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蘇蓁輕嘆一聲, “我可不敢保證以後不對前輩說這個字。”

蕭郁一愣，頓時了然，“習慣性道謝當然不算, 那只是我們有禮貌的表現罷了。”

蘇蓁被逗笑了，“前輩倒真是明白我。”

兩人說話期間，手還握在一處, 掌櫃的端着托盤過來，一眼瞧見, 面上接着浮現出笑容。

蘇蓁：“！”

蘇蓁再次抽手。

蕭郁感覺到力道，立刻就松開了禁锢，淡定地扭過頭微笑。

蘇蓁側過臉，對上了掌櫃的揶揄的目光，不由無奈地搖頭，示意不是這麽一回事。

“蓁蓁。”

掌櫃的也不多說, 只高興地招呼道：“你最喜歡的冷盤, 都給你做了雙份的量, 可憐你在那東域，素日裏也嘗不到咱們老家的東西……”

蘇蓁才要應是，又下意識看了眼蕭郁。

後者對那句話毫無反應，仿佛事情本該如此，全然沒當回事。

她這邊一扭頭，掌櫃的瞧見, 也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一個在危雲峰, 一個在淩霄峰，是如何認識的？”

“哦。”

蕭郁淡定地道, “是我聽說了她的事跡，心生敬佩, 某天又恰巧遇到了，便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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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蓁總覺得不對勁，但真相好像也差不了許多，“……前輩還幫了我。”

蕭郁搖頭，“我沒幫什麽，純屬是跟着她去湊熱鬧長見識的，如今她晉境了，我腆着臉過來蹭飯，沾沾喜氣罷了。”

掌櫃的聞言看了他一眼，然後笑着離開了。

蘇蓁這才落座，看向桌上的四個巨大的白瓷圓盤，一字排開幾乎已經堆滿了整張桌子。

她拿起筷子，“這是蘭桂齋的冷盤四樣。”

遂看向從左邊數第一道菜，瓷盤裏堆滿一塊塊淡綠色的糕塊，晶瑩剔透，半流體狀，內裏還夾雜着絲絲縷縷的葉片碎屑。

“這是……”

“翠甘草糕。”

蕭郁拿起筷子，“碧瑤山的靈植。”

蘇蓁微微颔首，也抄起筷子，“也算是最甜的一種了，只是甜味要用靈力激化出來，所以廚子也得是草木靈根。”

或者草木化形的妖族。

“前輩上回來時吃過麽？”

“你別說，我知道這是招牌菜之一，我還知道你挺喜歡吃，所以我沒吃。”

蘇蓁眨眨眼，“不會是為了等我一起吧？”

蕭郁笑了，“總得有個盼頭對吧。”

蘇蓁無奈至極，心裏又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趕忙轉移注意力，“前輩為何不動筷子？”

蕭郁：“……我在等你先動。”

蘇蓁一頭霧水，“我請你，客人先動才是。”

“但你是……”

蕭郁下意識想要争辯，一時卻說不出更有道理的話，“你是你。”

蘇蓁：“…………”

這話似乎很詭異，但她還真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蘇蓁擡起筷子直接給他夾了一塊，“這樣你不會激動得暈過去吧？”

“說不定。”

蕭郁彎起嘴角，眼中笑意盎然，“那你記得接住我。”

蘇蓁白了他一眼。

蕭郁小心翼翼地夾起了那塊甜糕，慢慢嘗了一口，接着雙目發亮，“怪不得你喜歡吃。”

蘇蓁瞧着他是真喜歡，也松了口氣，“那我估計其他幾道你也愛吃，很多人族會覺得太甜。”

她指了指另一個盤子。

那裏面盛着許多橙紅的果子，都被對半剖開，果肉綿軟，如同爛熟的柿子，最上面還澆了一圈香醇濃郁的白色蔗糖汁。

蘇蓁稍稍挽起袖子，又給他夾了一顆果子，“……前輩知道這是什麽吧？”

蕭郁本來想推辭，欲言又止，幹脆端起盤子接了，道了聲謝，然後有模有樣給她也夾了一個。

“雙蠹籠果，也是碧瑤山的特産吧？我見過這東西吃人。”

說完低頭嘗了一口，“卧槽，好甜，這味道也太絕了。”

蘇蓁也吃了一口，見狀忍俊不禁，“你見過它吃人？”

“……準确地說，我看到的時候，吃的只剩下半個人了。”

蘇蓁眨眨眼，“你有什麽感覺？”

“什麽？”

蕭郁漫不經心地道：“我見過很多妖族魔族吃人，我還見過人吃人，我該有什麽感覺？”

蘇蓁晃了晃筷子，“你知道我……”

“你沒吃過人，但你想吃也能吃，你是雜食的樹妖，你想說這個？”

蘇蓁微微揚眉，“看前輩這樣子也并不在意，說不定還覺得很刺激，對吧？”

蕭郁低笑起來，“好吧，我是變态。”

蘇蓁輕哼一聲。

重點當然不是吃人，而是吃各種有靈力的活物。

所有吃人的妖族，吃過的妖族必定比吃過的人族要多得多——畢竟妖界最多的是妖而不是人。

倘若她在妖界長大，吃過的妖族必然不計其數，中間也難保不會出現幾個人族。

但她用了另一種修行方式，如今早已跨越了那個階段，縱然需要從活物身上汲取靈力，也用不着去吃了。

蘇蓁沒再多說，将話題又轉回桌子上，“論理說這不該再澆糖水的，只是我喜歡這兩個味兒混在一處，一般人只吃被靈力催化過的果子都嫌太甜，但是掌櫃的知道我的習慣……”

“你的習慣很好。”

蕭郁誇贊道，“不喜歡的那是他們沒品，咱能再點一盆嗎？”

蘇蓁：“……”

她默然瞧着那盤子，從尺寸來看說盆也沒什麽問題，“可以是可以，叔叔定然很高興，反正他種了許多果樹，随時都能用靈力催熟。”

蕭郁連着吃了半盆果子才停下，“所以你說很少有人族修士喜歡來這吃，就都是因為嫌太甜了？”

“只是一個緣故，還有就是這些靈植原是生在妖界，且都有劇毒，若是有草木土靈根還好些，沒有嘛……”

那就憑本事排毒。

當然對于聖境強者來說都不是問題，別說帶毒的靈植，就算是完全提取的毒汁，他們都能當水喝。

蘇蓁的筷子指向另外兩道菜，“你看這個銀池苦茼，所謂的銀池，就是底部生了銀澤草的水潭，這些苦茼是在水潭裏長的，那些銀澤草不是尋常靈植，而是開了靈智的妖族，所以……”

蕭郁了然，“如同妖族的口水灌出來的菜。”

蘇蓁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前輩怎麽想，但這種說法并不會影響到我。”

蕭郁也無所謂，“我也就這麽一說，反正我喜歡吃。”

蘇蓁：“……總之，很多人和你不一樣，譬如這道酒釀金壤，它就是碧瑤山的一種土，哪怕用酒泡了，也還是土。”

蕭郁已經換勺子吃了一口，“唔，也很甜，感覺像是松糕。”

蘇蓁着實沒在他臉上找到一絲勉強，完全确定這家夥不是演的。

“你別這麽瞧着我，我和你實話說……”

蕭郁擡頭對上她的視線，有些好笑地道：“我上學的那地方，好吃的不多，堪稱美食荒漠，但炸肉和甜品做的極好，相對而言還很便宜，尤其甜品到了晚間就打折，還不到白日裏四分之一的價格，因為那就一天的保質期，賣不出去第二天就扔了。”

蘇蓁好奇地望着他，雖然不明白保質期指的什麽，但結合前後文也能聽懂這意思。

“饒是這樣，我的那些同學，有的也不願去買，因為他們覺得太甜，就還有很多能長時間存放的零食，也是如此。”

他搖了搖頭，“我朋友每次和我說‘你最好別去買什麽什麽，那個太甜了’，幾乎就等同于向我推薦那個東西了。”

蘇蓁：“前輩的朋友們都不知道你喜歡吃甜？”

“知道，但不清楚我具體有多麽喜歡吃，我也不想顯得很特殊，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看你能吃辣，大家會覺得你很厲害，一看你能吃甜就是，哦兄弟你小心蛀牙，咳，齲齒。”

蘇蓁樂不可支，“所以前輩的牙如何了？”

“只能說我來之前還算年輕，沒啥問題，當然也可能只是遺傳的好，穿越之後就更無所謂了，靈力萬歲。”

“噗。”

蘇蓁怎麽想都覺得好笑，“雖然很多人都說修仙好處是無災無病青春長壽，但我還是頭一回聽人将齲齒拿出來說事的。”

只能說不愧是他。

不多時，掌櫃的又端來了一盆雙蠹籠果，這回是真真正正的銀盆，幾乎有半張桌子那麽大，裏面整整齊齊擺了數十枚果子。

盡管修士吃了什麽都會消化成靈力，他還是用一種喂豬般的慈愛眼神打量着蕭郁，“喜歡吃就多吃些。”

後者還很高興地應是。

蘇蓁：“……”

掌櫃的旋即轉過頭來，忽然向她傳音道：“蓁蓁，方才我就想說，你修為漲得太快了，你……”

“沒有。”

蘇蓁搖頭道，也同樣傳音道：“雖說用了些那邊的手段，但終究也不算是他們的人。”

她沒把話說得很明白，然而對方已經全然懂了。

掌櫃的嘆息一聲，繼續傳音：“你修行的路，旁人幹涉不得，我只是擔心你還要回你那門派，可莫要讓他們瞧出端倪。”

蘇蓁也知道，他并不在意她是不是魔修，他只怕她帶着魔神契印，被正道修士發現抓起來殺了。

蘇蓁抿了抿嘴，“蘇浔永遠不會說出這種話，還是叔叔當真在意我。”

掌櫃的微微搖頭，“你那舅父……他畢竟是一家之主。”

蘇蓁嗤笑，“何苦為他說話，誰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說完猛地站起身來，看向了門口，“嬸嬸——”

有個人走進大廳，一眼看向窗邊頓時笑逐顏開，“蓁蓁！你回來了？”

她有一頭深褐色長發，挽了個圓髻，也是中年人樣貌，濃眉大眼，生得一團喜氣。

這人個子不高，身板很是結實，穿着藕荷色的刻絲褙子，看着頗為富态。

蘇蓁張開手臂。

兩人用力擁抱了一下。

——這就是蘭桂齋的另一位老板。

這夫妻倆數百年前與蘇家家主相識，搬來了瓊都，又開店站穩腳跟。

蘭桂齋的口味确實不算大衆，但喜歡的人很喜歡，都隔三差五來吃。

因為老板們要消耗靈力烹饪，所以菜肴并不便宜，他們賺的也不少，故此日子過得也算舒心。

這位老板蘇饴，是芳荟城的蜂農與熊妖所生，因為父母皆無姓氏，長大後認得了蘇家家主蘇澈，幹脆用了朋友的姓。

她丈夫則是被花匠撿到養大的樹妖，原先也沒有姓，後來就跟了妻子的姓氏，名為蘇柘。

夫妻倆都與母親同姓，但并非蘇家子弟，蘇家那邊姨母舅舅一大堆，蘇蓁小時候怕叫混了，便喊用叔嬸相稱。

後來才隐隐感覺出來，自己和蘇柘真的有些血緣關系。

但蘇柘對此卻并不願意多說。

蘇蓁：“……以後我常來看望嬸嬸。”

他們在二百多年後，就到了壽數大限，相繼去世了，故此如今看起來都有老态。

“你這孩子。”

蘇饴拍拍她的肩膀，“總來看我們這些老人有什麽趣兒，你年紀輕輕，修行要緊……”

蘇蓁低下頭，“我給你們帶了些小東西，都是天元山裏的特産，別處弄不到，你看這是我從百草堂修士手裏買的。”

她拿出一大罐樹蜜放到對方手裏。

“他們養的靈蜂，我瞧着還算像樣，想到嬸嬸喜歡就買來了，這罐子裏也封了疊位法術，內裏的容量比看上去大一百倍。”

“好好好！”

蘇饴笑得合不攏嘴，“我這裏存貨都要沒了，正想着再回去一趟，這次嘗嘗你天元山的好東西。”

說着神情又一整，“你還要在那門派裏待着？你如今都、都這個境界了？”

蘇饴臉上浮現出些許迷惑，忽然傳音道：“你這晉境也太快了些，還是我睡糊塗了，怎麽記得上次你來時才修成元神的，你是不是……”

“沒有沒有。”

蘇蓁連忙道，“我才和叔叔說了，你們別擔心了，真沒有。”

說着趕快又拿出一個罐子，“叔叔，給你的，也是我們那邊地脈催生的息壤土……”

蘇柘也不推拒，徑直接了過來，謝了她一句，“還要回山裏看看嗎？”

蘇蓁面色一僵，“我才從那附近回來。”

蘇柘一愣。

“在那周圍打架了。”

蘇蓁無所謂地道：“先被血神祭使錘成了肉醬，又把他撕成了肉片，從頭到尾，某人都懶得露面，好像真對我很有信心一般，其實是根本不在意我死活，只要不弄髒他的地方就行，不過也沒關系，我從未指望過他。”

蘇柘嘆了口氣，“你爹……”

蘇饴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

蘇柘搖頭，“我就随口一說，這不是想着，蓁蓁如今出息了，他總該……”

“人家一直出息！”

“哎是我說錯了。”

夫妻倆眉來眼去幾下，蘇饴才看向桌對面，“小蕭？所以你也是天元宗的人？”

蕭郁一本正經地點頭，“嬸子還記得我啊。”

蘇蓁：“…………”

依然意料之中罷了。

沒說幾句話，那邊又來了客人，夫妻倆很快都去廚房了。

蘇蓁默默坐下，“你聽見他們和我傳音了嗎。”

蕭郁一臉莫名：“人家都傳音了，就是不想讓我聽見，我幹嘛去聽。”

蘇蓁無奈，“前輩有什麽想說的？”

蕭郁放下筷子，“你想讓我說什麽？為何兩個老板都是半妖？這城裏妖族挺多的，一路走來感覺到不少妖族氣息，也不奇怪吧。”

蘇蓁一手托腮，“或者問我樹妖和熊妖為何會在一起。”

“這需要其他的緣故麽？”

蕭郁也學着她的樣子，一手撐在臉側，認真瞧着她，“如果互相喜歡就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的？”

蘇蓁微微彎起嘴角，“對了，前輩何等閱歷，自然見多了。”

“不是因為我見多，而是我覺得事情本該如此。”

蕭郁搖頭道，“都說那披羽走獸的妖類更似人族，草木石精無心無愛，怎麽可能呢，這些妖族得了人身，就得了人心，既有人心，便滋生萬種情愫，他們的喜歡也一樣真摯又可貴，你看這兩個老板之間，也很讓人羨慕。”

蘇蓁：“……”

其實她知道的。

她并不需要從別人那裏得到答案。

但她還是問了他。

或者就是想聽他說出來罷了。

蘇蓁：“前輩這話說得好生肉麻。”

蕭郁呆了一下，接着笑了起來，伸手将摸向桌上的果子，“抱歉，如果麻到你了，那我自罰一盆。”

蘇蓁：“…………”

你就只是想獨占那盆果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