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暖色的光在空氣中流動,四周靜谧無聲。
秦翊衡感到喉頭哽了一下,重又收緊領帶,嗯了一聲。
他看見章喬拿起手機,似乎剛意識到已經是第二天淩晨,小聲嘟囔了句“這麽晚?”。
章喬一臉困意,大概是剛才睡覺姿勢不對,落了枕,一直在揉脖子。秦翊衡不确定這麽晚,他是不是還要跟自己談秦小滿,正猶豫,就聽章喬問:“你困嗎,不困的話,我跟你說說小滿?”
秦翊衡站在玄關同客廳的連接處,道了句好。
章喬看他一會,很費解:“你站那兒幹嘛,離那麽遠能聽清嗎?還是說你習慣站着說話?”
不待秦翊衡回答,章喬似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現在企業好像都流行站着開會,這樣效率高,那咱們站着聊也行。”
說着,章喬便朝秦翊衡走去,不小心磕到茶幾,鑽心疼痛頓時從小腿骨爬上脊椎。
他嘶了一聲,後退兩步又跌回沙發,抱着腿對秦翊衡道:“秦總,我看我們還是坐着聊吧。”
秦翊衡覺得自己大概是加班太久,耗費了太多腦細胞,照着章喬的話就做了。等反應過來,他已經坐在了章喬對面的沙發上,中間只隔一張茶幾。
這樣近的距離叫他有些不适應,微微後仰靠在沙發上才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章喬伸手将臺燈底部的按鈕旋了一圈,光線變得明亮,燈光下他的皮膚呈現一種奶油般的質地,又像某種玉石,泛着瑩潤光澤。
他眯了眯眼,坐直身體看着秦翊衡,像往常般先笑了笑,繼而表情變得認真。
“我跟小滿上了一周課,也觀察了他一周,發覺小滿很聰明。”章喬拿鋼琴課舉例,“老師教一遍就會,彈兩遍就能脫譜,說明他記性好,手眼配合能力也很強。”
這類溢美之詞秦小滿以前的家教都說過,甚至比章喬還要誇張,秦翊衡沒有立刻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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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章喬話鋒一轉,掰着手指數道,“語數外史地生,鋼琴書法還有繪畫……課實在太多了。”
秦翊衡皺眉,并不這麽認為:“如果你對比其他同齡的孩子,就會知道我并沒有給他安排很多課。”
“你是在拿秦小滿和其他孩子比較嗎?”章喬眨眨眼,“我還以為你會認為小滿是獨一無二的。”
秦翊衡被将一軍,一時說不出話,深深地看了章喬一眼:“這些都是學校必修的科目。”
“這些是小學生甚至中學生的必修科目。”章喬糾正,“他還沒到上學的年紀。”
“明年就到了。”秦翊衡說,“我不認為提前做準備有什麽不對。”
章喬有些語塞,做了個深呼吸:“我們坐在這裏,不是讨論對錯,而是要問合不合适。因材施教,秦總不會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吧。”
秦翊衡一怔。
章喬繼續道:“提前打基礎沒什麽不對,但要适度,秦小滿上午注意力還行,一到下午就開始頻繁走神,老往窗戶外面看。”
“他為什麽往窗戶外看?”
章喬的表情仿佛秦翊衡問了個白癡問題。
“還能為什麽?想出去玩呗。”章喬有些想笑,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打量秦翊衡,“你小時候坐在教室裏的時候,不想出去玩?”
秦翊衡沒說話。
章喬難以置信:“不是吧,你不想出去玩?”
秦翊衡無聲地瞥他一眼,把話題拉回來:“所以你的建議?”
“我的建議就是——”章喬上半身微微前傾,雙肘抵在膝蓋,直視秦翊衡道,“他想幹什麽就讓他幹什麽,想玩就玩。”
“不行!”秦翊衡斷然拒絕。
一時無人說話,氣氛安靜下來,秦翊衡似乎聽見呼吸聲,分不清是他自己還是章喬的。
他反思自己語氣是否過于生硬,但如果放任秦小滿瘋玩,他怎麽對得起秦谷雨。
沉默是秦翊衡的強項,如何打破沉默他并不擅長。秦翊衡滾了滾喉結,思索怎麽開口,就聽章喬道:“其實小滿他是能說話的,對嗎?”
章喬頓了頓,斟酌着措辭:“你也知道我第一次遇見小滿是在什麽情況下,當時那個中年男人要把他帶走,他拼命掙紮,但就是不開口,不喊也不叫,我還以為他是個……”
秦翊衡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
“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章喬解釋,“直到前幾天,我看到方姨試圖逗小滿開口,我才知道他不是不能說,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他無法開口。”
秦翊衡英俊的面容如同覆了層霜雪,冷冷地看向章喬。
章喬敏銳地察覺自己踩上了秦翊衡的雷區,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只得繼續:“我想,既然方姨試圖讓小滿說話,那說明不是生理問題,只能是心理問題。既然我都能猜到,你肯定早就知道,所以一般的教學方法就不再适用他。”
秦翊衡沉默了。
章喬知道他在思考,并不打擾,維持着傾身向前的姿勢,微垂着眼,自下而上打量秦翊衡。
秦翊衡已經換上拖鞋,露出了黑色的男士襪子,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這個坐姿叫褲子略微繃緊,顯得雙腿很有力量。
章喬停頓一秒,目光繼續往上。
秦翊衡雙手交握擱在大腿上,拇指搭在一起,大概是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皮帶束在腰間,即便坐着腰腹也不見一絲贅肉。
襯衫紐扣端端正正地扣到頂,領口遮着喉結,章喬注意到他的領帶有些歪,再往上,視線流連過下巴、嘴唇、鼻梁,對上了秦翊衡深邃審視的一雙眼睛。
章喬絲毫沒有被抓包的慌亂,直起身,露出一個天真無辜的笑。
“半天。”秦翊衡道,“既然你說小滿上午注意力還算集中,那就上午上課,下午——”
秦翊衡說第一個字的時候章喬就知道他妥協了,立刻接話:“下午交給我,我來安排,會提前向你彙報。”
秦翊衡挑不出毛病,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章喬原本還準備了一些話,他看出秦小滿其實很需要秦翊衡的陪伴,如果可以秦翊衡每天能不能早點回家,然而想到老邱說的那些傳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搞定。”章喬從沙發站起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忽然想起什麽,“對了,方姨煮了糖水,在保溫箱溫着,你喝嗎?”
秦翊衡并不餓,但不想辜負方姨心意,也知道第二天早上看到他吃剩下的空碗,方姨會高興一整天,于是點點頭:“我待會兒喝。”
“幹嘛待會兒喝,再擱下去味道就不好了。我的那碗也還沒喝,一起呗。”
說話間,章喬已經摸出手機,點開手電筒,一邊照着路一邊往廚房走去,不多時用托盤端出兩碗糖水,擺在了茶幾上。
他将其中一碗推給秦翊衡,拿起另一碗吃起來。
秦翊衡只能也端起碗。
客廳的光不算暗,足以照到廚房,秦翊衡看了眼章喬的手機,被章喬敏銳發現了。他淡淡一笑,解釋道:“我有輕微夜盲,光線暗看東西就比較費勁。”
秦翊衡心想,難怪剛才會磕到茶幾了。
方姨今天依舊做了番薯糖水,秦翊衡一邊吃,視線不自覺落在章喬身上。出乎他的意料,章喬吃相很文雅,甚至可以稱得上斯文。
茶幾有些矮,章喬微弓着脊背,修長的手指握着瓷勺往嘴裏送,不出聲地慢慢咀嚼,眼睛眯起,令秦翊衡想到了貓。
“對了,明天周日我休息,能出去一趟嗎?”章喬忽然問,“我想去市區圖書館借幾本書。”
秦翊衡垂着眼,淡淡道:“休息日怎麽安排是你的自由,不必跟我彙報。”
“好。”
客廳重又安靜下來,只有勺碟碰撞的清脆響聲。
除了商業應酬,秦翊衡已經很久沒和其他人一起吃飯了,在公司他習慣獨自在辦公室用餐,而在家裏則一般去書房。
章喬很快喝完糖水,碗擱在茶幾上,指了指二樓:“我吃完了,先去睡了。”
他說着又打開手電筒,見秦翊衡看過來,無奈地聳聳肩膀:“不打手電我就真的抓瞎了。”
“晚安。”章喬走前道。
秦翊衡沒說話,在章喬上樓的腳步聲中吃完糖水,又在客廳坐了片刻,關了燈,就着窗外月光也上了樓。
不知為何,唇齒間那股甜味揮之不去,秦翊衡後知後覺。
今晚的糖水,似乎過于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