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蘇蓁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她瞧着對面那位風卷殘雲般清完第二盆果子, “……前輩還要麽?”
蕭郁吃得很快,動作卻是有條不紊,而且身上幹幹淨淨, 手指也都沒染上一滴果汁。
“能打包嗎?”
蘇蓁才想說被靈力烹調過的不好保存,仔細一想以眼前這位的能耐,大約也不是事。
于是她去了一趟廚房, 向兩位老板表示,我朋友很喜歡你們的果子, 想再裝一罐。
兩人欣然同意。
蘇饴又拉着她的手叮囑幾句,“上回你來時,抱怨了好一通,說你那師妹的事,如今你們處得如何?”
“嬸嬸別擔心。”
蘇蓁無奈,“處得不好, 但這事暫時解決了。”
上輩子她也給他們抱怨過師門的事。
然而兩人只勸她, 那把劍若是沒用給了就給了, 也算賣個好處,莫要惹師父不快,也別和師妹鬧得太僵。
又說若是真受不了,就幹脆離開宗門,若是還要在宗門裏待着,就盡量少得罪人。
當時她聽了難受, 只想着憑什麽要自己走, 自己又沒犯錯,就不當回事, 也逐漸不和他們說這些了。
如今想想,其實這些都很有道理。
Advertisement
只是曾經的自己聽不進去。
雖然話說回來, 她數次在魔界身受重傷,都是悄悄回到危雲峰修養的。
因為山裏足夠安全,若是早早脫離了門派,再想尋個靈氣濃郁的仙山福地,或許就只有去妖界了。
妖界任何一處靈氣濃郁的地方,都和安全二字毫無關系。
“你不想說便罷了,外面那孩子如何?”
蘇柘關心地問道,“他是淩霄峰的,不就是你們宗主那一脈?和裴家的姐弟倆是同門?”
蘇蓁:“……差着輩分呢。”
蘇柘笑了,“你方才那個表情,原是覺得他喚我作叔叔,亂了輩分?”
蘇蓁有苦難言,“那家夥……”
故意的三個字在嘴邊徘徊了一圈,終究沒說出來。
蘇蓁:“……叔叔說得沒錯,他輩分很高。”
夫妻倆頓時面露了然。
天元宗修士數量多,境界、年齡、輩分這些都不好說,有些輩分高的年紀小,有些輩分低的修為高。
在他們倆看來,外面那姓蕭的,修為境界和蘇蓁差不多,都是真仙境。
但考慮到那人三百年前來過,彼時境界似乎也與現在相仿。
天賦稍好些的,通常是三四百歲晉入真仙境,這麽算一算,外面那人也有六七百歲了。
大約是淩霄峰某位先代長老的徒弟。
雖然說,三百年過去,都沒能晉入玄仙境,再過幾百年,壽數也要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都有些擔心。
旁的倒也無所謂,若是他們相好,那人大限到了,早早離去,蘇蓁豈不是要難受好一陣子?
再仔細一想,她并沒有明說兩人間的關系,也未嘗就能到那一步。
旁人也不好出言提醒,沒得尴尬。
最終夫妻倆什麽都沒說,只是又叮囑了一番,讓她小心行事。
蘇柘嘆了口氣,“莫要嫌我們唠叨,你如今長大了,該懂的也都懂,總之小心為上,咱們也不同于那些人……”
若是上輩子,蘇蓁必然會不耐煩,尋個由頭趕緊離開。
這回她是認認真真聽完了,又保證自己不會惹事。
蘇蓁正色道:“對了,叔叔嬸嬸,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随即傳音道:“千乘教秘庫當中,有的是那延壽之法,你們總能找到一兩樣适合的,實在不行,就與大魔主們交易,我來找祭品……”
上輩子她當魔修時,這兩人都已經去世了。
在那之前,她也總覺得,或許他們會在關鍵時刻有所突破,但凡提升了境界,那壽數也就上去了。
然而直至最後一刻,他們的修為仍停在地仙境。
某一次她回到瓊都,就發現他們已悄無聲息地去了。
“蓁蓁。”
蘇柘嘆了口氣,“我們活了兩千載,已經過夠了,如今有一天是一天,你不必為我們憂心,那些魔族豈是好相與的?”
蘇饴也拍拍她的肩膀,“蓁蓁,我們早年裏其實也想過。”
然後傳音道:“若論長生延壽之法,那首選應當是逆回之魔神,可祂被朝華仙尊所殺,薨冥教也四分五裂,當年他們鼎盛時,那延壽化生之法甚多,只是魔神既逝,諸多侍者也一并消亡,祂的力量也不再。”
逆回之魔神,被誕生與創造所取悅。
薨冥教信徒們,多數精通煉胎化生之法,還有相當一部分魔修,熱衷于竊取他人骨血,将不同種族的血液混合,造出許多混種新生命,或是有軀殼無神智,完全供他們驅使的靈傀等等。
蘇蓁出生時,薨冥教的餘孽也幾乎都死光了。
即使還剩下三個兩個,也都改頭換面投奔別的陣營去了,所以這一切都是在書卷裏看來的。
薨冥教臭名昭著,與噬魂教幾乎不相上下。
但在延壽長生之道、亦或是各種與肉身相關的神秘咒術上,他們還是很有一手的。
正道修士常說魔門秘法沾了就萬劫不複,這話其實也就勸勸修為低的人,因為他們沒能力分辨那些法術哪個能碰哪個不能碰,所以最好幹脆別去接觸。
但修為到了一定地步,就不用顧忌這麽多了。
魔門秘法當中,确實有一部分法術,是學了也沒什麽危害的。
一定要說的話,它的危害就是,可能會導致你去觸碰更多更危險的邪術,最終招來禍患。
可是——
對于叔叔嬸嬸來說,他們本就不是那熱衷研究法術的,對修煉本身都是自然而然的狀态,所以幾乎不可能沉迷于此。
再說,但凡能活得更長久一些,稍微付出代價又如何?
當然每個人想法不同,所以她也只是提出建議罷了。
蘇蓁思忖道:“薨冥教雖然沒了,但千乘教秘庫裏有許多他們的典籍,雖說有些是需要魔神契印的,但有些也不必。”
魔神死後,祂的信徒眷者們,也失去了祂的力量,有些還會直接因此身亡。
有一部分的魔門秘術,外人是使不出來的,必須是背負魔神契印、被魔神施眷過的人,才能完成。
但有一些并不需要,無論你是誰,但凡修為夠了,就可以嘗試。
上輩子她就搜羅了不少相關典籍,但她晉入金仙境時還不到五百,自然不需要那些,便将時間都花在更有趣的秘法上,所以也就匆匆翻看過。
但正因為她看過,所以她知道,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在大限将至的時候,除了提升境界,還有旁的辦法延壽。
而且強行提升境界的法子也有,縱然不是很好,也總比死了強。
蘇蓁:“雖然說祂活着就要容易很多,但朝華仙尊既然已将祂宰了——”
“蓁蓁。”
蘇饴有些緊張地看着她,“我們都聽說了,那朝華仙尊失蹤了幾百年,如今回來了,雖說不與你一脈,但終究是你門中前輩,你若是見他,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琢磨些有的沒的,尤其是從千乘教秘庫回來之後,莫要立刻回宗門裏……”
蘇蓁呆了一下,“啊?”
旋即知道嬸嬸是擔心自己,怕她去了千乘教的地盤,身上沾染了氣息。
蘇蓁心裏熨帖,“沒事的,我和他關系挺好的。”
畢竟他都和我一起去了。
她也不會因為蕭郁殺了魔神,就對他有什麽想法。
薨冥教作惡多端,對平民出手的也不在少數,至于逆回之魔神,祂的力量污染感召者,害死的人不計其數。
這些東西都死光了也是好事。
夫妻倆面面相觑。
他們一時不知道小姑娘是說着玩還是認真的。
“……蓁蓁,我們也了解過魔門秘法,對那些代價一清二楚,我們放棄再尋延壽之道,也是我們想開了,并非是因為魔神之死,縱然祂還活着,我們也不會再去魔界。”
蘇饴握住她的手,“你這孩子一貫孝順,你的心意我們都領了,我們的天賦注定我們只能走到這一步,你資質絕佳,日後還有康莊坦途,便是問鼎聖境、破碎虛空,也未可知,所以切莫再為我們費神,我們倆如今悠閑度日,過得很好,再往後一兩百年,走也走得安生。”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義重,蘇蓁聽了也只有點頭的份。
蘇饴拍拍她的手,“我回去忙了,你們叔侄倆去吧。”
說完開始招呼廚房裏的夥計們。
蘇蓁不由看向面前的男人,“叔叔,只要你們過得好就行,我也只是——”
“我知道。”
蘇柘微笑起來:“我們也舍不得你,不過終究有這一天,你也要學會斷舍,莫要因此影響心境,耽誤修行。”
“……嗯。”
“蓁蓁。”
他輕嘆一聲,“我與你父親雖有血緣,是你母親在那些修士手下救了我們,視我們為親人,幫我們開店,在這城中立足,如今你偶爾能來看看我們,已經是……”
“叔叔快別說這些。”
蘇蓁厭煩地道,“他如何與你相比,你和嬸嬸從小看着我長大,我所掌握的妖形諸法,皆是你一手所教,卻不知他做過什麽,我與他統共沒說過幾句話,便是這會子在街上瞧見他,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呢,你若是覺得他瞧不上你,那他也一樣瞧不上我這個半妖。”
“罷了,我才教過你幾句,是你天資聰穎一點就透。”
蘇柘搖頭道:“你母親當年就說過,他是在意你的,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
“當年我也信了,直到我見了他。”
蘇蓁撇嘴,“嫌棄确實也是一種在意。”
蘇柘連連嘆息。
他們倆每回說起這事,都談不到一處去。
蘇蓁抱着一罐果子回到大堂,經過靠近門廊的一桌時,聽見那桌旁幾人正在吵嚷。
其中一個拍案而起,“太甜了,我若是凡人,牙都要甜掉了,掌櫃的呢?給我出來!”
旁邊那人拉住他,“早和你說了,你吃不得這味道就別碰,我就很喜歡。”
另一人也趕忙起身,“師弟,別在這裏鬧事,那兩個老板修為不差的,而且他們和蘇家家主有舊。”
“不過是兩個半妖。”
“地仙境的半妖,你惹得起?”
“呃。”
那人臉色一僵,“師父也是天仙境,比那蘇家家主也不差什麽。”
“哎,說到底他們和上一位蘇家家主關系更好些,人家可是金仙境大能,據說她在世時和這兩個老板往來密切,師父就曾在這裏遇到過她,哎,說不定她還給他們留下過什麽寶物的,再說,這菜是做給喜歡的人,先頭他們也提醒過你了,你不喜歡這一口,你非要嘗,還怪別人?”
那人撇了撇嘴,“金仙境如何,還不是死人一個——”
蘇蓁眼神一冷,閃電般擡起手,隔空給了他一巴掌。
啪!
靈力的勁風猛地扇過去。
那人被打得腦袋一偏,滿口鮮血,牙齒悉數碎掉,颌骨全然錯位,整個下半臉都扭曲得不成人樣。
“!”
那人似乎想要咒罵,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含糊吐出幾個破碎音節。
他眼神猙獰地拔劍了。
那兩個同門一起站起來攔他,顯然看出蘇蓁不好惹。
“師弟、快快停手——”
有個人高聲道:“這位蘇仙君,我師弟口無遮攔,冒犯了貴家族——”
蘇蓁瞥了她一眼,“好說,讓你師弟賠個罪,事情就算了。”
那師弟怒吼一聲,甩開兩個同門,直接揮劍沖了上來。
蘇蓁一手還抱着罐子,另一手捏了個法訣。
那人才上前兩步,周身綠光浮動,被數十根藤條捆了個結實。
蘇蓁:“賠禮道歉?”
那人雙目通紅,神情憤怒,模糊地罵了個髒字。
下一刻,那些藤條猛然收緊,将他的身體切成了數十塊,瞬息間灑落一地。
一團瑟瑟發抖的金色元神,被困在藤條編織的囚籠裏。
蘇蓁擡起頭,“煩請兩位看好你們的同門,在浣花州地界上對蘇家家主出言不遜……若非是她當年辛苦封閉幾個界門,今日你們是否活着還未可知。”
那兩人戰戰兢兢點頭,“……蘇仙君說的是。”
她們也不确定她的身份,但總歸是蘇家的人,說完對視一眼,連忙帶着師弟的元神結賬離開了。
店裏的夥計過來清掃地面,一個小法術過去,又恢複如常,廳堂中的血腥味也很快散了個幹淨。
蘇蓁不由又轉頭去廚房了,給夫妻倆道了個歉,“是我莽撞了,若是他們師父回來找事……”
蘇饴揮了揮手,“這種事也不是一回兩回,區別不過是你出手還是我們出手罷了。”
蘇蓁:“……”
蘇蓁出去将罐子遞給蕭郁,“事實證明,我們家的半妖,包括我自己在內,對自己能打過的人,都不太喜歡講道理,俗稱欺軟怕硬。”
“是嗎,但你對你打不過的人也不怎麽客氣。”
蕭郁接過來道了聲謝,随口道:“你不是整天和你師父吵架麽?”
“我和他吵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對我動手。”
蘇蓁皺眉道,“否則我就算不會恭敬捧着他,也不會去觸黴頭的,你是不是對惡毒女配這四個字有什麽誤解?我本來就是個自私且市儈的人。”
蕭郁笑了起來,“你說話真是越來越現代化了,我忽然有點負罪感。”
蘇蓁白了他一眼,“你沒有,你很高興。”
“好吧,确實。”
蕭郁抱着罐子,認認真真思索片刻,“我忽然想到,其實我也與你一樣,遇弱就打遇強則茍,四舍五入一下,我能不能也算你家的人?”
“…………不能。”
蘇蓁留下一塊靈石在桌上,“起來,我不能在這裏多待。”
蕭郁收起罐子,“為什麽?”
“仙尊是吃壞腦子了?”
蘇蓁沒好氣地道:“我殺了沈度,沈家的人必報複我。”
因為他是魔修,故此他們沒法在明面上找她麻煩,背地裏多半會派人來殺她,畢竟那是沈家這一代最有天賦的子弟。
而且,他們可不管他是不是魔修。
如果這事暴露,他們最多就是将他藏起來,也絕不會處死他。
“沈家算什麽東西?連準聖境都沒有。”
蕭郁眨眨眼,“我給你殺?哦,你想自己動手,好,那我們走,我還需要再和叔叔嬸嬸告別麽?”
“……蘇仙君和蘇仙君!蘇掌櫃和蘇老板!蘇大姐和蘇大哥,哪怕蘇叔和蘇嬸呢?”
“帶姓有點生疏。”
“生疏就對了。”
“但有沒有可能,我比你早認識他們?畢竟我三百年前就來了,那時候還沒你呢。”
“?”
“我錯了,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這是什麽眼神?”
“……你還是不要知道了,不然你會覺得我很變态。”
“啊?”
蘇蓁倏地停住腳步,“到底是什麽?”
他們站在小巷裏,附近僻靜無人。
蕭郁也随即駐足,有些無奈地看向她,“嗯……就是,你那樣看我,讓我有點想捏你的臉?”
蘇蓁:“?”
就這?就這?就這?
蘇蓁投去詭異的目光。
蕭郁眨眨眼,“怎麽,你覺得不夠變态?”
蘇蓁忽然笑了起來,“前輩,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她一邊說一邊又走近一步。
兩人原本就近在咫尺,這下幾乎貼到了一起。
蕭郁低頭看着她。
面前的人只差一點就要撞上他的胸口,這會子還踮起腳來,似乎有什麽秘密想告訴他。
……他們仿佛一起忘掉了還有傳音法術這個選項。
蕭郁就俯低了身子,湊到她旁邊,“嗯?”
下一秒,蘇蓁出手如電,猛地捏了一把他的臉,然後迅速後退,笑着轉身跑了。
空蕩的巷子裏還回蕩着清脆的笑聲,人已經消失不見。
她沒怎麽使勁,也只是輕輕一下,手指的冷意尚且殘留在面頰上。
蕭郁:“……”
想躲當然是能躲過去的,在旁人眼裏再快的動作,在他看來都和幻燈片差不多。
他搖了搖頭,也一同消失在原地。
……必須要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