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秦翊衡辦了入住。

拿上房卡, 坐電梯上樓,穿過一條鋪着暗紅地毯的走廊,走到對應的房間前, 秦翊衡刷卡開門。

滴一聲響,章喬站在秦翊衡身後,眉頭随之一跳。

房卡插在牆上的取電槽裏, 房間瞬間亮了,秦翊衡腳步微頓, 繼續往裏走, 邁出的步伐有些僵硬。

章喬跟着進去。

房間還算寬敞, 但也一眼看到底,果然如前臺所說只有一張大床。

床上鋪着雪白被罩,床頭并排放兩個枕頭。

章喬看一眼就趕緊挪開視線。

靜了片刻,秦翊衡忽然說:“我用一下衛生間。”

章喬“啊”了聲, 反應過來:“好,你用。”

等衛生間門關上,章喬終于能長長舒口氣, 腳下發軟地坐進椅子裏。

衛生間亮起燈, 透過一道磨砂玻璃, 隐約能看到裏頭的人影, 隔音也不好, 很快傳出水聲。

章喬臉頰發燙,迅速偏過頭,視線落在茶幾擱着的酒店手冊上, 救命稻草似的拿起來使勁兒翻。

水聲停了, 秦翊衡開門出來, 章喬又忍不住看過去。四目相對, 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尴尬。

雖說平時同住別墅,但各有居住空間,如今是真真正正要住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同一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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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喬趕緊打住不再往下想,手冊恰好翻到餐廳介紹那一頁,他順勢問:“你餓了嗎?去吃點東西?”

秦翊衡立刻附和:“好。”

離開房間那個封閉環境,兩人各自偏頭,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此時還不到下午四點,非用餐時間,餐廳裏沒有客人。兩人挑了臨窗一張桌子坐下,問服務員點幾道當地的特色菜。

等菜的功夫,又有客人進來,看樣子是一家四口,年輕夫妻帶一雙兒女,被服務員引到他們旁邊的一桌。

章喬看一眼便收回視線,拿出手機,點開方姨剛發來的秦小滿的視頻。

視頻裏,秦小滿跟着爺爺奶奶逛花鳥市場,背手站在鳥籠前,同裏頭一只白鳳頭鹦鹉大眼瞪小眼。

那鹦鹉扇動翅膀,用夾子音沖秦小滿說“嗨”。

秦小滿嘴巴大張,驚呆了。

章喬笑着看完,想讓秦翊衡也看,從手機上擡眼,發現秦翊衡的目光仍在那一家四口身上沒有收回。

秦翊衡神情怔忡,起初帶着微笑,漸漸的笑意褪去,變為濃到化不開的悲傷。

章喬心頭一震,也看過去。旁邊那桌上,年輕父親帶兒子坐在一邊,母親則懷抱女兒坐在對面,正分食自帶的水果。一家四口洋溢幸福的微笑,溫馨和樂。

秦翊衡的目光久久停留,尤其在那小女兒身上。

“秦翊衡。”章喬輕聲喊道。

秦翊衡愣了愣,迅速收回視線調整表情,沖章喬抱歉道:“對不起,你說什麽?”

章喬不由想起在廟會上,秦翊衡半蹲着同那個賣花的小姑娘說話,手指輕輕碰那小姑娘的辮子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情。

而現在,秦翊衡又盯着旁人家的小女兒看。

“小姑娘挺可愛的。”章喬壓低聲音,故意打趣,“但要是秦小滿在,看到你一直盯着別的小孩兒估計得鬧了。”

秦翊衡嘴角牽出一絲笑,那笑未及眼底,很快淡去。

章喬心中升起疑惑,将手機遞給秦翊衡,看到視頻裏的秦小滿,秦翊衡蹙着的眉心才終于舒展。

菜上得很快,吃飯時,秦翊衡又忍不住往旁邊偏了幾次頭,章喬全都看在眼裏。

吃完飯,兩人在附近逛了逛,酒店建在村子附近,四周都是農家。

冬日天黑得早,太陽下山,村民們日落而歸,就連相互串門的狗子都甩着尾巴各自回家。

秦翊衡和章喬還繼續向前走,路過果園、菜地還有一條已經幹涸的溝渠,誰也沒提要回去。

太陽完全落入山林後,最後一線光也消失,視野驟然變暗,雖然有路燈但光照不強,章喬看不清,走過一片坑窪泥地時崴了一下,被秦翊衡抓住胳膊。

以前打工,章喬難免要走夜路,并非每條路都有燈,磕磕碰碰早就習以為常。

但秦翊衡顯然不這麽認為。

他背光站在路燈下,身影看起來尤為高大,薄唇緊抿成一線,明顯的不悅。

那表情并不像責怪章喬不小心,反倒是自責更多。

章喬活動腳踝,并沒有扭到筋,也不怎麽疼,剛要開口就聽秦翊衡說:“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氣氛古怪,章喬有心找話,一想到很快就要面對酒店房間只有一張床的事實,又沉默。

秦翊衡大概也是同樣心思,也一路無話。

快到酒店,章喬忽然提議:“要不我去問問能不能再加一張床吧。”

秦翊衡正牽着他的衣袖往前走,聞言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表情也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加床可能不現實,章喬又琢磨:“要不然打個地鋪?”

秦翊衡沉默一陣,沉聲說:“我待會兒去前臺問問。”

章喬并沒有因為秦翊衡的附和而松快,反而升起古怪滋味,他面上不顯,輕輕一笑:“好啊,那我睡地上。”

“不用。”秦翊衡道,“我睡地上。”

“還是我睡吧。”章喬說,“你今天開了一天車,明天還要開車,得保證休息。”

秦翊衡不置可否,到酒店一問,前臺的目光在章喬和他之間轉了轉,禮貌說:“不好意思,地鋪不行的,何況這種天氣打地鋪容易感冒。”

章喬幹笑:“說的也是。”

回房間,秦翊衡接了個電話,走到外頭的陽臺上。章喬趁機去洗漱,出來後立刻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

他原本是想在秦翊衡進來前就假裝睡着,這樣就能避免同處一室的尴尬,但剛一上床秦翊衡就打完電話,看到他已經上了床明顯一愣。

章喬臉上一陣燥熱,尴尬地腳趾在被單底下蜷起,顯得他多麽迫不及待似的。

秦翊衡沒說什麽,轉頭就進衛生間,章喬把頭蒙進被子裏蹬了兩下腿,又掀開被角,露出一只耳朵聽動靜。

秦翊衡似乎在洗澡,水聲不斷,時間格外長。

聽着聽着章喬有些迷糊,心想秦翊衡在裏頭幹什麽這麽久,水聲剛停又一個激靈清醒,頭蒙進被子裏裝睡。

衛生間的門開了,秦翊衡走出來,腳步停在床尾。章喬屏住呼吸,盡量放松,心跳卻越發劇烈,不知過去多久,另一邊床鋪陷了下去,很快,床頭燈也滅了。

房間陷入黑暗。

章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房間安靜無聲,他心裏默數,覺得秦翊衡應該睡着了,這才小心地挪了下。

剛一動,秦翊衡的聲音就自耳畔傳來。

“怎麽了?”

章喬心跳漏了一拍,胡亂地嗯了一聲。

身側靜了幾秒,秦翊衡問:“是不是腳疼?”

章喬都快忘了自己崴腳的事,“啊”了聲,順勢在被子底下動了動腿:“是有點。”

身旁一陣悉索,床頭燈又亮了,秦翊衡坐起來,掀被就要下床:“我去買藥。”

“不疼不疼,我亂說的。“章喬懊惱,下意識伸手,“別去。”

秦翊衡忽然不動了,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麽,章喬這才意識到,燙到似的縮回攥着秦翊衡衣服的手。

“我真沒事,就是走路有點多,腿酸。”

章喬再三保證,秦翊衡才又關燈躺下。

房間重歸安靜,但緊繃的呼吸說明兩人誰都沒睡。

良久,秦翊衡問:“以前沒逛過嗎?我是說廟會。”

“沒逛過。”章喬仰躺在床上,沖天花板勾了勾嘴角,別說廟會,他連新年都不怎麽過。

章喬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護士長親生的,過年時看他們一家三口熱熱鬧鬧,總覺得像個局外人。高中他開始住校,之後過年就再沒回去,整棟樓只有他和同樣不回家的宿管阿姨。他站在寝室陽臺,隔着生鏽的欄杆看滿天炸開的煙花。

耳膜被一聲聲煙火震得轟鳴,那時章喬滿腦子就只一個念頭,他的媽媽在哪裏。

秦翊衡安靜聽着,輕聲問:“如果你以後見到她,要說什麽。”

這麽多年章喬一心想找人,至于找到後要說什麽自己也沒答案。

“或許……我會問她為什麽。”

不想氣氛這麽沉重,章喬有意轉移話題:“你小時候怎麽過年?”

秦翊衡回憶,秦昭禮每逢年節都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顯得人丁興旺家族興盛,只是還要遵循餐桌禮儀,衣着随時保持整潔,不能跑動也不能喧嘩,吃飯如同上刑。

“就吃飯。”秦翊衡一勾唇,“沒什麽特別。”

章喬好奇:“不放煙花嗎?”

“不放。”

秦昭禮是絕不允許在莊園放煙花的,何況山上禁明火。

章喬“哦”一聲,似乎有些失望。秦翊衡聽出來了,一頓又道:“不過今年過年可以放。”

“真的?”章喬眼睛一亮。

不知不覺,他由仰躺變成側躺,臉沖着秦翊衡。

秦翊衡飛快側了下頭,又轉回去,維持仰躺的姿勢,被子底下的手卻微微握緊。

“山上不能放。”秦翊衡沉吟片刻,“不過可以開車去江邊。”

“好好。”章喬眼睛更亮了,“能買點仙女棒嗎?”

“仙女棒?那是什麽?”

“就是拿在手裏的一種煙花。”章喬盡力形容,“點燃後火花四射,很閃很漂亮。”

秦翊衡大概知道了:“嗯,我會買。”

“太好了。”章喬笑了一聲,“除夕那天我們跟方姨還有小滿一起去江邊放吧,小滿肯定喜歡。”

秦翊衡想象那場景,不由也笑起來:“嗯,一起。”

章喬的側臉貼着柔軟的枕頭,困意襲來,迷迷糊糊間聽到秦翊衡問他還有什麽想要的。

“過年嗎?”章喬聲音蒙在被子裏,有些含糊,“我還想吃八寶飯,要那種錦鯉造型的,寓意也好,年年有餘。”

“嗯,吃八寶飯。”秦翊衡溫聲重複 ,“還有嗎?”

“還有啊,我想想。”章喬頓了頓,“紅包算嗎?”

“壓歲錢?”

“嗯,壓歲錢。”

“算。”

“真的假的,你可別騙我。”

“不會,不騙你,我說到做到。”

秦翊衡說完,等了一會兒不見章喬回應,這才小心地轉頭。

章喬眼皮合上,呼吸綿長,已經睡着了。

如水的月光照進房間,将章喬的睡顏清晰地映在秦翊衡眼中。

秦翊衡舍不得閉眼。

一句“一起”伴秦翊衡入夢,夢裏都是新年夜在江邊放煙花的場景,等他睜眼醒來,天光微蒙,身旁卻空了,章喬不在房間。

秦翊衡沒由來心慌,拿過手機就給章喬打電話。

“你在哪兒?”

“我在廟會。“電話另一頭傳來章喬精力十足的聲音,“來取面具,你忘了?”

“怎麽不叫我?”秦翊衡揉着眉心,“我開車帶你去。”

章喬醒的時候秦翊衡還在睡,他不忍叫醒對方,自己悄悄起床,跟着酒店的接駁車到了廟會。

“酒店有接駁車,很方便,我拿了面具就回去。”電話中的背景音嘈雜,章喬停頓幾秒,又說,“這裏還有很多小吃,你有沒有想吃的,我帶回去給你當早飯。”

“我……”秦翊衡一頓,“都可以。”

“那我多買點,你每樣都嘗嘗。”章喬聲音輕快,“你等我,我很快回去。”

挂了電話,秦翊衡在床頭呆坐片刻,起身,利索地穿衣洗漱,花的時間比平時更久,頭發睡得有些亂,手邊沒有定型工具,他還沾水用手壓了壓。

等從衛生間出來,秦翊衡将床鋪整理好,在椅子坐了片刻,又起身去陽臺。

窗戶打開,秦翊衡遠眺廟會的方向,冷風吹進來,試圖給自己發熱的心髒降溫。

等他從陽臺進來,看到章喬那一側床頭擱着的栀子花時,雀躍的心沒由來一沉。

白色花瓣邊緣發黑,是枯萎的前兆。

秦翊衡拿起那花,看了看,小心地用紙包着擱進大衣口袋。他原地站了片刻,拿上房卡出門,乘電梯下樓到酒店大堂。

那天的住客進出時,就見一個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男人站在門口,時不時看一眼時間,而後又立刻望向酒店外。

前臺也看到了,上前詢問是否要幫忙。

秦翊衡道:“不用,我等人。”

前臺認出他:“需要用餐的話可以去餐廳,十點前都有早餐供應。”

“謝謝,不過不用。”秦翊衡唇角輕揚,“有人給我買。”

大堂旁邊就有接駁車的往返時間表,秦翊衡估算章喬該回來的時間,然而一輛輛接駁車停下,車上的乘客下來,卻不見章喬的影子。

司機最後走進酒店,腳步匆忙神情也慌亂,直奔前臺讨水喝,喝完一抹嘴,心有餘悸道:

“鎮上廟會早餐攤的煤氣罐炸了。”

秦翊衡聽見了,臉色陡然一變,快步走過去問那司機:“你說什麽?”

司機本來就驚魂未定,又被秦翊衡的臉色吓了一跳,結巴道:“就一個炸油餅的攤子煤氣罐炸了,然、然後着火了,消防急救都趕過去了。”

秦翊衡二話不說,拿出手機就打給章喬,無人接聽。他沉着臉挂了電話,當即往外走,到停車場找到車,開車就奔廟會而去。

原本暢通的道路變得格外難走,路上行人皆神色慌張,不遠處傳來警笛的嘶鳴,還有滾滾濃煙升起。

秦翊衡的心不斷下沉,再一次撥打章喬的號碼,心裏默念接電話,快接電話。

依舊無人接聽,嘟聲變成忙音。

手機扔到副駕,秦翊衡往方向盤上狠狠一拍,幾乎無法呼吸。

越往後路越難走,行人車輛将原本就不寬的鄉間道路堵得水洩不通。秦翊衡索性将車停在路邊,下車後一路奔跑往前。

終于到廟會,入口圍起了警戒線,兩輛消防車停在裏頭,濃煙消散,火似乎已經被撲滅了。

秦翊衡擠到最前頭:“我朋友在裏面,麻煩讓我進去。”

消防員模樣的人攔住他:“不行不能進,都往後退。”

有傷者被攙扶上了救護車,那染了血的衣服叫秦翊衡眸色一暗,罕見地失了涵養,掀起警戒帶就要往裏硬闖。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一道聲音。

“秦翊衡?”

秦翊衡猛地回頭。

章喬站在兩米外,正驚訝地望着他。

對視幾秒,秦翊衡快步走過去,雙目死死盯着章喬,竭力維持鎮定,聲音卻依舊沉得可怕:“怎麽不接電話?”

“啊?“章喬怔了怔,趕緊拿出手機,屏幕上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秦翊衡。

“我沒聽見。”章喬有些心慌,“你怎麽來了?”

章喬頭發淩亂,外套破了洞,露出裏頭的羽絨,眉骨上一道細長的血痕,正往外滲着血。

秦翊衡沉默不言,雙手垂在身側,慢慢地握緊。

“我沒事。”秦翊衡臉色實在太差,章喬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後果,“剛發生點意外,但我沒事。”

怕秦翊衡不信,章喬原地轉了一圈,沖他笑道:“真的,你別不信。”

秦翊衡再也忍不住,張開雙臂,用力地把章喬擁進了懷裏。

作者有話說:

仙女棒、八寶飯和壓歲錢,小喬新年的期許都會實現的。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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