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兩人回到虛界荒漠時, 不出意外已經多了一地屍體,空中還殘留着元神崩裂的靈力餘穢。

蘇蓁俯瞰着山坡上的殘骸,視線一路飄遠, “前輩在這裏留了什麽?”

蕭郁站在她旁邊,随口答道:“一些精神異術的咒印,這會子已經消耗沒了。”

蘇蓁颔首, “讓他們自相殘殺是吧?”

類似的法術她也知道不少,但大多數要本人親自施咒到對象身上的, 不由生出幾分興趣,和他讨論起來。

蕭郁給她展示了幾個咒印,說着說着話題又歪了,“我剛剛帶你進去的時候留了這些,還想着或許我們很快就回來,沒想到這麽久。”

蘇蓁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蕭郁愣了一下, 接着扶額,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那不是你想要多久就能多久麽, 我只是在猶豫要不要做到最後一步而已。”

“為何猶豫?”

“嗯,因為你馬上就要面臨比較困難的關卡了。”

蕭郁糾結道:“我不想搞得像是抓緊最後的機會一樣,因為我知道你多半會有這種想法,雖然你肯定不是覺得自己必然失敗,只是會考慮那種可能……”

“前輩。”

蘇蓁打斷了他,“你這樣就沒完了, 若是我們留了最後一步呢, 會不會就像回老家結婚的flag一樣,越發不吉利呢?”

蕭郁震驚地看着她。

蕭郁:“…………你說得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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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蓁無奈地嘆道:“我就知道前輩喜歡鑽這種牛角尖。”

說話期間, 她已經能再次感知到,在附近的位面之中, 仍然有異獸蠢蠢欲動,也有修士正在迅速接近。

蘇蓁掏出了那把弓,“那我進去了?”

蕭郁一言不發地點點頭,神情很是緊張,偏他還極力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放松姿态,看着越發詭異。

蘇蓁被逗樂了。

她湊近過去踮起腳,伸手拂上他的眉梢,硬生生将那蹙起的劍眉撫平,“不要這樣——”

後者的表情因為被人為幹預變得更奇怪了。

蘇蓁忍不住大笑,“前輩你真該照照鏡子。”

蕭郁嘆了口氣,攥住她的手腕,歪過頭蹭着她的手指,“我只想多看你。”

蘇蓁捏了捏他的臉,“前輩在這裏等我回來,別胡思亂想也別亂跑——”

不對。

這怎麽有點像老母親在囑咐兒子。

她又皺了皺眉,“若是不能等着就罷了,過會子我應該也能去找你了。”

蕭郁微微颔首,“我盡量。反正等你和等你找我,對我來說都很幸福。”

蘇蓁再次心情微妙。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些話,但每回聽到的時候感覺仍然很微妙,當然還是快樂居多。

“對了,如果我進去時間太久,你記得看着我表姐表哥,別讓他們再在靈界失蹤了。”

在得到答複之後,蘇蓁扯下腰間的香囊扔過去,“我全部的積蓄都在這了,如果我挂了,那你……”

“沒有如果。”

蕭郁接在手裏,“我待會兒給你就行了。”

蘇蓁默默拉弓了。

雖然有一點點不想承認,但她此時心裏的不舍竟然是大過擔憂的。

這種不舍也并非是畏懼以後再也無法相見,或者相逢而不識,只是單純舍不得離開他罷了。

好吧,沒什麽不想承認的,只是偶爾會感覺不可思議。

因為蕭郁這家夥的脾氣性子實在罕見。

……至少對她來說罕見,而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喜歡這樣的人。

當然,她也并未确切想過,自己究竟會愛上哪一種人,因為和修煉飛升比起來,這就不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被卷入位面的那一瞬間,蘇蓁已經非常平靜了。

因為境界連續提升,她的元神已然十分穩定,沒有半點不适感,與初次進來時截然不同。

肉身委頓倒地,元神浮空前行,停滞在水潭旁邊。

距離準聖境一線之遙,偏偏天道所限,阻死她的晉升之路,顯然她已不可能按部就班地晉境飛升了。

如今抱怨無用,憎恨也無用,再如何不甘,也無法憑情緒改變現實。

自己唯一要做的,便是努力破局。

蘇蓁沉入冰冷的寒潭之中。

黑暗散去的那一刻,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覺得有些頭痛,可能是昨夜看書太晚所致。

蘇蓁很熟悉這種感覺,自打識字之後,她就常常熬夜看書,五花八門,從詩詞歌賦再到法術咒文。

……法術?

什麽是法術?

想到這裏,她腦海中湧起無數記憶,都是關于“自己”的過去。

父母經營着一間小書肆,平日裏時不時為人抄書寫信,賺些小錢,雖不算富足,卻也衣食無憂,一家人十分和樂。

而她自從開蒙後,只認得千八百字時,就日日沉迷書海,兼有過目不忘之能,越發喜歡看書。

如今還沒過十六歲生日,鋪子裏的經典古籍,竟已被看過大半,而她還得時不時幫人寫信,若非如此,恐怕還能看得更多些。

窗外亮光傾瀉而下,落入室內,照亮漫舞飛塵。

書肆裏空間略顯狹小,樟木櫃子裏書本羅列,竹簡堆疊,四周泛着一股墨香味。

蘇蓁趴在桌子上,一手撐着腦袋,掃視着略顯淩亂的桌面,青白釉的筆架,銅雕鎮紙,并有兩條墨錠、粗細不一的數支水竹毫筆,一方松花石硯,旁邊擺着象牙裁刀和厚厚的一摞紙。

有一瞬間,她覺得這一切陌生又熟悉,和自己記憶裏的書房有些不同。

但是,蘇蓁看清了桌上攤開的書卷,頓時被吸引過去。

那是一本修羅族的風俗志異,講了一個小部族的故事,主角是兄妹三人,自小在靈界的一處深山裏長大,後來一夥修士在那附近抓異獸,打得山崩地裂,他們栖息的洞窟被毀去,只好飛了出來,四處游歷冒險,随着年紀漸長,他們之間有了分歧,不再同行,有人留在靈界,有人去了虛界,還有的去了魔界。

這書極厚,還分了上下兩冊,昨晚她熬夜到子時,也只看了上冊的一小半,因為白日要看店,迫不得已睡了,也沒怎麽睡好,夢裏全都是書中故事。

不知道為什麽,這書的內容格外吸引她。

對了。

本來也不需要特殊緣故,她從小就是這樣,但凡自己不了解之事,都有興趣。

更何況描述異族的書籍本就罕見,而且難得不是異族與人族一見鐘情的故事——她并不抵觸那樣的話本子,但類似的人妖人魔人鬼戀看得多了,總覺得都大差不差,如今看到一本正經描述異族生活的,就覺得十分可貴了。

蘇蓁如癡如醉地讀着,店裏來了客人,但凡不過來問詢的,她就都置之不理,只是分出一點精力看着以防他們偷書。

就這樣過了兩日,她已經看到了下冊,到黃昏時分,書肆裏進了一位客人,直接走到店裏面。

“……掌櫃的?”

“嗯?”

蘇蓁站起身,從書桌前挪到一邊的櫃臺前,“客官請說?”

那人看着二十來歲模樣,一身雪色錦袍,軒然霞舉,舉手投足間儀态不凡。

他沉吟一聲問道:“聽聞掌櫃的寫得一手好字?”

蘇蓁愣了一下,“我娘寫得更好些,只是她近日不得閑。”

父母出遠門走親戚去了,但這話她也不必和外人多說,聞言只問:“客官可是要寫信?”

不過,素日裏來花錢寫信的,大多是不識字,或者只認得幾個字的人,他們沒讀過書都是家境所致,自然不會穿這樣的衣裳。

即使偶爾有大戶人家的小厮丫鬟過來,身上是主子賞的好衣服,也不會有這般氣度。

正琢磨着,就聽見那人又問道:“我要找人抄書。”

蘇蓁立刻拒絕了,表示自己沒那時間。

那人微微一笑,翻手取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那金錠極大,成色極好,而且幹淨锃亮,閃閃發光。

蘇蓁:“……客官抄什麽書?”

她還是能算過賬來的,家裏條件平平,但凡賺了錢,自己也能買更多的書來看,甚至能買到那些仙人的法典。

如今她看過不少書,書裏都有講修士,講妖族魔族,他們如何飛天遁地,劍開山河。

異族就不提了,許多修士卻也都是人,是從凡人開始修煉的。

她一直好奇他們究竟如何修煉,偏偏書裏從來不講這些,便是描述了誰誰誰拜入仙門,也只一筆帶過那些心經功法。

那人看了她一眼,“還請掌櫃的寫幾個字來看看。”

蘇蓁笑了笑,走到桌邊挽起袖子,提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那是橫平豎直的正楷,筋骨遒勁,鐵畫銀鈎,端的是入木三分。

那人站在旁邊瞧着,目露驚豔之色,“真真好字。”

蘇蓁淡定地蘸飽了墨,将筆交給了左手,在下面又寫一行,這回換了一種字體,風格變得清麗婉轉,如松風水月,似仙露明珠。

那人輕輕吸了口氣,“……竟不似同一人所寫。”

說完向她作揖,“掌櫃的好生厲害。”

蘇蓁含笑看着那人,“其實我還會別的,只是這兩種寫得最好,我亦能仿其他人的字體,客官若有喜歡的,指定一種亦可。”

那人眼神一動,“當真?”

蘇蓁微微颔首,“只是我需要稍練一練,寫得也慢些,要加錢。”

那人聞言笑了笑,“錢自然不是問題。”

說罷翻手又拿出一張銀票。

蘇蓁瞥了一眼,掃到上面的面額,不由輕輕吸了口氣,想着就算将自家的店賣了都沒有這麽多錢。

但是——

朦胧中,她又總覺得不太對勁。

便是幾十萬幾百萬兩銀子,也算不得多少,換成靈石也不過是——

是什麽?

蘇蓁伸手撐住腦袋,有些迷茫地盯着桌面。

“這銀票是定金。”

那人微笑道:“掌櫃的若是能将這謄抄一遍,且仿照這上面的字跡,我再給你雙倍的錢。”

說完他将一卷極為厚重的竹簡放在櫃臺上。

蘇蓁微微一愣。

對方是空着手走進店裏的,這麽一大卷書簡,不可能塞進袖中,這會子卻忽然拿了出來。

蘇蓁:“……你是修士?”

那人颔首。

蘇蓁頓時猶豫起來,因為對方給的錢太多了,她不由有些懷疑,然而這會聽聞他是修士,又覺得也說得過去。

修士來錢可比尋常人要容易得多。

不說其他的,只說一些尋常的美容駐顏祛疾的藥丸,在修士當中不太值錢,卻有很多凡人趨之若鹜,願花高價購得。

哪怕他們身無靈力,蘊化丹藥的效果大打折扣,但仍然是有些作用的。

……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蘇蓁晃了晃腦袋,依稀回憶起書裏似乎說過這些,只是一時想不起是哪本書。

面前的修士再次開口:“所以掌櫃的考慮得如何?”

蘇蓁回過神,表示自己要先看一眼,那人欣然同意,她就将沉甸甸的書簡打開了一部分。

這看似是竹簡,入手卻頗為溫暖,摸着潤滑細膩,不像是竹片,倒像是削薄的玉石。

上面的字跡倒是不難模仿,只是不知道是否要在同樣材質上書寫,她琢磨着這些,不由看了看內容。

蘇蓁眼神一頓,接着扭頭去看書名,那書卷最右邊,赫然寫着《密輪殪生咒法》六個大字。

……這竟然是仙家法術?

她的心怦怦直跳,一時間緊張又興奮。

那修士看了她一眼,卻是誤會了,“掌櫃的莫要擔心,這雖然是我門中孤本,但水火不侵,凡鐵不傷,你不用害怕将它弄壞了。”

接着又拿出同樣一套空白的書簡,仍然是質地相似的玉石,“你寫在這上面便好,若是寫錯了,只要在半刻鐘內,都可以用水擦去。”

蘇蓁接了這生意,本該先去練練字,仿照原書的筆跡,但她實在忍不住,将整本書都看了一遍。

這書上講的是咒語,而且不止一個,它們組在一處,便是那書名所示的秘咒。

遂又如癡如醉地看了兩天,她本就過目不忘,書簡雖然厚重,但內容并不算多。

蘇蓁将裏面所提及的咒語記得爛熟,雖然那些東西十分深奧,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竟能明白個七七八八。

只是苦于身上沒有靈力,法術知道也使不出來。

又過了兩日,書抄完了,那人也又來了,見狀十分滿意,撫掌道:“掌櫃的好本事。”

然後嘆道:“我雖癡長你幾百歲,也不過是當年入山時學了幾個月,只勉強會寫字便罷了。”

蘇蓁搖頭,“……仙長忙着修煉,本事自然比我大,只是仙長為何不用法術變一本一模一樣的?”

那人也搖頭,只說靈力所化有諸多限制,說完掏出兩張銀票給她,蘇蓁接了過來,問他修道之事。

他瞧了她一眼,“我是散修,但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前往你們東域第一仙門天元宗,這會子不到他們挑人收徒的時候,但那山外有很多小鎮,其中……”

……其中有幾座小鎮裏,有宗內弟子駐紮,他們身邊帶着鑒靈盤,可以檢測身具靈根之人。

雖說修士的靈根可以洗練,但先天有靈根的,比起後天洗練,修煉起來往往更快,所以大門派都樂意招這樣的人。

只是,她為何會知道天元宗的事?

難道哪本書裏提過?

對了。

蘇蓁恍恍惚惚地想着,她必然看過一本書,書裏提到過天元宗,只是一時想不起來究竟怎麽回事。

那人又問道:“你是獨女?可有兄弟姐妹?”

“沒有。”

“那你父母未必會放你去當修士,我見多了這樣的,都指着孩子養老呢。”

蘇蓁莫名道:“我當修士如何就不能給他們養老?他們如今還不到四十,我先去仙府裏待幾年也無妨。”

不。

她的父母怎麽會阻止她去當修士呢?

她的父母——

他們怎麽會想什麽養老之事呢,他們又不是凡人。

這些古怪念頭閃過就消失了。

那人輕笑一聲,“這便是孩子話了,別說幾年,便是幾十年,你也未必能學到什麽,那時你多半不甘願回家,就只在山中耗着,待到一兩百年過去,壽數盡了,你父母早就化為枯骨。”

蘇蓁嗤笑,“你開什麽玩笑,築基境就能延壽至二百,我只用區區——”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只覺得這人太瞧不起自己。

但他那話并不針對她,顯然是他見了太多這樣的情況。

不對。

不對——

蘇蓁感覺自己的怒火在消退,她隐隐覺得這不是一個好征兆,或許她該更憤怒一些。

然而,她終究是冷靜下來,拱了拱手,“我父母如何作想,是他們的事,仙長若是能為我指路,我欠你一回。”

這麽說着,她又有些不舒服。

天元山腳下的小鎮,自己怎麽會不知道路線呢?

她曾挽着誰的手在鬧市上穿行,還曾坐在誰的肩上看花燈,也曾與什麽人一起在那些樓子裏飲酒。

這是誰的記憶?

“……是嗎?”

那人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彎了彎嘴角,“我如今的臉和靈壓都是假的,罷了,你也感受不到我的靈壓,只是倘若有朝一日,你真混出名堂,別忘了今天就好。”

說完詳細告訴她如何去找那幾個小鎮。

那人離去後,蘇蓁留了書信給父母,又将錢留了大半,然後把書肆鎖了,自己回家收拾了一點行李,去錢莊兌換了一些碎銀銅板,買了馬匹幹糧就上路了。

風餐露宿跋涉了數月,住店的時間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都在野外湊合,她竟硬生生熬了下來。

穿過半個東域,終于抵達了其中一座小鎮,接下來的事倒是十分順利。

他們測出她身上有金木雙屬真靈根,接着就将她帶回了山裏,這資質不算很好,卻也勉強能進內門。

如今不是對外收徒招人的時節,負責此事的幾位長老都閉關去了。

帶她回山的修士,是淩霄峰掌案長老的記名弟子,乃将此事告知師父,長老聽說新來的孩子識文斷字,就命徒弟将人帶來,叫她寫幾個字來瞧瞧。

她提筆一揮而就,寫的是外面庭院牌匾上的字,那長老捋須點頭,便讓她當了自己的記名弟子,素日裏幫着處理文書,整頓謄抄卷宗,也代師父回信,偶爾指點她修行,她與師父相處時間極多,竟比其他親傳弟子還多些。

那長老年紀不小,親傳弟子也多,總共二十餘位,小的幾十歲,大的有五百多歲了,大多數都洗出了地靈根,還有一位天靈根的。

年紀大的要麽出師了,要麽也悶頭修行,不管旁的事,年紀小的卻是各有心思。

有人借機與她交好,有人對她橫鼻子豎眼,她也只尋常待之,滿腦子都是修行,都是師父書房裏的各種秘籍,哪有功夫搭理他們。

就這樣過了三年,她洗練出玄靈根,還晉了練氣境,已經可以随着同門出去歷練。

時隔已久,蘇蓁再次有了那種奇怪的感覺。

她陷入了矛盾中,仿佛被撕裂成兩個人,一個人樂意出去打架,一個人則想留在山裏多看書,只覺得出門是浪費時間。

然而——

她又仔細一想,反正那些法術自己也都會了,确實沒必要出去,還是留在淩霄峰吧。

于是兩個人再次合成了一個人。

又過了兩年,師父終于忍不住,将她轟出去了,說她怎麽也得去歷練幾回,免得讓人在背後唠叨。

帶隊的那位是師父的親傳弟子,已經玄仙境,一路将他們領到東域邊境,讓他們清理一群妖獸。

類似的歷練重複了幾回,終于有一次目标換成了魔物。

雙方在深林裏纏鬥,暗紫惡瘴在泥潭上翻湧,沼澤裏爬出一群幼生蚤魔,個個都有臉盆大小,背後膜翅嗡嗡,口器鋒銳如刀,身上偶爾噴出腥臭毒霧。

它們是林間蟲豸被瘴氣污染所轉化,力量極弱,尋常練氣境對付三五個不成問題。

只是這會子少說有百餘只,十多個修士也有些捉襟見肘,無法輕松解決。

不過歷練任務向來都需要出點力,大家也不是頭一回這麽做,故此都咬着牙堅持。

領隊的玄仙境修士,原本在遠處看着,忽然間眉頭一皺,手邊了冷光一閃,已經握住了一柄寒光熠熠的長劍。

她轉身架住飛射的劍氣,與背後襲來的魔修戰作一團。

蚤魔們仍然源源不斷爬出來,瘴氣不曾消散,甚至還越發濃烈,年輕人們的隊伍散開了。

大家漸漸有些難以應對,多半都受了傷,諸人焦頭爛額之際,蘇蓁卻沒什麽感覺,這種情況對她而言連棘手都稱不上。

她兩手空空,只腰間挂了一枚銀器玉牌,有助于體內靈力循環,是低境界法修常用之物。

旁邊的劍修們幾乎都比她狼狽,偏偏她境界最低,如今才練氣境三重,殺的魔物竟還比他們多些。

林間亂成一團,修士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蘇蓁應付着十幾只魔物,且戰且退,她對如何出手和躲避拿捏得很準,半點靈力都不浪費,不過瞬息間,已經幹掉了三分之一。

然而這具身體靈力實在太少了,哪怕用的都是最基礎的五行術法,只打了一刻鐘,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這具身體?

她有些惶惑地想着,手邊已經清理掉最後一只魔物,也不去支援同門,只在原地坐着休息,想着先恢複點靈力再說。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靈力恢複得很慢——

不,也不算慢。

她是玄靈根,這就是玄靈根應有的速度。

蘇蓁一手撐着腦袋,只覺得不太對勁,結果旁邊猛然傳來一聲怒喝:“你早就脫身了,為何不來幫我們!”

只見兩個人提着劍走過來,皆渾身浴血。

蘇蓁勉強想起這兩人的身份,“……王師兄,張師姐。”

王師兄臉色陰沉,“方才我們三人陷入苦戰,我妹妹被魔物拖走,生死不明……”

蘇蓁滿臉莫名其妙,“與我何幹?我靈力用完了才在這坐着,不然我早跑了,這周圍都是瘴氣呢。”

境界稍高的人,吸引的魔物也會相對多一點,他們身上靈力也多。

但若是出招時不在意,早早耗沒了靈力,那也怪不得旁人。

王師兄咬牙:“你!你不過是區區賤民,素日裏擺出一副不假辭色的樣子,整日纏着師父——”

他說着說着怒不可遏,幹脆一劍刺來,“我切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靈力!”

蘇蓁當即跳起來躲過去。

王師兄冷笑一聲,招呼旁邊的同伴一起上了,“師妹,我們将她殺死在這裏,旁人也不會知道。”

那張師姐猶豫了一下,也點了點頭,“二師姐被那幾個魔修拉走了,多半去了其他位面,不管是魔界還是哪裏,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回來!”

說完轉頭看了過來,眼裏全是刻骨恨意。

“……那日九師兄說,師父說你悟性極高,世所罕見,竟說你不遜于宗主座下那位慕容仙君!你算什麽東西,不過是陰溝裏的蟲子,走了狗屎運拜入山門,如何比得上慕容師姐!”

“?”

慕容仙君是什麽鬼?

哦。

慕容熙。

蘇蓁忽然反應過來。

那不是景陽仙尊嗎?怎麽又成了慕容仙君了?

蘇蓁一時頭大如鬥,腦子裏一團亂麻。

張師姐又厲聲道:“還說你靈根稍微差了一點,但也能彌補,已決定讓你入室,成為親傳弟子。”

王師兄冷哼一聲,“師父已經考慮讓你試試能否繼承他的絢葉,若是與之契合,你便得了下品仙器!我們入山多年,卻是摸都沒摸過那把劍!”

蘇蓁皺眉看着他們。

這兩位都是師父的親傳弟子,曾經想與自己交好,只是自己實在沒空理他們。

蘇蓁:“你們被瘴氣影響了……”

雖然心裏多半也有怨恨嫉妒,否則也不至于這樣。

但今天的事顯然不能善了。

他們既然說出這些話,等到清醒過來,也必然要想辦法将她滅口了。

王師兄已經率先沖上來,手中金器長劍一抖,在空中灑出幾朵劍花,劍尖隐隐籠罩着她周身要穴。

蘇蓁再次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感覺裏,對方渾身破綻,脆弱不堪,偏偏她就是無法迅速解決他。

這讓她很不舒服。

緊接着,腦海裏又生出另一種念頭。

這機會确實難得,她死在這裏,旁人只以為是魔物所為,他們倆死在這裏,也是一樣。

蘇蓁擡起手,十指交纏,擰出一個奇怪的角度,周身僅剩的靈力湧動着,臉上漸漸浮現出咒印。

魔物殘骸散落在林間,它們軀體裏剩餘的靈力,此時都被慢慢抽取,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

蘇蓁只覺得兩邊腳心同時一熱,那污濁的靈力貫入體內,手上沒成型的法術迅速凝結。

那劍刃刺入她的胸口。

王師兄臉色狂喜,接着那笑容就僵住了。

蘇蓁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下颌。

王師兄的面龐就像蠟一樣融掉,皮膚脫落,露出筋肉,血水從雙目中汩汩流出,淌入她的掌心裏。

很快,像是日光裏消融的雪人,他整個身軀萎靡液化,變成一灘血漿,悉數落入她的手中,被完完全全吸收了。

蘇蓁拔出胸口的劍,随手扔到一邊,前後貫穿的傷口眨眼間愈合。

“密輪殪生咒法。”

她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不。

不僅如此。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間,許多陌生的畫面在眼前閃過,各種紛雜的信息和知識,悉數貫入腦海之中。

那法術抽取的不僅是人的生命,還有他的記憶,技能,學識,至于那些無用的情感,卻是被篩除了。

雖然這只是一個區區練氣境,但王師兄比她大了二十多歲,且出身世家,也知道許多她不知道的東西。

若是自己去學,怎麽也要花幾年時間,如今只消一剎那。

他刻苦修煉的劍法,他辛苦練習的秘咒——

已經盡數在她的腦海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何等美妙!”

蘇蓁興奮地顫抖起來。

這種感覺——

很多很多年前,她跪倒在荒原之上,冥冥中聆聽到魔神的聲音。

那一刻,浩瀚如海的知識,隐秘的仙法,玄奧的真理,如同浪潮般湧來,将她淹沒吞噬。

她戰栗不已,熱淚盈眶,瘋狂的笑聲回蕩在血紅沙漠間。

然後心甘情願垂首,為祂所驅使。

脊背上浮現出了那副契印。

……這是誰的記憶呢?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同樣的喜悅,同樣的滿足,同樣的癫狂。

那一刻,記憶與現實全然重疊。

“你!你是魔修?!”

蘇蓁被尖叫喚醒,慢慢扭過頭去,眼中露出了貪婪與垂涎之色,看向那兩股戰戰的張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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