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第二天的花,如約而至。
明翰乖巧地坐在桌前,一臉認真地看我插花,眼底有明顯的喜色。
我看了他一眼,問:“小郎君怎麽這麽高興,今日的抽考你又答過了?小郎君真厲害。”
明翰說:“我的筆墨用完了,待會需要出去采買一趟,哥哥答應我,讓我自己去選,順便出門走走。”
我放下花瓶:“你要出門?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嗎?”
李明哲站在門口,語出驚人:“你也要去?”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整這一出神出鬼沒,我和明翰都吓了一跳。
明翰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看我,有些不确定的說:“林姐姐也能去的吧,一直悶在這裏,也是窮極無聊的。”
李明哲問:“你為什麽要去?”
我随手擺弄花瓶裏的花,垂眸說:“身上的傷還沒好全,藥卻已經用完了,我想出去買些傷藥。”
他看了我片刻,問:“上次在街上的鞭傷?”
我說:“是的。”
話題就此終結。
明翰小天使出來暖場了:“就讓她陪我去吧。”
李明哲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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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居然同意了。
這個煞神今天的心情應該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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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翰去取筆墨的時候,我走向了對面一間醫館。
當我出門的時候,正逢車馬過市,路人連忙躲避,不巧,又與我撞上,他力氣極大,我一時不防,直接跌在地上。
他趕緊來扶:“姑娘,真對不住,你沒傷着吧?”
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臂彎,越過車馬,越過喧嚣,看到了一個人。
于是,繁華都成了假象,風聲也化作了唏噓,目之所及,一切都成了虛影,只有那道背影,一閃而過,耿耿于懷。
我想,每個人在這個世上總有那麽一個念想的,無論是紅塵滾滾,還是人海茫茫,只要看到,哪怕是背影,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我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
路人還在說着抱歉的話,“姑娘,你沒事吧,姑娘?”、“都怪我不留神,驚吓你了,你沒傷着吧?”、“哎呀,你的藥都灑了,你放心,我會賠給你的……”
我幾乎渾身顫栗,粗魯地推開了他的攙扶,說:“不用了,不用了。”便朝着那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是朱懸。
就是他。
頃刻之間,眼淚奪眶而出,我無法繼續隐藏自己的情緒,也無法再控制自己的心了,我飛快地跑,想要快點追上他,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吶喊出來,等等我!等等我!
但是,我竟突然失聲了,我越是喜悅,越是着急,越是驚慌,越是喊不出半點聲音。
怎麽會這樣?
難道,難道我就這麽與他錯過了嗎,這麽眼睜睜的錯過了嗎?
不行,我不甘心,我也不會放棄的!
我能追上他的!
李明哲忽然攔到我面前,問:“你看到了什麽人?”
他的話仿佛一塊巨石砸向了我,我心中忽地咯噔一下,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裏是長河郡,殷地的地盤,李明哲權柄在握,有刀有馬,真發起瘋來,有恃無恐,我能奈何?少年,又能奈何?
李明哲近乎冷漠地看着我。
淚已經被風幹,我看了他片刻,慢慢收斂起情緒,沙啞着聲音答:“沒有。”
周圍人群攢動,話語紛擾,我們站在其中,兩兩相望,不動如山。
他問:“藥買到了嗎?”
我說:“買到了。”
“東西呢?”
“掉在地上,碎了。”
明翰懷抱着新買的筆墨,追了過來,連聲抱怨:“哥哥怎麽突然走得這麽快,我差點就跟不上了……”
他俯下身,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緩和了一陣,又被一旁的叫賣聲吸引了目光。
是個買糖畫的小攤,販子口才很好,手藝似乎也還不錯,畫攤邊上你推我搡地擠了一堆小朋友,叽叽喳喳的,翹首以盼。
明翰要了一只小老虎,然後問我:“林姐姐要一個什麽形狀的?”
我悄悄地拭去臉上的狼狽,對他揚起一個笑:“小郎君幫我挑一個吧。”
他指着一只小兔子問:“這個?”
我說:“可以,謝謝小郎君。”
明翰望向他哥,示意他來付錢:“謝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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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我看到了徐延秋。
一別數日,他還是那副恪盡職守的樣子,站在我的房門口,像之前一樣,靜靜地等着,看着我的進進出出,來來往往。
我問他:“你怎麽來了?”
他說:“微臣奉命,請問姑娘的決定?”
我說:“徐侍衛若是得空,可否幫我找一個人,你的問題,不,應該說是三公子的問題,我也會給出一個準确的答複。”
他問:“什麽人?”
我說:“長河郡人,家住城南,春陰巷陌,女孩,十歲左右的年紀,名喚芊曉。”
芊拂的妹妹,我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那累卵之地,獨自去面對一些蚊蠅鼠蟑。
他說:“我盡快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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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徐延秋去替我安置那個孩子,我對她別無所求,只希望,她這輩子喜樂平安,這也是她姐姐的心願。
徐延秋回來告訴我,說那孩子很倔,死活不肯走。
我只好想辦法,親自去了一趟。
小丫頭脾氣大的很,見了人就甩臉色,問什麽都不答,活像塊石頭,又重又硬地,半點都不似她姐姐溫柔。
我拉着她好說歹說,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像沒聽見一樣。
直到,春陰巷的寧靜,被馬蹄聲打破了。
外面有人高聲喊門,數次之後,依舊無人應答,便以執行公務為名,直接破門而入。
人馬紛沓,秋葉肅殺,将我們團團圍住,逃無可逃。
我擡頭看向門口,天殺的李明哲,又是他。
芊曉直接吓呆了。
我趁着混亂,将那孩子攬入懷裏,頓覺得自己被深深的無力感籠罩了,我喃喃自語,是在問她,也是在責怪自己的卑微和無可奈何:“你家中是什麽情況,你心裏沒數嗎?為什麽不走呢,為什麽不走呢?”
她終于開口了,表情仍固執得可怕:“我要是走了,就沒人等我姐姐了……她托人帶了口信給我的,她說她這個月會來接我,我們會一起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了,我一直數着日子,現在這個月只剩兩天,她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我心中無比的悲戚,說她:“傻丫頭。”
她問:“所以,我們還能離開這裏嗎?等我姐姐一起。”
我望着她那雙淚光盈盈的眼睛,竟然一時失語了。
她似乎明白了什麽,神色是肉眼可見的萎靡了下來,她貼在我耳邊,眼淚便紛紛落在我的肩頭。
她小聲的抽泣,艱難地問了我一句話:“所以,我等不到我的姐姐了是嗎?”
我忍住悲恸,替她拭去臉上的淚,鄭重地告訴她:“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姐姐。”
李明哲大步走來:“她不是,她沒有你和你姐姐的回憶,沒有你和你姐姐的過往,甚至都沒有經歷過你們所經歷過的苦痛,她永遠也不會成為你的……”
我大聲喝止:“李明哲!你說夠了嗎!”
他譏諷道:“怎麽,真話不樂意聽?你樂意聽假話?那她呢,她要聽真話假話?可是,她好像有權利知道真相吧?”
芊曉不敢與他對視,在我懷裏瑟瑟發抖。
我環視他帶來的手下,咬牙切齒:“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裏的?你派人跟蹤我!”
李明哲沒有回答,那一副極盡睥睨的神态,實在惹人厭煩。
門外小跑進來一位随從,與他抱拳說:“大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他看向我懷裏的芊曉,點了點頭。随從應了聲是,奉命上前。
我立刻将人攔在身後,一臉防備地看着來人:“你們要幹什麽?”
便有數名随從上前,将我押跪在地上,不由分說,直接帶走了芊曉。
“放開她!放開她啊!她做錯了什麽嗎?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我開始劇烈的掙紮,但還是無濟于事,甚至還招至了一些拳打腳踢。
而李明哲始終那麽睥睨地,冷淡地,看着這場鬧劇。
芊曉被抓走時,還在扭頭看我,她大聲質問:“所以,根本就不能離開這裏是嗎,我和我的姐姐,那麽想離開,那麽想重新開始,但是最後,還是誰都沒有離開,是嗎!?”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我哭着大喊:“李明哲!你別動她!”
随從上前甩了我一巴掌,指着我的鼻子罵:“賤人,豈敢放肆!大人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我立刻改口:“對不起,對不起,李大人,李大人,是我冒犯了,是我的錯,都怪我,你放過她吧,我求求你放過她。”
李明哲緩緩走過來,在我身前站定。
我仰頭看他,苦苦哀求:“放過她吧,求求你了,她很乖的,我也會聽話的。你要出氣,你要打要殺,都沖我來,這些事和她根本就沒有關系的,不是嗎?我求求你了。”
他一臉悲哀的看着我:“看看你現在的處境,你連你自己都保全不了,談何要留下她?真是,不自量力。”
這時,門外傳來了芊曉的哭喊聲,我看不見她,也不知道她遭到了什麽樣的對待。
我頓時收住了眼淚,掙紮着想要站起來:“你們要帶她去什麽地方!你們要做什麽!放開她!放開她啊!沖我來!都沖我來啊!”
挾住我的人突然放了手,不容多想,我立刻爬了起來,往門外沖了出去。
李明哲卻忽然抽了刀,将刀背重重地敲在我的後頸。
我眼前登時一黑,脫力地倒在他的腳邊。
為什麽,又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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