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三日後,明翰真的來賠罪了。
我以為就是客套話,見到他這樣鄭重其事,一時有些吃驚:“小郎君怎麽過來了。”
他與我作揖,一本正經的說:“君子言必有信,我當然要來。”
我便說:“小郎君先進來,你坐一坐,我去重新沏壺茶。”
他忙說:“不必了,本就是我有錯在先,此行是為謝罪而來,今日之見,還未請姐姐恕我冒昧,卻先要姐姐開始忙碌,反倒不合理的,沒事的,涼茶我也喝得。”
我笑起來:“小郎君這麽随性的嗎?”
他說:“我此刻随性些,也希望林姐姐不要嫌我的賠禮太過随性了。”他如此說着,從背後拿出一大捧顏色各異的花來,遞在我面前。
如今正是孟秋之際,天地始肅,草木凋零,他能采來這樣一大捧花朵,真是不易,也是用心。
我接過花束,說:“這是你的賠禮?謝謝,我很喜歡。”
他有些腼腆地說:“喏,你喜歡就好。”
我去将花插好,再來給他倒茶:“茶是清早沏的,此時還沒涼透,還是溫的呢,小郎君來的真是剛剛好。”
他忙雙手接過,誠誠懇懇說:“勞煩姐姐了。”
我在他對面坐下,随口問:“怎麽不見香墨跟着你?”
他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說:“夙日的舟車,香墨姐姐已經病了好幾日,眼下能安安穩穩的住一段時間,我便讓她先歇着,先好好休養身體,等好了再來服侍。”
我問:“那你哥沒有派其他人來照顧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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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派了,只是我不喜歡,這裏的人太無趣了,個個都是一板一眼的,明明是不同的人,卻像是同一個人似的,她們只做事,不說話的。”
我深有所感的點點頭。
後來幾日,閑暇之餘,我常坐在花苑裏打秋千,照舊觀察起別人的日常,于是多次看到明翰路過,往我這邊張頭探腦地,目光也是躍躍欲試。
我站起來,将位置空出來,問:“你要來坐嗎?”
他卻慌張的搖頭。
我說:“你別看這別苑大,但是別處可沒有秋千坐,只有我這有。”
明翰問:“為什麽?”
我說:“之前,你還沒來的時候,有個侍衛為我做的。”
他問:“那他現在去哪了?”
我說:“當然是去他應該去的地方了。”
明翰似懂非懂的看着我。
我笑了起來,邀請他來玩:“上去吧,我來推你。”
他坐了上去,我就在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推着,和他說些零零碎碎的閑話。
他說:“我家中也有秋千,和這個差不多大,已經很多年了,我哥哥還有我姐姐小時候都坐過……”
我輕輕推他,感嘆道:“哇~讓我猜猜,這個位子現在傳給你啦,是嗎?”
他随着秋千蕩起來,埋怨道:“是啊,現在只有我玩,他們都不玩了,真是的,明明也開心過啊,為什麽突然就不喜歡了……”
我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人長大了,不能繼續無憂無慮吧。畢竟這世界上有很多事,就和秋千一樣,曾經喜歡,不代表以後還會喜歡,曾經合适,不代表以後還會合适的。”
他有點郁悶的問:“是這樣嗎?”
我說:“沒關系的,人這一輩子,路有很長,可以喜歡很多事,可以喜歡很多人。小郎君還小,長大後的事,誰說得準呢?不如別想那麽多了,就趁着自己還喜歡,繼續喜歡下去吧。”
他很苦惱:“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也不喜歡了呢?”
我說:“就算以後不喜歡了,但是現在的喜歡,是真真切切的啊,你喜歡過,毫無保留的喜歡過,已經夠了,因為人總要往前走,你注定要長大的,只要勇敢一點,那就一定會遇到新的一切的……”
他問:“包括喜歡嗎?”
“包括喜歡。”
“可是……”
我再次推他:“小郎君,你這麽愛操心,當心長不高哦。”
我繼續推着秋千,他也不再說話了,只需要踮起腳來,在喜歡做夢的年紀,放肆地去擁抱年少的喜歡,單純的快樂,還有自由的風。
此後,李明哲好像也默許了,由我替上香墨的位置,照顧明翰。
明翰對此很高興,說:“下次見面,我再給你送花。”
我說:“好啊,不過一朵就夠了,太多的話,凋謝的時候也可惜。”
他馬上答應:“說定了,我明天給你帶。”
明翰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或許見我與他姐姐年紀相仿,他哥又太嚴肅,便總喜歡和我說些心裏話。
他說:“哥哥在墉城為我尋了一位老師,我這次是來求學的,不日就要上京敬師了,也不知道那位老師長相如何,生的胖還是瘦,性情又如何?是嚴厲還是寬宥……哥哥早前傳信回家,說這段時間他正好在長河郡辦公務,我行程也快到了,他便在此等我,剛好接我……林姐姐去過墉城嗎?”
我說:“沒去過呢。”
他一臉向往道:“聽說上京墉城,是繁華興旺之地,有杯酒風流,寸寸錦繡……我家中有位長姐,名喚明珠,她本應該也如這墉城的女子一般,金銀玉石,養尊處優,若非家族罹難,她如何會在蕲州,那偏遠冷落之地,蹉跎歲月呢?”
我問:“那此次探親,她為何不與你一道過來?”
他搖了搖頭:“她不願來。”
我說:“是吧,她不願而已。人各有所求,有人向往權貴,而有人喜歡自由;有人推崇勝者,有人尊重敗者;有人敬畏天理,有人信奉人定勝天,你站在玉門春風之中,又怎知秋高氣爽不是別人願意等候的呢?依我來看,明珠不會蒙塵,她只是不喜歡争名奪利而已,這不代表她收斂了光芒,而是有些人無緣得見她的美而已。”
明翰腳尖點地,停住正在搖晃的秋千,回頭看我。
我便也停住動作,看着他的眼睛說:“你的姐姐,若是她真的在乎墉城的繁華,這次探親,她就該随你一道了。”
他問:“古往今來,但凡京師,但凡名都,出了那麽多舉世聞名的人物,還有許多千金不換的機會,這在偏遠的方寸之地,可是難得一見的……難道,會有人不喜歡被稱頌,被看好,被期待嗎?”
我想了想說:“可是,天下不止有墉城,多的是不知名的小地方,而人生在世,有沒有被看見,有沒有被器重,都不影響一個人生來的價值。有才情,有智慧的人,能被欣賞固然是一件美事,但是,可以選擇被誰欣賞,這才是人生的幸事,文人墨客不是經常自诩風骨嗎?這大概也可以稱為女子的風骨吧。”
他重複我的話,若有所思地說:“這是,女子的風骨。”
我鄭重地點頭:“對。”
他說:“我長姐,她也是這樣想的嗎?”
我笑了起來:“那我可不知道,你回家後可以自己問問她嘛。”
他垂下眼去,苦苦思索。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踢着地面,讓秋千輕輕地蕩起來:“小郎君往前看嘛,不要局限在一隅之地,我相信,等你長大了,你也會有自己想要為之努力,為之奉獻一生的追求的。”
他皺眉說:“可是我現在,還一點打算都沒有。”
我笑着說:“不着急,你的路還長,總有一天能找到答案的。”
我們蕩着秋千,看秋意正濃,風聲徹徹,殘葉打着旋在身邊飛揚,擦過衣擺,擦過腳尖。
我問:“小郎君為什麽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他說:“呀,我才發現,原來這個秋千還可以坐兩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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