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柳雲遙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她和他們兩人的實力差得多, 這是她完全無法插手的戰鬥。

而且蘇蓁毫無顧忌,根本不在意傷到她。

“師姐——”

柳雲遙倒不是覺得蘇蓁應當在乎自己,只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 直至此刻她都沒想明白。

蘇蓁究竟是因為什麽對沈度出手?

如果說是為了殺自己,沈度只是順帶的,那為何方才的聲音裏全是恨意?

他們兩人應當從未見過面才對。

柳雲遙茫然又難過地想着。

或許他們也有仇?

沈度身為噬魂教魔修, 手下殺孽無數,這倒是說得過去。

胸口不斷傳來劇痛, 她忍不住扭動了一下。

——若是不動還好,這一掙紮,周遭的藤蔓仿佛也被驚動,霎時間紛紛撲來。

更多的樹藤緊緊縛住她的四肢,宛如鎖鏈般纏緊,幾乎将她的骨頭擰碎, 眼見着就要将她也扯成幾片。

另一根末端尖銳的藤蔓高高揚起, 直沖着她的嘴巴刺來, 瞬息間已經貫穿了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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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雲遙震驚地瞪大眼睛,嘴角全然被撕裂。

“!”

蘇蓁扭過頭去。

在四分五裂化為一地碎肉之前,小師妹忽然憑空消失了。

“……”

實話實說,蘇蓁并沒有過多在意她。

沈度是正經的玄仙境,和自己這堪堪晉境的還不一樣,若非是借着地利, 殺他還要麻煩許多。

這裏接近碧瑤山, 再向北就是花語平原,那邊是整個妖界土木地脈最豐厚之處, 這片地方也差不了太多。

妖族,或者身具妖血的修士, 在這樣的山中,屬性又契合,比起在人界,能多發揮三成的實力。

因為與自然之間的聯系更緊密,妖族們素來如此。

大多數人族修士,都不願與境界相同的妖族在對方地盤上動手,除了怕有增援外,這也是緣故。

更何況,在出擊之前,蘇蓁連着施了十數個法術,從結界再到靈力汲取,也是做足了準備。

在最後化出妖身時,她也進入前所未有的巅峰狀态。

然後全神貫注投入戰鬥,不會再分心關注旁人。

以蘇蓁的實力,僅憑本能也可以應對一些小麻煩,譬如撲來的柳雲遙——

她完全是下意識将人打出去,那一瞬間全然沒思考對方是誰,只将後者當成一個幹擾罷了。

當然,她也早知道小師妹在附近,卻并不在意。

如果能順手弄死倒也沒什麽,但小師妹身上有師父施的多重秘咒,在受到致命傷害時會自行啓動,将她傳送離開。

書上寫過此事。

這會子小師妹憑空消失,蘇蓁也并不奇怪。

“……前輩看到了。”

“看到了。”

蕭郁不知何時出現了。

他伫立在半空中,幾乎與她齊平,擡起頭認真地凝視過來。

“你的本體……”

“嗯。”

蘇蓁伸開手臂,“在這裏,随便看。”

樹海浩浩蕩蕩,遍布方圓數裏,枝藤縱橫交錯,鋪滿了整片山坡。

地上幾乎不留任何縫隙,蔚藍晴空都被遮蔽了大半,密匝的枝杈停止了長勢,橫斜在高處。

樹冠處的軀體微微扭轉,腰畔的花絲纖蕊顫顫躍動,周身盤旋蠕動的藤蔓也一同卷湧,如同窺見獵物的蛇群。

那頭綢緞般亮滑的黑發随風飄卷,露出那半裸的類人身軀,一半覆蓋着粗粝暗沉的樹皮,一半則是瓊英膩雲的似雪白膚。

她一只手梳理着身側的發絲,指尖拂過頰上蔓延的綠色光紋,看上去妖異又詭豔。

蕭郁聚精會神地看着她,很久都不曾眨眼。

蘇蓁回望那雙熟悉的藍眸,試圖找到一些能夠辨析的情緒,看來看去,也沒能讀懂那是什麽。

她想象過。

可能有茫然,迷惑,排斥,厭惡。

或者與負面情愫對抗的掙紮。

修為低的人可能會恐懼,修為高的人或許不怕,但也可能會抵觸,就像有些人族看到蛇看到蟲子就難受一樣。

蘇蓁并不覺得這有什麽錯,那只是一種本能,對于某些形态的抗拒,未必每個人族都有,但有一部分人卻是這樣的。

倘若他本能抵觸這些,又強迫自己接受,大約就會陷入糾結中。

蘇蓁歪頭看着他,卻沒在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類似的情緒。

蕭郁必然早就知道她是半妖,就算沒能聽說過相關傳言,在看到她第一眼時也會知道,以他的修為這些不可能瞞過他。

更何況她從來沒想瞞任何人,又不是丢人的事。

“……對了。”

蕭郁輕輕吸了口氣,“你不要歪頭好不好。”

蘇蓁:“?”

“抱歉,是我自己的問題。”

蕭郁輕咳一聲,幾乎是有些難堪地撇過腦袋,“……那個,我早就知道你是半妖,也知道你是樹妖血脈。”

蘇蓁并不意外,“但半妖和半妖也不一樣,有些半妖生得可愛可憐,讓人見之歡喜,有些半妖只讓人覺得惡心恐怖。”

蕭郁猛地扭過頭。

蘇蓁抱起手臂,“我不覺得自己惡心,但确實有人這麽說我。”

蕭郁怔怔地看着她,“所以你覺得你很恐怖?”

蘇蓁才想說話,忽然被他的眼神驚到了。

對方眸中燃燒着一種純粹的、幾乎狂熱的喜悅和愛戀,沒有半點的掙紮和猶豫。

整個人似乎都要瀕臨失控了。

“啊。”

蕭郁擡起手擋住了眼,薄唇微揚,勾勒出帶着無奈的笑弧,“先是性格特別愛,後來發現外表也戳爆性癖,你知道這有多難得嗎。”

蘇蓁搖了搖頭,“……看前輩這樣子,應當确實少見吧。”

蕭郁放下手,“你聽懂了?”

面前的樹妖歪頭瞧着他,“從你這神情也能猜出幾分。”

蕭郁眨了眨眼,視線稍微向下一撇,“嗯,真是六塊,CG誠不欺我。”

蘇蓁懵了:“什麽六塊?”

蕭郁又咳了一聲,用手比了個形狀,“腹肌。”

蘇蓁:“…………那東西你自己不也有嗎!”

“那不一樣。”

蕭郁不假思索地道,接着又愣了,“你怎麽知道的?我沒在你面前脫過吧?”

蘇蓁望天,“這還用脫?前輩要不要照照鏡子,你這身板,沒有才奇怪了。”

天呢。

他們都在說些什麽。

這場景這對話真是和她想象得截然不同。

大概蕭郁就是有這種本事,總是讓事情變得莫名其妙,但又會讓人無端放松乃至開心起來。

“就,不管怎麽說,能看到這一幕——”

蕭郁環顧四周,“我又死而無憾了。”

蘇蓁長嘆一聲,“能讓前輩死而無憾的事太多了。”

“因為是你嘛。”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又望向綿延千百丈的樹海,“啊,何等壯觀。”

蘇蓁挑眉,“多謝前輩誇獎。”

蕭郁回過頭,“我說真心話,而且非常漂亮。”

蘇蓁慢慢擡起手,“前輩過來一下。”

蕭郁從善如流地接近了。

對于很多修士來說,在這樣的樹妖面前,幾乎都會本能地退避三舍。

無論有沒有閱歷,僅看這樣一副形态,許多人也都能瞧得出來——

那樹上的半截人體,到中間的那棵巨樹,再到周遭幾乎望無邊際的樹海,全都是她的身體。

那些搖曳擺動的、宛如觸須般的枝條藤蔓,就是她手臂的延伸,與她的意識緊緊相連。

只要一個念頭,她就能将一個修士的軀體撕得粉碎,也能将元神一同毀滅,血肉裏的靈力會被樹藤吸噬,化作養料。

放眼望去,這樹海上的腥紅花叢,便是盛開在看不見的屍骨上。

蕭郁踏空而行,如履平地般向前走了兩步。

他們高度完全齊平。

他越發靠近,幾乎已經貼上了樹幹。

蘇蓁一手按在腰間的花輪上,身體微微前傾,下方的花絲細蕊都在緩緩搖動,仿佛昭示着她的心情緩和。

然後她伸出了手。

半邊臂膀雪白光滑,半邊覆蓋着堅如鱗铠的樹皮,它們環繞着精瘦結實、肌理分明的手臂,在接近腕部時漸漸消退,才變得細碎單薄。

那只手掌纖瘦白皙,手背上蔓延着盈盈碧光,仿佛從血脈裏都要生出綠意。

五指細長如花枝,指尖銳利微曲如鈎。

蕭郁的視線掃過她的手,落在她的臉上。

蘇蓁正微微笑着,紅唇輕揚,原先那口潔白整齊的貝齒,此時也變得尖利。

——她身上的每一部分,仿佛都在昭示着掠食者的本質。

“前輩。”

年輕的半妖眨了眨眼睛,碧眸裏波光流淌,“送給你。”

她掌心裏盛開出一包淡綠的花蕾,它迎風綻放,生出一道道纖長的花莖。

上面盛開出十數朵嫩綠、青綠、墨綠的重瓣花,花瓣在風中抖動,宛如振翅的群蝶。

蕭郁才準備接過來,動作又僵住。

“怎麽整?”

他盯着那串花,“它還長在你手上呢。”

蘇蓁:“……你直接拔就好。”

蕭郁猶豫了一下,“會疼嗎?”

蘇蓁恨不得砸他的腦袋,“沈度方才将我的身體摔成了肉醬,你怎麽不問我疼不疼?”

蕭郁默默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花莖,幾乎沒怎麽用力,就将它取了下來。

他還低頭看了一眼,确定那花莖與皮膚連接之處,完全沒有傷口。

然後,那串花就被重重結界密不透風地保護起來。

“我知道那可能很痛,但我也知道你會贏的。”

蕭郁将它拿在手裏,如同得了什麽絕世珍寶,“……謝謝。”

蘇蓁想了想,“明天前輩帶我回去吧。”

說完運起靈力,漸漸收了妖身形态,重新化回徹底的人形。

蕭郁一直在仔細觀察那支花,直至她披上衣服,走到他旁邊,他才歪過頭,“去危雲峰?”

蘇蓁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師父找我,我将他的神念隔絕在外面了。”

她暫時不準備理他。

蘇蓁重新拿出自己的寶貝仙劍。

她找了幾處碧虛玄晶,将劍身灌注靈力,塗染雲露精華,插進石髓裏,慢慢吸取其中的精粹力量。

一直折騰到深夜,她開始采集流月草,注入靈力将其碾磨成汁液,拿出剩餘的雲露精華,混合在一處澆上劍鋒。

然後抱着劍沉入冥想。

直至日出時分,她睜開眼睛,看到手中煥然一新的重劍。

白刃上躍動着鮮亮翠綠的光澤,綠光仿佛千萬條盈光的絲縧,環繞着劍鋒此起彼伏,從內到外都透露着蓬勃生機。

還有一種無比熟悉的氣息。

——她自己的靈力。

她用自身靈力升階的劍,等同于被她的靈力換骨洗髓。

如今徹底與她同調相洽,幾乎不分彼此,如同身體的延伸。

蘇蓁側過頭,看向稍遠處的山崖。

一身黑衣的青年坐在峭壁上,一手支在身後,微微仰起頭看着初升的旭日。

漫天金輝灑落而下,勾勒出他側顏冷峻深邃的輪廓,又将那硬氣英挺的線條柔化了三分。

他若有所覺地轉過頭,蒼藍眸子裏笑意明亮,又映出瑰麗霞光,仿佛無垠碧空的縮影。

那一瞬間,蘇蓁的心裏仿佛也落滿晨曦。

像是永夜深林裏遠離光明的樹木,在這一刻終于沐浴了萬丈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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