将魔軀裏殘餘的力量汲取殆盡，然後越長越旺，梢頭開除了無數腥紅的花朵。

沈度的身體被徹底毀掉。

金色元神顯現。

它被囚禁于枝蔓編織的籠中，又被托舉于高空，被送到了正中間的樹妖面前。

蘇蓁擡起一只手，重劍落入掌中，身下的樹根緊緊抓攫着地面，吸收四面八方湧來的靈力。

驚蟄的劍刃上亮起耀眼的綠芒。

“不——”

柳雲遙驚叫着撲了過去。

然而她還沒靠近，就被一條伸長的樹藤穿透身軀，直接釘在了地上。

她眼睜睜看着重劍劈落而下。

那團元神不斷震顫着，終于分裂開來，化作漫天金光，然後徹底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