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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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到面容扭曲的高銘晨頗為嫌棄地看了胡寶峰一眼,考慮了幾秒還是半架着神色不太正常的少年将他拖離了餐廳。
他看胡寶峰逐漸冷靜下來才隐去眼中的厭惡,少年抖着唇拿出手機就開始打電話。
“喂媽。對,我剛剛遇到姐了。”胡寶峰煩躁地咬着手指,聲音有些躁動, “……她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是啊,關系很好的樣子,是誰這我也不知道……”
高銘晨朝他伸手拿過手機回道: “阿姨是我,小峰說的就是那天打我的那個女人,和她那天說得不一樣,她和梁周亦關系根本就好得很!”
高銘晨只能聽見梁母那頭急促的呼吸聲,她有些神經質地喃喃道: “關系好她們是什麽關系呢……”
高銘晨喊了梁母幾聲沒有得到回應後有些莫名其妙将手機放下,看着眼前戴着厚底眼鏡的胡寶峰忽然就覺得十分晦氣,這梁母死活要把女兒塞給他不會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陰謀吧
另一頭的梁周亦追着付完錢就頭也不回往外沖的初禾既感到無可奈何又覺得好笑,說她氣極了吧也不忘把兩個人的餐錢付了。
“初禾!你等等我。”梁周亦将她忘在凳子上的電腦包提起,将圍巾放在臂彎處跑去追人。
人來人往的古街上,游客拿着吃食嘻嘻哈哈地散在各個店門口,初禾一出去當即消失在人群裏,梁周亦一邊為撞到人道歉一邊扒開人群,提着東西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她一時間愣在原地,馬上被人撞得後退幾步也依舊呆呆的,只焦急地張望,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找初禾。
“在這呢。”初禾抱着胸站在她身後幽幽出聲,表情冷淡又帶着些不忍心的別扭。
梁周亦臉上團起笑,忙不疊跑向她,雖然初禾仍然不搭理她,但到底還是接過她手上的電腦放慢腳步等她慢慢走。
“我都不在意,你又生氣什麽”梁周亦身處喧鬧的街道眼中只有初禾一人。
初禾瞬間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頓住身形看向她,聲音大了幾分: “正是因為看到你無所作為的樣子我才生氣啊!所以你打算怎麽處理你媽和你弟,不會這麽多年一直都是你在養他們吧”
梁周亦沒有否認,她喉頭滾動了一下,偏過頭看向街邊的小吃店抿着唇躲開初禾的視線。
“梁周亦。”初禾匪夷所思地喚了她一聲, “你到底怎麽想的”她從最初剛認識時對梁周亦隐忍的樣子所好奇到現在的憤怒與不可理解,已經無法像當初想的那樣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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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走邊說吧。”梁周亦拉過她的胳膊神色柔和,似乎看着初禾鋒利凜然的樣子甚至心中還有幾分隐秘的欣喜。
初禾手臂繃緊了些到底沒有甩開她,只冷着臉聽梁周亦溫涼如水的聲音講述起自己的過去。
人聲鼎沸的古街,店鋪門口小販的吆喝聲和衆人的歡聲笑語仿佛都離初禾很遠很遠,她仔細地去聽梁周亦的聲音。
“我母親這個人你之前也見過,一朵軟弱無能又很偏執的菟絲花。”梁周亦毫不吝啬批判她的詞語, “在我小時候她與我生父打離婚官司遇到的律師就是我繼父,後來他們順其自然在一起有了胡寶峰。那時雖然我在家裏沒什麽存在感,但那段時間确實稱得上我少有的舒坦日子。只是……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初禾微微沉默,梁周亦依然避重就輕地省略了很多東西,她心髒莫名地顫了顫,用一種想用力看透梁周亦的眼神盯着她。
梁周亦有些不自然地将耳邊的碎發夾好,嗓音有些澀: “我繼父死後我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生活怎麽樣對我來說都無所謂,為了贍養我母親似乎成了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它看似是枷鎖,事實上卻是我勉強生存賺錢的動力。”
初禾眼睛很痛,就像是進了什麽邊緣不規則的小石頭,她死死抿着唇吐不出一句話,好像有什麽重物壓在她胸前,要不然為什麽她會覺得呼吸都有點疼
看初禾沉默着,往日那張意氣風發的臉似乎被霜雪覆蓋看起來甚至有些蔫蔫的,梁周亦目光很平和: “你之前說我有心結,這話也沒有說錯。我曾經想過要去很多地方,離開從小到大生活的H市,但實際情況是我只有上大學的時候才出省去過S市,我幻想過等我有錢了,我要帶着我的相機去看雪山,去看瀑布,看廣闊的草原和戈壁沙漠還有一望無際的海洋,我也想将這些景色分享給那些和我一樣困在一隅的人。”
“你現在依然可以。”初禾舔了舔唇角,擡起頭看了看蔚藍的天很認真地對梁周亦說出這句話。
梁周亦漆黑的眼裏沒有一絲光亮,她搖搖頭,聲音低沉: “可是現在的我覺得不配,我甚至拿不起我的相機,你不知道我今天看見相機裏的聞曉櫻難受到差點吐出來,我根本找不回以前的我。”
初禾忽然伸出雙手捧着她的臉,冰涼絲滑的觸感讓梁周亦下意識對上了她盈着一層水霧的眼睛,初禾淡粉色的唇動了動: “如果你實在不知道要拍什麽,那就拍我好了。你不是想看海現在是下午2.05分,從A市出發開車去海邊大概只要三個小時,我們立刻出發還能看個日落。”
聽出初禾沒有在開玩笑,梁周亦眼眶微微紅了,她嘴裏泛起苦薏,被初禾的行動力有些震驚地說不出話了。
将那塊圍巾兜頭蓋在梁周亦臉上,初禾拉着她的手就在街上閃避着人群跑起來,她棕色的發絲被風揚起,露出耳垂上閃亮的鑽石耳釘,在陽光的照耀下刺得梁周亦幾乎要當場落下淚來。
直到剛坐在初禾車上,她立刻一腳油門轟出去,梁周亦被風糊了一臉才知道之前談清為什麽不肯坐初禾的車了,這車技簡直沒把車上的人命放眼裏。
上班這麽多年即使是生病也硬扛着的梁周亦很少請假,這是她第一次不顧後果地翹了班。
帶着墨鏡的女人将車窗全部打開,長發被風吹得很淩亂,她白皙疏冷的臉上此刻帶着耀眼的笑容,梁周亦看着她緊緊握着方向盤将油門踩到底,駛出景區後的山景依然鐘靈毓秀,但再美的景色也比不上身邊女人那半張側臉好看,梁周亦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窗外灌進來的風吹得四散。
“你說什麽!”初禾目光緊緊鎖着眼前的路沒有轉頭只是大聲喊着,陽光将她的發絲照耀得仿佛每一根都被鍍了層金。
梁周亦搖搖頭沒有再說話,她長期緊皺的眉頭完全松開,伸手将束起馬尾的皮筋用力扯下,黑色的發絲瞬間被吹亂,她深吸了一口帶着山林氣息的空氣,忍不住大笑出聲,寒冷的風瞬間灌進她的胸腔,緩緩流淌過四肢百骸。
一路上暢通無阻,初禾将車子停下時,太陽西斜,金紅色的光芒穿過雲層灑落在海面上顯得它波光粼粼,仿佛一塊華美的織錦。
梁周亦眼裏帶着驚喜,她看初禾還在車裏,猶豫了一下率先踩着臺階往下跑,淺黃色的沙子很軟,梁周亦踩着它往前奔跑,遼闊的海面和陣陣上卷的浪花近在咫尺,有一種讓她暈眩的興奮感。
初禾才走下來站在梁周亦身邊,那副墨鏡被她摘下後又戴上了金絲眼鏡,她骨節分明的手指舉着梁周亦最熟悉的那臺相機,她微笑着将東西遞給梁周亦: “我托人檢查過了,稍微修了修,沒怎麽壞。”
海浪一波一波往上湧,梁周亦心悸的感覺在看見那個相機時到達了頂峰,幾乎胸腔都被她的心跳聲震得有些疼,她眼睫微顫,緩緩伸手握住相機,微仰着臉看處于霞光下的初禾,喉嚨幹癢。
“梁周亦,幫我拍張照吧。”初禾将自己滿頭的發絲用手指捋順,她彎腰脫下馬丁靴和襪子用力往沙灘上扔遠,白皙的足踩在濕軟的沙子上,被微涼的海水打濕,初禾自始至終挂着那抹動人的笑,她張開雙臂倒退着往後走,那頭慵懶的長發被鹹鹹的海風卷的很高。
梁周亦緊緊捏着相機,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從胸口傳到耳朵,但她的手卻很穩,握着那個相機有些生澀地撥弄了幾下,将歪頭笑得肆意的女人和漫天霞光照耀下的海面整個定格了下來。
“我看看,我看看!”初禾的長風衣被她挂在肩上,牛仔褲腳往上卷了點露出精致的腳踝,她毫無形象可言地跑向梁周亦,使勁往她身上扒拉。
很清晰的照片,絲毫沒有手抖,梁周亦和初禾對視一眼,幾乎同時看到了輕松,她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初禾幾乎笑彎了腰,她看見意識深處那只沙漏裏的砂礫正在瘋狂往下流動,迅速裝滿了五分之四,只剩下最上面淺淺的一層,想來距離也只是時間問題。
似乎是回家這件她一直努力的事情已經快要實現了,她想她很開心,要不然怎麽會笑得停不下來
她彎着腰,長發垂在肩邊擋住了她整張臉,梁周亦看不清她的神色,自然也沒看見初禾濃密睫毛處滑落了一滴水珠,濺在沙灘上形成了一朵暗色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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