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秦小滿很高興。
自從得知章喬要來給自己做住家家教,他就一直處于興奮狀态。
他不喜歡身邊有不熟悉的人,不喜歡走到哪裏都有兇巴巴的保镖跟着,也不喜歡對他耳提命面的家教。而且之前那個周老師身上太香了,熏得他腦袋疼。
但如果是章喬,他可以考慮一下。
自從方姨接到電話,秦小滿就趴在窗戶上往外望,那熱切勁兒看得方姨都有些吃味。
遠遠看到車來了,秦小滿抓起他最喜歡的一只熊,蹭蹭蹭跑到門口。
章喬坐車一路向上,穿過一扇氣派的雕花鐵門,又沿坡道行駛一段距離,司機才在一棟白色三層別墅前停下。
章喬下了車,先打量了片刻四周環境,推開虛掩的栅欄,穿過一處稍顯破敗的花園,走到入戶的門廊下正要敲門,手還懸在半空門就自己開了。
他低頭看去,看到一只……熊?
準确說是舉着玩偶熊擋在面前的秦小滿。
章喬同這個年紀的孩子幾乎沒有過接觸,他想了想,将行李放在一旁地上,蹲下身,很配合地問:“熊先生,我找小滿,他在家嗎?”
秦小滿從熊後面歪出腦袋,對章喬眨了眨眼,又飛快縮了回去。
章喬失笑,他想秦翊衡說的沒錯,秦小滿似乎真的挺喜歡他。
“你就是新來的老師?”
一道聲音從秦小滿身後傳來,章喬擡眼看去,就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身材略胖留着短發,穿戴樸素,胸前系條圍裙,正一臉戒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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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喬聽出應該是剛才接電話的人,直起身,露出笑道:“您好,我叫章喬。”
方姨上下審視章喬。
自從秦翊衡交代今天新老師會過來,方姨便警惕起來,原因無他,之前那幾個老師太作妖,尤其是周老師,竟然支開她單獨帶秦小滿去找秦翊衡,導致秦小滿走失的罪魁禍首。
“你之前在哪家做過?”方姨問。
章喬“啊”了一聲。
“有什麽才藝?”
“……”
“鋼琴幾級?”
“……”
“會幾國語言?本如?考你雞娃?啊你啊塞呦?薩瓦迪卡?”
“……”
“學歷呢?”
“高中畢業。”
方姨:“……”
兩人面面相觑,章喬覺得方姨這樣才是為秦小滿找家教的正常思維,繼續笑道:“我跟您有相同的疑問,也不知道秦總為什麽找上我,不過因為待遇實在太優厚,所以我就來了。”
方姨很想立刻給秦翊衡打電話,問他到底看上章喬什麽了。
人已經上門,方姨再不滿意也不能把章喬趕走,只好不情願地往旁邊讓:“先進來吧。”
等章喬換好鞋,方姨把他往裏引。
“你房間在二樓,我和小滿也住二樓,三樓是小滿舅舅的書房和卧室。”
說着,方姨忽然停了下來,警告地看向章喬:“不該你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該打聽的也別打聽。”
一來就下馬威?
章喬挑動眉梢,依舊維持微笑:“好。”
方姨看他一眼,沒再說話。
客廳是挑空設計,顯得空間開闊,布置也溫馨素雅,沙發是柔軟的布藝而非質感冷硬的皮具,陽光透過一整面落地玻璃照進來時,很有家的感覺。
房子裏很安靜,除方姨和秦小滿外,似乎沒有其他人,與章喬想象中不太一樣。
一條旋轉樓梯通往二樓,章喬上樓放行李。房間寬敞,獨立衛浴還帶衣帽間。章喬放好行李,在房間四處轉了轉便又下樓,恰好聽見方姨在說話。
“乖寶,中午想吃什麽?”方姨低頭看着秦小滿,雙手比作雞翅膀在身側上下扇動,“吃咕咕噠?”
秦小滿搖頭。
“那吃豬豬?”方姨比了個豬鼻子。
秦小滿搖頭。
方姨又把手伸到屁股後面,比了個游魚擺尾的姿勢:“吃魚魚?”
秦小滿還是搖頭。
方姨面露愁容:“那你想吃什麽?”
秦小滿摸摸小肚子,依舊搖了搖頭。
章喬看得有趣,猜測秦小滿現在根本就不餓。
他沿樓梯走下,來到秦小滿面前,彎下腰問:“小滿,你現在有空嗎,能帶我出去轉轉嗎?”
秦小滿想了想,點了下頭。
方姨不樂意:“大中午的天氣這麽熱,出去幹什麽,找罪受。”
章喬笑笑:“曬太陽能補鈣,長得更高。”
除了不說話,秦小滿的身高也是方姨一塊心病,聞言立刻被說服了,脫了圍裙就要跟着一起走。
章喬看出來了,方姨對秦小滿有些過度溺愛和保護,但方姨要跟着他不好阻攔,反而是秦小滿,堅決地搖了搖頭,牽起章喬就往外跑。
方姨跟在後面,追到花園的栅欄後喊:“慢點!”
章喬被秦小滿拉着往前沖,回頭沖方姨喊,聲音都有些飄忽:“別擔心,我們很快回來。”
來的時候坐在車上,章喬沒能看清,置身其中才發現,這處莊園比想象得還要廣袤幽深,一眼望不到邊。草坪、森林、蜿蜒的道路,很像電視劇裏的場景。
除了秦翊衡住的那棟房子外,還有幾棟外觀相仿的別墅四散着隐匿在高大茂密的樹木之後,大概是秦家其他人的住所。
剛一離開方姨視野,秦小滿就松開章喬,蹦蹦跳跳跑在前面,道路兩旁盡是不常見的花木,散發幽幽的夏日香氣。
秦小滿先是摸摸花,剛碰到花瓣手就縮回來,偷偷瞥章喬一眼,見他沒阻止,又碰碰草。
如此幾回,秦小滿膽子便大起來。
章喬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路過一片花圃,那花枝幹細長花朵明豔,随風搖曳很是美麗,秦小滿正想伸手摘,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達轟鳴,很快拐出一輛敞篷跑車,唰地停在了他們面前。
跑車副駕坐着個小男孩,看着跟秦小滿差不多年紀,身材卻有秦小滿兩個壯,大聲喊道:“秦小滿!”
秦小滿猛地瑟縮了一下,兔子似的躲到了章喬身後。
小男孩不懷好意地咧嘴大笑,下一刻忽然捂住喉嚨,一臉痛苦地倒在座椅裏,扯着嗓子沖駕駛座上的男人尖聲喊道:“爸爸,我的嗓子……我怎麽了,我不會說話了,我變啞巴了哈哈哈哈!”
開車的是個成年男人,三十出頭,鼻梁架一副墨鏡。
“瞎說什麽。”男人裝模作樣批評小男孩,壓低墨鏡,眼睛從鏡片上方看過來,用幾乎質問的語氣道:“小滿,見到表舅舅怎麽不喊人,你這孩子也太沒禮貌了。”
副駕的男孩再一次爆發刺耳大笑。
秦小滿又往章喬背後縮,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仿佛誤入獸群的羊羔,渾身寫滿難以掩飾的惶惑和恐懼。
章喬心裏一動,低頭摸了摸秦小滿的頭,就聽那男人問:“你是誰?”
從年齡和對話,章喬很容易推斷這兩人身份,這男人大概率是秦翊衡舅舅的兒子,秦翊衡的表兄,這個一看就讓人恨不得抽出鞋底照臉扇的小男孩則是他兒子。
章喬腹诽這豪門關系的确夠複雜,同時也沒想到,第一天來就讓他碰上了,他往旁邊側了半步,完全擋住秦小滿,不卑不亢道:“我是秦小滿的老師。”
章喬猜的沒錯,這兩人正是秦亦南和他兒子秦焱。
秦亦南微微眯起眼,從上到下掃着章喬,神情傲慢。章喬始終微笑,并不避諱他的目光,站着任由打量。
半晌,秦亦南譏諷哼了一聲,收回視線,開着跑車轟然離去。
秦小滿依舊低着頭,死死攥着章喬的衣服,章喬不得不轉身強行把自己被拽得皺巴巴的衣角從秦小滿手裏搶救出來。秦小滿受驚一般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這回埋得更深。
章喬心中不是滋味。
他接受這份工作,完全是因為秦翊衡開出的條件,剛才秦小滿躲到他身後尋求保護的時候,他內心深處忽然就被觸動了。
他意識到,這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在自己家裏還要被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奚落,無處可躲,只能藏在他這個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身後。
章喬心中泛酸,蹲下同秦小滿視線齊平,這才發現小孩兒細白的臉蛋漲得通紅,眼睛裏也閃着淚。
章喬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麽,想了想,輕聲問:“讨厭他們?”
秦小滿視線閃躲,縮着肩膀不說話,本來就瘦小,這一看更加可憐。
章喬無聲嘆了口氣,心想這孩子還沒他出租屋樓底那只奶牛貓膽子大,放輕語氣哄道:“你有權利讨厭他們,何況我也不喜歡他們。”
秦小滿唰地擡頭,眼中寫滿難以置信。
章喬又道:“雖然背後說人不太好,但我總覺得那兩個人好像不太……聰明。”
“不僅不聰明,嘴還毒。“章喬繼續道,“哪像你,聰明又可愛。”
秦小滿愣了。
“你很聰明。”章喬竭力安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我手心寫你舅舅的電話號碼,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小朋友好聰明啊。”
秦小滿怔怔地凝視着章喬,烏黑發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嘴角也慢慢咧了起來。他忽然掙開章喬的手,轉身拔了一捧花,幾下編出一個花環,踮起腳高高舉起,示意章喬低頭。
章喬這下真對秦小滿刮目相看了,他一向佩服動手能力強的,當即彎腰讓秦小滿給他戴上。
擔心再遇上秦家其他人,章喬帶秦小滿原路返回,方姨還站在院子裏翹首等待。
秦小滿跑過去,摸摸肚皮,又做了個拿勺子吃飯的動作。
方姨看了章喬一眼,沒說什麽,牽起秦小滿回屋做飯去了。
章喬沒有提出幫忙,倒不是他不願意,而是他根本不會做,于是在客廳轉了轉,看到了牆上挂着的秦小滿的畫,便站定慢慢欣賞。
出去溜一圈,秦小滿大概餓了,埋頭扒飯吃得很香,方姨看得高興,想到什麽,表情又有些沉,看了章喬一眼,靠過去壓低聲音問:“你們剛才沒遇到什麽人吧?”
“遇上了。”章喬停下筷子,實話實說。
方姨的面頰瞬間繃緊。
“好像是小滿的表舅舅。”
方姨重重哼了一聲,面露不屑:“他算哪門子舅舅,一家子狗屁玩意兒。”
說完,她瞪着章喬,似乎在為自己的失言懊惱,又似乎想警告章喬別想在秦翊衡面前多嘴。
章喬笑了笑,眼神卻帶上幾分冷意:“您說的對,的确是狗屁玩意兒。”
*
之後幾天,章喬正式上崗,每天陪秦小滿上課。秦小滿這個年紀應該去幼兒園,大概因為不會說話,秦翊衡請了老師在家裏教。
章喬記錄秦小滿上課的情況,每天向秦翊衡彙報,秦翊衡每次只回一個【好】,惜字如金吝啬得很。
一周很快過去,章喬一次也沒在秦家看到秦翊衡,除了某天半夜他起夜下樓喝水,回到房間時聽到外面有車聲,撩開窗簾,看見秦翊衡披着月色回來了。
章喬熄了燈,躺回床上,睡意卻随着剛才那一眼消失了。他點開微信裏秦翊衡的頭像,朋友圈顯示半年可見,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背景也是系統初始設定的一片黑。
黑暗中看東西眼睛不舒服,章喬鎖了屏,沒多久就聽到了上樓的腳步,很輕。
他屏住呼吸,聽着那道腳步上了二樓,從他門前經過,似乎停在隔壁秦小滿房間前。
幾分鐘後,那道腳步才又響起,再一次從他門前經過後,沿樓梯上了三樓。
章喬仰面躺在床上,直到什麽動靜也聽不見,才又閉上眼睛。
秦翊衡這一周都很忙。
半個月沒在公司,手裏壓了一堆事,何況還有港口那個項目的報告要寫。
秦翊衡心裏清楚,這份報告就算遞到秦昭禮手中也不會有他半分功勞,大概率是給秦亦南做嫁衣,他心裏不痛快,遲遲不願動筆,秦明唐打電話詢問也推脫說手裏事情太多,另外還要等底下人再整理些資料。
但也只能拖幾天,還是得寫。
秦翊衡調整好心态,反倒是江南,跟秦亦南的蛇精臉秘書在電梯裏不期而遇,又被對方一頓嘲諷,回辦公室的時候都快哭了。
“真把自己當根蔥,狐假虎威!”江南捧着筆記本站在秦翊衡辦公室,憤憤不平,“我看等董事長回來,他們還能嚣張得起來!”
秦翊衡沒說話。
江南氣呼呼喘了幾下,湊到秦翊衡跟前出主意:“要不然您故意把報告寫得很爛,比如弄錯一位小數點什麽的,反正這報告最後也跟您沒關系。”
秦翊衡擡起頭,眸光微冷。
江南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電視裏都這麽演的啊。”
秦翊衡感到心累,揮揮手讓江南出去了。
辦公室安靜下來,秦翊衡靠進椅子裏,抿着唇,目光轉向了辦公桌上擺着的一張照片。
秦谷雨的照片。
江南說的話他不是沒想過,甚至更陰暗更醜惡。故意搞砸,讓舅舅和表兄出醜,讓外公震怒,讓他們知道他不是那麽好拿捏的。
陰暗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不知道多少次,但每次只要想到秦谷雨,再多想法都會戛然而止。
曾經為了一個點的利益,秦谷雨能挺着大肚子去跟供貨商談判,然後在電話裏,對遠在大洋彼岸的他說:“冬至,歷史上許多朝代都毀于內鬥,對于一個集團來說同樣如此。舅舅一家是很過分,但外公年紀大了,我們要一起守護他,守護公司,守護這個家。”
秦翊衡閉上了眼。
這天周六,秦翊衡還在加班,在他背後,落日西沉,華燈升起,他才擱下鋼筆,揉了揉眼,一看時間,已經九點五分了。
每晚九點,章喬都會準時發來秦小滿當天的上課情況,附帶一張課堂照片。
秦翊衡拿起手機,卻蹙了下眉。
沒有未讀信息。
章喬沒給他發。
在章喬出租屋樓下,章喬主動提出加微信,秦翊衡考慮他說得有道理,便同意了,也做好被“騷擾”的準備。
誰知章喬每天準時準點、規規矩矩彙報,半個跟秦小滿無關的字眼也沒有。
合同也簽了,秦翊衡沒看,不過據江南說,章喬并沒有獅子大開口。
至于章喬要找的人,秦翊衡也已經交代下去,唯一線索只有一張二十多年前的照片。
秦翊衡看了那照片,是個懷抱嬰兒的年輕女人,看背景是在一家條件簡陋的醫院病房。
他花一秒思考章喬和這女人的關系,随後便把這件事清除出了大腦。
面對空白的屏幕,秦翊衡皺了皺眉,擱下手機繼續看文件,五分鐘後又拿起,還是沒有信息,他意識到會不會出了什麽事,立刻撥打家裏的座機。
響兩聲電話就被接了起來,傳來方姨的聲音,聽起來同平時無異。
秦翊衡鎮定下來,随便聊幾句,之後才假裝不經意問起章喬。
方姨道:“小喬在給我弄手機呢,我最近眼睛有點花,看手機老是看不清,就想把字體調大點。怎麽了,你找他?”
秦翊衡剛想否認,方姨已經在那頭招呼章喬 :“小喬,來來,接電話。”
一陣悉索聲後,聽筒裏傳來章喬的聲音。
“喂秦總,你找我?”
清亮的嗓音夾雜細微電流,在秦翊衡耳膜形成震動。他遲疑了一秒,問:“今天怎麽沒彙報?”
“我剛打算給你發信息,有事耽誤了一會兒。”章喬道,“是這樣,我想了一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當面跟你談談小滿的情況。”
章喬的聲音似乎都是帶着笑的,秦翊衡頓了頓:“我還在加班,可能很晚。”
“沒關系,我等你。”
秦翊衡忽然沉默了。
電話另一頭,章喬見秦翊衡長久沒出聲,試探問:“你還在聽嗎?”
“在。”秦翊衡道。
“那就說好,今晚你回來我們談談。”章喬問,“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
“行,那我挂了。”
挂電話前,秦翊衡又聽到了方姨的聲音,似乎在說什麽網紅店。
他挂了電話,靠在真皮座椅裏發呆,一會兒想方姨不是不喜歡章喬嗎,怎麽一周時間,稱呼就從“那個高中畢業的小子”變成了“小喬”,一會兒又想章喬要跟他談什麽,秦小滿是不是又出問題了。
等他再擡頭,已經十分鐘過去,只得重新投入工作,這一忙便忘了時間,等結束時才發現,已經過了十二點,到第二天了。
秦翊衡本想直接在辦公室睡,車鑰匙在手心捏了捏,還是決定開車回去。
路上人車廖廖,上了山後四周更是寂靜,唯有星月照在頭頂。
進了秦家大宅,秦翊衡将車停在別墅外,下了車,擡頭望一眼。
整棟房子一片漆黑,估計都睡了。
他原地站了一分鐘,輕悄悄地穿過花園開了門,沒開燈,摸黑在玄關換鞋,邊摘領帶邊往客廳走,忽地頓住腳步。
客廳沙發旁點着一盞小燈,燈光昏暗,隐約照出沙發上歪着的一個人。
章喬被動靜吵醒,伸了個懶腰從沙發站起來,轉向秦翊衡的方向,望着他笑吟吟道:“回來啦。”
作者有話說:
咱們翊衡總還有個名字,藏在文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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