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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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景承默不作聲,表情說明一切。
林初霭喉間發癢,忍住了幹嘔,捧着毛毯藏住臉。
那時候的靳向帛該有多難受,怕是再次清晰認識到親奶奶的真面目,對少年造成又一次創傷。
他不禁想到今天靳向帛得知自己失蹤的反應。
算不算一種應激。
或許,他的存在并不比那只被收養在卧室裏的貓高到哪裏去。
就算是,對靳向帛而言,也是打擊。
關景承沒說,他已然猜到靳向帛在市一院的原因。
發病了。
“林先生,你和那只小貓的地位是不一樣的。”
林初霭有種被說中心事的羞恥感,臉頰紅紅的從毛毯裏探出雙眼睛: “什麽”
“少爺再喜歡那只貓也不會和它結婚。”關景承一本正經道。
林初霭成功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萬一不是我。”
那就可以是任何人。
關景承懂他這知道前因後果的懷疑,語重心長道: “少爺向您坦白時應當提過,那天在別墅并非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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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在他忘記的時光裏,他們早有過一面之緣。
再不要臉點就能說靳向帛對他一見鐘情,乃至念念不忘到設局把他騙進來。
林初霭混亂的心安定了些: “謝謝你。”
“不客氣。”關景承道,心底卻是擔心靳向帛,看徐鶴亭的描述,這次發病和以往很不一樣……
只希望有林初霭在,能讓靳向帛好過些。
到了市一院,關景承替他安排全身檢查,正式檢查前,讓他換了身整潔暖和的衣服。
拎着裝有髒衣服袋子出來的林初霭看見一臉焦急的孟映陽和陪着過來的宋安渝,眼眶紅了一瞬。
“你們怎麽過來了”
“擔心你,想過來看看才放心。”孟映陽松了口氣, “你沒事就好。”
“我帶了艾草葉,你站着別動,讓我給你掃掃。”宋安渝從身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小束艾草,甜美的臉上滿是嚴肅, “這是很正經的事,你兩別笑。”
林初霭扯了下唇角,當真站在原地讓宋安渝圍着他用艾葉掃了一圈,還能聽見女生小聲嘀咕。
“晦氣退退退,來年財運滾滾,大展宏圖。”
“借你吉言。”林初霭接了這份好心意, “我今晚應該不回去,待會還要去做檢查。”
“沒事,我們陪你一起。”
就算孟映陽沒答應靳向帛,也會跑過來的,他是真把林初霭當兄弟。
林初霭很感動,畢竟關景承和孟映陽還是不一樣的。
孟映陽沒走,宋安渝也跟着留下來了。
一行三人樓上樓下跑半天才做完檢查,分別前,兩人和林初霭說好明天見。
林初霭站在門口,目送他們上了車,車尾燈消失在夜幕裏,偏頭看向斜後方的關景承。
“誰叫他來的”
“少爺。”關景承停頓數秒,繼而解答, “他怕您受驚後身邊沒熟人容易二次心理創傷。”
如果有親朋好友在身側,情緒退得快,人也會好受些。
發瘋的時候還不忘安排他,未免太體貼了。
真能那麽操心,怎麽不多想想他自己呢
林初霭轉身往住院部走,臉色凝重得很,讓關景承一時拿不準該不該把靳向帛最新病情說出來。
等到住院部門口,碰巧見到了徐鶴亭。
徐鶴亭先掃過落後幾步的關景承,再看向林初霭,視線落在他裹得跟蠶蛹似的手指,幾不可見皺了下眉。
林初霭條件反射縮起手指,這是哪裏不對嗎
“徐醫生”
“除了手指,還有別的皮外傷嗎”徐鶴亭問。
林初霭搖搖頭: “腳踝有點紅痕,明天應該能消了。”
徐鶴亭看了眼腕表: “他睡下了,不如你明天再來。”
語氣不乏真實誠懇的建議,一般這種時候病人家屬聰明點的都會說謝謝然後轉身就走。
林初霭不同,來的路上聽了靳向帛青春時期悲慘的遭遇,現在他心裏對方是個躲在角落獨自舔傷的小可憐。
怎麽着也要去看一眼才能舒心,他眼神往病房深處飄,嘴也不老實: “我,我還不想走。”
委婉的讓兩人都聽出他的恻隐之心。
真是心軟好騙。
徐鶴亭和關景承對視一眼,繼而漫不經心轉開了視線: “答應我,只能在門口看一眼。”
讓他進去了,今晚恐怕不容易消停。
林初霭忙不疊點頭,發誓一般舉起三根手指,像沒開的花骨朵: “我保證不吵醒他。”
經過前兩次的事,他在徐鶴亭這裏的信任早大打折扣。
徐醫生這些年見過能折騰的有錢毛病人太多,也不在乎他這個,揮揮手讓他去了。
關景承很有自知之明留下來,見徐鶴亭還沒走,虛心請教: “徐醫生值班”
徐鶴亭走到座椅前坐下,翹起長腿,從口袋摸出盒煙,朝關景承遞了遞: “抽嗎”
“謝謝,少爺聞不得煙味。”關景承笑道。
“壓力太大的時候會抽一兩根。”徐鶴亭叼着煙,沒着急點,才慢條斯理回答他的問話, “沒值班,況且我剛讓他過去,走了不合适。”
說到底還是不放心靳向帛,怕情況有變。
關景承望向長廊,看不見深處: “少爺他……”
“病的很嚴重,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幫他向林初霭示弱。”
靳向帛沒反應的時候,想賣慘讓心上人心疼,他能理解,也願意幫一把。
真當靳向帛病了,這事兒就跟情愛無關,身為醫生,一切出發點都要為病患好。
如果林初霭毫發無傷,徐鶴亭也就裝裝樣子攔一下,真讓兩人見面也就見了。
問題是林初霭那一副慘遭虐待的慘狀,靳向帛見了保不準會腦補出什麽,再刺激到發病,哪是兩針鎮定劑能治住的
這幾個月來徐鶴亭嘆的氣連起來能圍繞地球繞三圈,他惆悵的點了煙。
大少爺給的錢多,這事兒也是真難辦。
關景承: “是要長期住院嗎”
徐鶴亭一句話喚起關景承不太快樂的記憶。
徐鶴亭抽出張紙巾接抖落的煙灰,清俊眉眼在缭繞的煙霧裏看起來有些妖。
“不會,他不會長期住院,那時候的事也不會再上演,放心吧。”
關景承抿緊唇,微微躬身向他感謝。
空曠的長廊裏,深處傳來一道戛然而止的呼叫聲。
徐鶴亭臉色倏變,碾滅煙包起來,來不及丢垃圾桶,和關景承跑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白大褂在空中起起落落十幾個來回,落回該待的地方時,徐鶴亭也站到了靳向帛病房門口。
“這……”關景承轉頭看他,神色冷凝, “要注射鎮定劑嗎”
“不用,走吧。”
徐鶴亭認為他們繼續在門口圍觀,等會屋裏某個眼睛要噴火的人會出來開咬。
與其圍觀把人惹怒,倒不如等林初霭脫身後再問。
一門之隔,被抓着雙手抵在牆上的林初霭憋紅了臉,說好睡着的呢
怎麽他看第一眼,這家夥跟有感應似的睜開了眼睛,然後他眼前一花,門一開再關,他驚叫剛到嘴邊,就被捂住抱緊了。
更詭異的是他的叫聲引來叮囑的徐鶴亭和關景承,結果對方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那又是什麽意思啊
他讀不懂,最重要的是抱着他的人在發抖,肩窩裏的臉始終沒擡起來,發出很輕微的嗚嗚聲,跟個找不到家的小狼似的。
胳膊太用力,勒得他有點疼。
都這樣了,還死死握着他的雙腕不放,是怕他跑了嗎
“你能不能松松手”他打着商量,唇邊的耳朵抖了抖,能聽見他說話就是不吭聲, “這個姿勢我好累,腿用不上勁。”
這不是騙人,是真的腳尖墊地,再過一會,他要順着牆滑下去了。
嗚嗚哭的人探出雙紅彤彤的眼睛,似乎往下看了一眼,并不作答,只默默提着他的腿彎往自己腰上挂。
林初霭瞳孔微縮,這是什麽操作
不等他反駁,雙手獲得自由的同時迎來了失重感,兜着腿彎的力量挪到臀部和後頸,他下意識夾。緊雙腿,摟住身前人的脖子。
“你幹嘛”
此時他被靳向帛像抱個大型玩偶以極其暧昧的姿勢摟在了懷裏,隔着幾層衣服相貼。
心跳在這瞬間亂得不成樣子。
偏偏抱着他的人一聲不吭,快步走到沙發坐下,依舊是臉藏在肩窩的依偎姿态。
林初霭心驚肉跳好半晌,手指因被包紮得很不靈活,笨拙地撫摸靳向帛的頭發。
“怎麽不說話不理人還是不理我。”
“徐醫生說你睡着了,是他騙我,還是你騙了他”
“你連徐醫生都能騙過,看來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那被我哄睡的時候,是不是也在裝睡騙我呢”
他輕聲細語的,想哄得把他搶進來的人開口,哪怕應個聲也好。
然而希望落空,嘴都說幹了,也沒能引來回應。
落座到沙發上後,靳向帛連嗚嗚聲都沒了,悶在他身邊跟睡着了一樣。
今天不願意說就算了,再等等,他再想想別的辦法。
他也累得夠嗆,眼見被放過去無望,索性在靳向帛懷裏找個舒服的姿勢,摟着人的脖子,和對方挨着腦袋閉上眼睛。
房間裏很暖,暖到林初霭腦袋暈乎乎的,隐約忘了什麽事。
“你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覺。”
快要入睡的林初霭一瞬間清醒了,猛地扭頭看向近在咫尺的臉。
不止臉紅紅的,連眼睛也紅了,還有即将奪眶而出的淚珠,怎麽看都是個受盡委屈的小哭包。
林初霭目不轉睛地看着,滿心都是哭成這樣也太可愛了,真想讓他哭的更狠點。
對上那雙濕着睫毛的眼睛,林初霭又很心虛,不能有這種惡趣味。
他專心回答: “我當然是真的,活的,會呼吸,會說話。”
“不是的。”靳向帛小聲哽咽, “幻覺裏的你也是活的,熱的,還會乖乖給我親。”
林初霭漲紅了臉,接着發現靳向帛的視線落在他的唇瓣上。
那種試探又如狼似虎的眼神,盯得他緊張到微微抿了下。
“唔——”
那點微不足道的距離被驟然拉近,他的唇被咬住了,疼痛讓他用掌心按了按靳向帛的耳朵尖。
沒能安撫住人,反倒将自己卷進驚天駭浪裏,他無法自由呼吸,發出了很微妙的求救鼻音。
他像掉進湛藍色的海洋深處,身不由己卻倍感溫暖。
明明危險随時會冒出頭,他還是禁不住誘惑,伸出冒險的腳步。
觸碰到了未知領域,被包容,也漸漸被接納,再到共為一體。
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他渾身無力趴在靳向帛的肩頭,嗓音發啞,腔調軟軟像撒嬌。
“現在确認我是真的了”
“嗯,香香的,甜甜的。”
靳向帛一個勁蹭他的臉頰,蹭得他臉快冒煙了,不太自在動動腰。
只聽靳向帛輕輕抽了口氣,又黏黏糊糊蹭他: “老婆,別的地方給蹭嗎”
“等等。”林初霭抵着他要來親自己的唇, “你不困嗎”
“不困,看見你我就精神了。”
各方面的精神。
林初霭摸不準他現在什麽情況,也不确保順着他的心意是好還是壞。
萬一這家夥真要和他睡,他怎麽辦
“真的不困嗎”林初霭問。
靳向帛點點頭。
林初霭面無表情地說: “我很困,手疼腳疼還累。”
不知哪個詞觸動靳向帛淚腺的關鍵詞,一秒眼淚飙了出來,抽噎着: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死,也別離開我好不好以後我一定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傷。”
林初霭怔神,看他哭得不能自已,連忙低聲哄: “沒事沒事,我還在呢,也不會走。別哭了,看着我好嗎”
靳向帛擡頭,怔怔地看着他,經過淚水浸濕的眼睛更清澈明亮,勾得他心旌搖曳,緩緩的靠近。
他的唇碰到靳向帛溫熱的眼皮,能感受到對方不安的動了動眼珠。
他又親了親對方高挺的鼻子,得到個皺了皺的回應。
他忍住笑,微微偏頭親了下對方已然期待良久到撅起的唇。
“在你的幻覺裏,我這麽做過嗎”
靳向帛搖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 “你責怪我不聽奶奶的話才牽連你,還說要和我離婚,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林初霭聽懂了還是大為震撼。
在他被綁走丢到竹林的這幾個小時裏,靳向帛到底想了些什麽東西。
時至今日,林初霭終于對靳向帛的病情有了個實質的解。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打消靳向帛腦補出來的疑慮,接吻讓對方确認他真實存在,擁抱也只安撫住了人。
難不成真讓……艹上一回
他深感無力,也沒想過用這種東西還恩情,摸摸靳向帛那張哭到潮濕的臉頰。
“沒有,我不會那麽對你,你看看,現在在你懷裏的我才是真實的。”
這是被刺激後的記憶混亂嗎
他也有點明白為什麽徐鶴亭建議他先回家了。
因為他到來的只會讓靳向帛的病更嚴重,哪怕抱着他,也還是無法分清現實和夢境。
所以……除開抑郁,靳向帛還患有別的精神病,只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徐鶴亭沒提過。
無意觸碰到另一個秘密的林初霭到抽口冷氣,能讓徐鶴亭如此提防的只有老太太。
也不對,說到底老太太怎麽說也是靳向帛的親奶奶,真能眼睜睜看着親孫子變成個瘋子
冷不丁想起辣椒炒肉的事,是的,老太太做得出這種事來。
再看眼淚嘩啦啦的靳向帛,林初霭心疼又心酸,摸摸他的腦袋: “你啊,表面風光的大少爺哪能連點自由都做不得主。”
靳向帛聽不進他的話,臉頰搭在他肩頭,望着他默默流淚,也不知道腦補出了多驚天動地的慘劇。
“別哭了。”林初霭無奈地嘆氣, “你是水做的嗎哭得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再這樣下去,他不會成為第一個哭死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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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了,祝大家新年行大運,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PS:大面積改文是發現徐鶴亭的姓變成了俆,沒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