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荒原上一片死寂。

衆人僵硬地站在旁邊, 只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裴家姐弟一開始只是驚訝,聽到那稱呼頓時如遭雷擊。

裴徉更是渾身一震, 瞅着那個頗為面熟的男人,才想起自己見過他。

他的表情頓時詭異至極。

這?!

這不就是上回在危雲峰的那位前輩嗎?

這人居然是朝華仙尊?!就是那位聲震九界的劍神?!

他們姐弟是宗主座下,素日裏與崇雲仙尊相處, 對聖境強者并不陌生,也不像旁的修士那般畏懼聖境強者。

然而思及眼前這人的諸多傳說, 再想想那夜裏,此人和表妹說話時的模樣姿态——

裴循的手肘撞了過來,将尚在發蒙的胞弟喚醒了。

裴徉猛地一激靈。

別提那夜了。

只看眼前這場景已經離譜到家了。

“見過師叔祖。”

裴循低聲問候道,然後上前兩步,“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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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蓁已經回過神來。

其實眼前場景并未真正困擾她,她仍在為那個沒能得到的答案而苦惱。

她默默起身, 站在一旁, 卻見蕭郁還坐在那裏, 投來略有些委屈的目光。

蘇蓁:“……”

蘇蓁伸出手。

蕭郁理直氣壯地握住她的手,被她“拉”了起來。

周圍諸人的表情已經詭異到極點,偏偏他們二人渾然不在意。

蘇蓁還想甩掉他的手,卻被死死攥着,一時間無奈,幹脆不管了, 直接道:“表姐表哥怎麽來了虛界?”

說完又看向另外那些修士, 向着他們輕輕點頭。

論理說,他們都稱得上是她的師姐師兄, 她應該再恭敬一些,但此時大家無暇去計較這些了。

除了朝華仙尊站在那裏之外, 他們還都發現,蘇蓁的境界似乎已經比他們都高了。

“宗門裏有任務罷了,我們已經進入過數個小世界,路過這裏時察覺到你的靈壓,來看一眼。”

裴徉咬了咬牙,“你這家夥走之前也不說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在哪了!”

蘇蓁愕然,“我們最後一次發消息時,我應當告訴過你們,我要出門一趟。”

“誰知道你十幾年都不曾回來!”

裴徉怒道,“你也沒說你要來虛界!”

蘇蓁嘆氣,“好吧,我确實不知道過了那麽久,是我的錯……”

“不是。”

蕭郁淡淡道,“裴仙君可以罵我,本是我帶她來的。”

裴徉:“……”

他記得此人,也純粹是因為那晚的幾句對話,此人似乎與表妹相熟,而當時此人仿佛還自稱是玉塵仙尊的師叔?

對了,可不就是師叔嗎!

這家夥也還真沒說謊。

裴徉微微低頭,“我并無此意,只是擔心我妹妹罷了。”

哪怕某位仙尊前一刻還被壓在地上,也并不影響他們心中的敬畏與恐懼,他幾乎是下意識擺出了恭謹态度。

其餘的修士更是噤若寒蟬,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或者說,正是因為他們目睹了那樣的場景,此時還越發害怕。

“蓁蓁。”

裴循上前拉住了表妹的手,“你晉入天仙境了。”

她身為地仙境修士,已經感覺到對方強于自己,故此這話也說得篤定。

蘇蓁也握住表姐的手,“是,但我近日不打算回宗門,以後再說吧。”

姐妹倆對視一眼。

裴循立刻明白,表妹是在暗示身上并無魔神契印,“這倒是不急,反正你已出師了。”

眼下的場景過于詭異,蘇蓁的晉境速度,還有方才那驚悚一幕,大家都不知道該為哪件事發問了。

而且但凡換個人,他們可能還會上來打趣玩笑,偏偏又是朝華仙尊。

暫且不說他那一身冷峻威嚴、生人勿近的氣質——

縱然換成崇雲仙尊,在這種時候,旁人也不敢随便說話。

等等。

裴徉想象了一下,師尊和表妹擺出剛剛的姿勢,頓時就眼前發黑,迅速将那些畫面從腦子裏抹掉,決定放棄思考。

“所以從你們最後一次與我發消息,到你們進入虛界之前,人界才過了十幾年?”

蘇蓁完全不知道表哥都在琢磨什麽,對這個答案也算是滿意。

要知道虛界三千小世界,時空規則各有不同,有些快于人界,有些慢于人界,還有的在不斷變化。

她不希望自己一出去發現已經過了三百年,那很多事可能就有點晚了。

裴徉神情複雜地點頭,“不錯。”

蘇蓁思忖道:“有什麽新鮮事?”

其他的修士都在默默後退,恨不得鑽地遁去,聞言卻有人禁不住擡頭看她,眼神頗為感慨。

裴循嘆了一聲,“沈家被滅門了,就在你殺了沈度之後,沈度的師父也死了……”

蘇蓁眨眨眼,“不會有人覺得是我幹的吧?”

“沒有,無日宮宮主吟風仙尊放出話來,說她門下出了這些畜生……”

裴徉輕咳一聲,“原話是‘既是本座的徒子徒孫,便是本座失察,倒要感謝蘇仙君出手,為本座清理門戶’。”

裴循補充道:“不止如此,她還想向你致歉,因為沈家勾結噬魂教,買兇害命,她若是早兩日出關,你就不會被血神祭使偷襲。”

衆人的視線再次落在蘇蓁臉上。

“嗯。”

蘇蓁十分坦然,“我确實遇到了,然後把她殺了,顯然宮主有意為我揚名,改日我倒是要向她道謝。”

“那應當是在你晉入虛界之前的事吧?”

裴徉喃喃道:“噬魂教祭使皆是地仙境之上……”

蘇蓁平靜地回望衆人,“是的,我又越級殺人了。”

淩霄峰修士們皆屏聲靜氣,縱然有人面露疑色,卻也不敢出口質問。

畢竟她如今是天仙境,以她的年紀,這已是聞所未聞之事,既然如此,她之前有本事殺死地仙境魔修,仿佛也并不奇怪了。

短暫的沉默後,裴家姐弟說任務已經完成,正計劃着離開虛界,又問表妹接下來有何打算。

蘇蓁看了一眼蕭郁,只說自己還有事。

姐弟倆頓時神情古怪。

裴徉沖口而出道:“你們就非要在這裏?這位面過不了多久就要塌了吧?”

裴循扯了一把弟弟,“渾說什麽呢,蕭太師叔在此處,焉能無法控制?”

蘇蓁欲言又止,扭頭望向旁邊的人。

蕭郁微微蹙眉,看上去略有些壓抑,仍陷在深思之中,對身邊的所有事都不感興趣,自然也不在意這些對話。

蘇蓁扶額,“表哥确實不用擔心,在這種小世界裏,停止時間并非難事,也不是第一回了,你們有事就先走吧。”

“還不是第一回?”

裴徉的神情越發扭曲,“你倆怎麽……這是什麽情趣……”

裴循将他拖走了,臨行前又道:“蓁蓁,我們先前遇到過一夥上極宗修士,看他們的行進路線,說不定也會過來。”

說着又看了一眼蕭郁,“雖說蕭前輩在這裏,必然諸事穩妥,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一聲,你以前那個師妹也和他們在一處。”

她知道這些逃不脫朝華仙尊的神識,但不确定蕭郁是否在意這種細節,就提醒了一句。

蘇蓁原本還興趣缺缺,聞言頓時愣了,“那群人裏也有謝長風吧?”

裴循點頭,“……你認識他?”

蘇蓁也不在乎周圍的衆多耳目,“他是魔族。”

修士們紛紛嘩然。

謝長風才晉了地仙境,身為名門大派弟子,此時風頭正旺,五域風雲榜上的諸多人物,如今就屬他最為出名。

“蘇師妹,這話可不能亂說。”

有個人連忙道:“那畢竟是……”

蘇蓁打斷了他,“倘若我在殺死沈度之前,告訴你們他是魔修,你會不會與我說同樣的話?”

那人頓時漲紅了臉,卻是說不出話來。

蘇蓁冷笑,“諸事不知就閉上嘴。”

那人也不敢再反駁她。

縱然朝華仙尊不在那裏,她的境界也比他們都高。

另一人猶豫着開口道:“這種傳聞其實我早就聽過……”

換句話說,許多早有成就的年輕修士,都被人質疑過是否為魔修,是否借助過魔神的力量。

但後來幾乎也都證實了,大多數皆是庸碌之輩的惡意揣測,因為自己做不到,就懷疑他人也不行。

謝長風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蘇蓁又冷笑一聲,“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罷了,為的是早早堵別人的嘴。”

裴家姐弟略有些驚訝,卻是絲毫不懷疑表妹的話。

他們只覺得要麽是蕭郁說的,要麽是表妹認識的哪個魔修給的消息,亦或是有千乘教秘法可揭示血脈。

“既然如此……”

裴徉沉吟道:“他聲稱與柳雲遙是偶遇,看來并非如此?”

他們都知道玉塵仙尊離開宗門一事,大多數人都以為是他本人堕魔了,如今看來,柳雲遙多半也有問題。

蘇蓁颔首,看向其他人,“諸位可以離去了。”

那些淩霄峰修士面色各異,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若是你們相遇,蘇師妹是否要對謝長風出手?”

蘇蓁抱起手臂,“你說呢。”

他們的神情頓時十分精彩,有人想看好戲,有人糾結猶豫,有人則是滿臉不贊同,“若是得罪了上極宗,等同于與中域仙府交惡。”

如果謝長風不是魔修,蘇蓁對他動手,必然會破壞兩派關系。

更何況,萬一謝長風是魔修,而上極宗的兩位仙尊也知道此事,萬一他們之間有什麽交易或是有其他的內幕呢?

屆時哪怕道理在天元宗這邊,也仍是得罪了兩位聖境強者。

崇雲仙尊說不定哪天就飛升了,朝華仙尊也不怎麽管門派的事,到時候倒黴的還不是門中弟子們?

蘇蓁哂笑一聲,“我就知道,如果你們留下,必然礙手礙腳,阻攔我行事,故此我不是在和你們商量。”

她手邊綠光一閃,驚蟄已經提在掌中,輕若無物地挽了個炫麗的劍花。

蘇蓁慢條斯理地道:“我倒數五下,除了我姐和我哥之外,誰留在這裏,我就殺誰,你們不信可以試試。”

不信?

誰會不信!

她之前在擂臺上重創姜望,那恐怖駭人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會兒他倆的境界還相仿呢,如今這裏可沒有第二個天仙境了。

那沈度也是名聲在外,拜師于無日宮護法長老,本人還出身北域第一世家,她說殺就殺了,根本不曾知會宗門,旁人誰有這個膽量魄力?!

淩霄峰弟子們悉數跑了個幹淨,有幾個人并不反對她出手,只想要留下看熱鬧的,也被蘇蓁吓跑了。

只剩下裴家姐弟。

他倆都氣定神閑地看着表妹,并沒有因為方才的種種而震驚,顯然也了解蘇蓁的性子。

裴循沉吟一聲,“蓁蓁可是要單殺他?”

她琢磨着表妹大約不需要自己和弟弟助陣,畢竟朝華仙尊就在那站着,看着也不像是要出手的樣子。

蘇蓁收起了惡毒反派的氣勢,神情也溫和下來,“這裏沒外人,我就直說了——”

第一句話講完,姐弟倆的眼神瞬間微妙。

雙胞胎性子并不算相似,此時此刻,表情卻驚人的一致,接着就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表妹身後的男人。

朝華仙尊一直伫立在那裏,英挺冷峻的面容上一片淡漠,那雙碧藍的眸子宛如凝霜冬湖。

渾身都散發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場。

然後——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目中的冰霜破碎融化,笑意如漣漪般擴散,化作一片水光旖旎。

蕭郁低頭看着面前的人,眼神溫柔專注得不可思議,仿佛世間萬物都化為烏有。

裴徉幾乎頭皮發麻。

他見過不少感情甚篤的愛侶,卻鮮有哪位能有如此表現。

蘇蓁繼續道:“我只試試他,我自有想法,不怕打草驚蛇,但沒指望他命喪于此。”

停了停又道:“此人并非一般魔族……”

先前蕭郁給她補充了一些原著情節,可能是有些涉及此間規則不便明說,故此零零碎碎的。

蘇蓁說着回過頭,“前輩?”

蕭郁已經收斂了先前的神情,這會子看上去很是淡定,“他是魔神血裔。”

裴家姐弟皆大驚。

“什麽?”

蘇蓁也有點意外,“你之前怎麽不說?”

“我說了吧?好吧,那次可能沒說清楚——”

大多數魔族皆為魔神眷屬,只是能使用同源力量罷了,魔神血裔卻是祂們的子嗣,他們與魔神之間有着更深的聯系。

甚至因為這種血緣,魔神能夠在他們身上降臨,他們就如同行走世間的魔神幻身。

魔神并非尋常生靈,與魔族也不太一樣,祂們的血裔有各種各樣的出生方式。

“謝長風的父親算是富家子弟,他喜歡小孩,偏偏身體有疾,早年就被診出此生無緣子嗣。”

蕭郁随口道:“大夫說他本人也活不過三十,年紀一長越發虛弱,飽受病痛折磨,在了無生趣之際,魔神入夢——”

蘇蓁輕輕吸了口氣,已經大致猜到後續,“流明之魔神仿佛很喜歡這種久病纏身、身陷絕望的人。”

“沒錯,老謝感召受孕,沒幾日剖胸開腹,從胃裏将孩子取了出來,然後死了。”

“嗯。”

蘇蓁猜着也是這樣,“我在秘庫看過不少類似的記載,只是取出來的……那個一開始看上去通常也不似尋常嬰孩。”

這還是比較婉轉的說法,真正的要比這血腥駭人得多。

裴家姐弟神情莫測,也沒心情去糾結千乘教秘庫的事了。

裴徉眉頭緊鎖:“你當真要與他交手?魔神血裔不好對付,他如今說是地仙境,實際上恐怕不止。”

“當然不止。所以我說先試試他,否則就算在這裏殺了他,一轉頭又在魔界複活了,沒意思。”

蘇蓁不是首次與這種東西過招,不會過分輕視或者高估對方,“魔神後嗣皆是如此,我有數的。”

裴徉也不再勸她,和姐姐對視一眼。

蘇蓁自己做了這決定,并不曾與任何人商議,包括身後的朝華仙尊,而蕭郁也沒有絲毫要幹涉的意思。

他眼中也并無半分擔憂,看上去好像對表妹深信不疑。

“……謝長風此人并非冒進之輩,既然僞裝多年,不到關鍵時刻不會露出破綻。”

若想要逼他使出真本事,等同于讓他暴露身份,這并不容易。

“确實。”

蘇蓁笑了,“但他必然會找借口,與其他上極宗修士分開,省得打攪他與柳雲遙相處,只要他待會兒能過來,我有辦法,演場戲便是。”

“應該可以?”

裴循不太确定地道:“他們與我們的路線相仿,只是帶着柳雲遙那種境界的人,行動要慢上許多。”

虛界本就是由三千小世界串成的,短時間內各個位面排列布局變化不大。

蘇蓁回頭看向蕭郁,“怎麽樣?”

蕭郁微微颔首,“表姐說得對,他們已經很近了,再過兩分鐘就能抵達。”

蘇蓁:“……”

這稱呼實在喊得太順了,另外兩人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緊接着,裴循震驚地睜大眼睛。

“啊?”

裴徉也驚恐地擡起頭,似乎想到了什麽。

“你、你……那天夜裏在危雲峰,仙尊管我叫兄弟,所以你那時候就已經打着這個主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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