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決心
九、決心
戚千慕的發色變了,從淺亞麻色變成深棕色,頭發長度好像也變短了些,半紮着,後腦勺一個小揪揪,額上有幾縷碎劉海,脖子邊垂着碎發。
瞧着比之前的他要穩重半分。
但總體而言,還是個性又潇灑的模樣。
戚千慕站在實驗大樓的閘門邊上,渾身被保安亭的蒼白燈光塗滿。
原是沒太多表情的,美豔的臉冷淡下來更能突顯藏在豔色中的英氣,漂亮亦有可以擊退別人的氣勢,可戚千慕一扭頭瞧見洛頤就笑。不知怎的,蒼白燈光使戚千慕臉上的笑容添了些許落寞。
洛頤覺得今晚突然出現的戚千慕是不同以往的,甚至是他不曾想象過的,更脆弱,更孤傲,似乎也更坦白,戚千慕還沒有說話,還沒有任何稱得上表達的行為,在洛頤眼中卻如同已經傾訴了什麽。洛頤猜想是兩天前聊的那通電話的作用。
洛頤趕緊小跑着過去,出了閘門,将戚千慕扯遠幾步,急切地問:“你怎麽來了?找我有事?”
戚千慕點頭說是。
“什麽事?”這兩天找他的人好像比平時多,洛頤想。
“我有話想跟你說。”
洛頤點點頭,看着戚千慕,臉上寫着“請說”兩個字。
但戚千慕沒開口。
洛頤等了一小會兒,微微皺眉,問:“你想要說的內容很多嗎?”
“嗯。”
洛頤琢磨片刻,提議道:“那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出去吃夜宵好不好?”
Advertisement
“好。”
那天戚千慕和洛頤聊完電話仍是無法清醒,內心掙紮依舊激烈,不知如何是好。
他得到了洛頤的許可,雖然只是其中一方面而不是全方位的許可,但他能夠向前邁步了,他擁有了可以進攻的空間。
戚千慕卻駐足不前。
可能行為上有些許相同,然而本質上與平日沒心沒肺的享樂不同,他面臨的不是一場歡宴,不是一次簡單快捷想斷就能斷的歡愛。
往前走,吉兇未蔔,不知道會讓自己陷入怎樣的境地,也不知道會讓洛頤增添多少煩惱。萬一落得個害人害己的下場,他會很懊惱。
戚千慕不言不語窩在家裏兩天,戚奶奶問他好幾次出了什麽事,他都沒回答,說不出個所以然,他不知道自己煩惱的事情應該怎麽付諸于言語。
今天上午戚千慕又是抱着蛋餅窩在飄窗上曬太陽,戚奶奶出門溜達前看見一人一貓在那兒坐着,溜達回來後一人一貓居然姿勢不變,戚奶奶氣不打一處來,見不得戚千慕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過去就是身手矯健的一腳,直接踹在戚千慕的屁股邊上。
戚千慕整個人動蕩一下,蛋餅倏地跳開,迅速遠離是非之地。
戚奶奶坐到戚千慕跟前,和戚千慕相似的深邃且瞳色淺的眼睛盯着戚千慕,說:“有事你就吱聲,別在這學蛋餅當貓逃避問題。”
戚千慕猶豫半晌,籠統地說:“我想折騰點什麽,又擔心會有不好的結果。”
“你是真的想?”
“嗯,非常想,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戚奶奶其實沒聽懂戚千慕煩惱的真相,但她覺得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她一臉嚴肅教育戚千慕:“想要就去争取,任何寶藏都輪不到膽小鬼發掘,你繼續這麽賴在家裏,所有好東西都要長腿跑了。怕這怕那的不像樣,還不如我這個老太婆有魄力,你和我到底誰才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啊?只要不是去做虧心事,別的事你都可以放心大膽去做,怕什麽?”
然後戚千慕真的鼓起勁出發去争取了。
争取前還先去了一趟造型屋,打扮打扮自己,讓他的最大優勢得到最好的發揮。
戚千慕不允許自己當膽小鬼。
戚奶奶從小就教育他要當一個勇敢的人,無論遇到怎樣的困境都必須拼命地活。這種由戚奶奶以身作則言傳身教的、充滿活力的教育深深根植于他的心裏,大多數情況下他都能做到,或者說盡力嘗試着去做。感情問題雖也重要,可算不得是要死要活的大事,他不應該連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是禍是福,也該要試過了之後才可以下定論。
戚千慕去到洛頤的學校裏,站在實驗大樓外,彼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偶有一兩個學生經過他,并給他或驚訝或好奇的眼神。
看守實驗大樓的保安出來問過他幾次要不要幫他上樓去喊人下來,他都說不用。
他想就這麽站着等一會兒。
靠近了洛頤的等待似乎能夠使他的心安靜下來,變得更加堅定。
洛頤這晚将近十點才下樓,身體和精神皆疲倦,但心情不錯,動作悠閑,見到戚千慕的那一刻,情緒往上蹿了蹿,旋即又向下墜,落入一個暧昧不明的境地。
洛頤和戚千慕并肩走在被夜幕籠罩的校園中,燈光稀疏,除了宿舍區和教學樓附近之外的地方都沒有足夠的光線供學生走夜路,偌大的校園仿佛一處落後鄉間,人煙稀少,無聲也無光,入夜就是遁入空寂,他們走在晦暗的大路小路上,時常如孤舟在暗黑的海中浮沉,身不由己地随着水流的方向而去。
兩人之間的對話無甚意思,有一搭沒一搭,幹巴巴的。
洛頤問:“等很久了嗎?”
戚千慕答:“還好,沒多久。”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來了。”
戚千慕毫無起伏地說:“想給你一個驚喜。驚喜嗎?”
“嗯,驚喜。”洛頤幹笑兩聲,“你吃晚飯了嗎?”
“沒吃,不怎麽餓。”
“哦……那你等會兒多吃點。”
“好。”
“饑一頓飽一頓對腸胃的傷害挺大的。”
“是嗎?那我以後注意。”
洛頤往旁邊瞄一眼,只能瞄到戚千慕在昏暗的光線中成了剪影的側臉輪廓,有點欲語還休的意味,他便也欲語還休起來。
戚千慕這兩天并沒有主動聯系他,他也沒有去打擾戚千慕。
還以為他那天的寬慰沒有起到作用,戚千慕仍然心中帶刺,不希望與他有過多的交往,只願意讓差距過大的他們重新回到一貫生活的世界中。
誰知此時戚千慕竟然過來找他了,不聲不響地來,又不聲不響地等。
他不明白這種行為的含義,不明白這算不算是願意放下芥蒂繼續和他做朋友的意思。
洛頤暫時不想重提他們在電話裏聊過的、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的話題,省得破壞了眼下的氛圍。
他們沒有太多話語上的交流,只在共享環繞在彼此身邊的某種難得的靜谧。
洛頤始終覺得安靜才是難得的,人很容易就能熱鬧起來,很容易就能加入到熱鬧之中,然而要靜下來卻是不易。
安靜在很多時刻都會讓人心生恐懼,但如果是兩個人共享的話,似乎可以減輕這份恐懼。
走到校門口旁邊的停車場,坐進戚千慕的車裏,戚千慕問:“想吃什麽?”
洛頤邊系安全帶邊說:“我都可以,你選你喜歡的吧。”
戚千慕臉上帶有一絲靜谧的餘韻,看着洛頤,說:“我喜歡吃路邊攤。”
洛頤點頭應道:“嗯,行啊。”
一路無話,十五分鐘左右的車程,兩人去到一條離某商場不遠的、身處居民區邊緣的、煙火氣較重的小路。
戚千慕在路邊停車位停好車,洛頤還沒來得及解安全帶,車頂燈被打開了。
車內的小空間瞬間被黃橙橙的光線照亮,洛頤稍稍一愣,扭頭看向戚千慕,用眼神詢問這個舉動的原因。
戚千慕也看向洛頤,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暖調的光在他臉上添了一層暖意,他看起來仿佛是充滿柔情的。
洛頤問:“怎麽了?”
戚千慕才開口說:“有些話不能在外面說,我在這裏先跟你說了。”
洛頤愣愣地應了聲:“嗯。”
然後受到了出乎意料的重擊。
戚千慕開門見山單槍匹馬就扔出一句手榴彈一樣的告白:“我很喜歡你,想和你談戀愛。”
被戚千慕的攤牌速度吓到失語的洛頤:“啊?”
戚千慕鄭重強調:“我喜歡你。”
洛頤目瞪口呆,怪叫:“為什麽呀?”
戚千慕被問得呆了呆,當真思考片刻,然後回答:“就是喜歡你啊,沒有為什麽,沒有十分具體的原因。”
洛頤一臉不可置信,執著且大聲地問:“為什麽呀?!”仿佛在責備戚千慕。
戚千慕在洛頤氣勢洶洶的問話中稍稍感到自己是沒底氣的,臨時抱佛腳,又思考了一會兒,不太确定地說:“可能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性格又好吧,內外兼修,完美。我會喜歡你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嗯,就是這樣的。”
“不不不不對,”洛頤慌亂無措擺動雙手,磕磕巴巴告訴戚千慕,“我……我,我是,我喜歡女生,我是,異性戀,對、對不起……我……”
戚千慕按下洛頤亂晃的手:“先別急着道歉。”
“但是……”
戚千慕又打斷洛頤的話:“性向又不是定死的,随時可以改。”
洛頤即便是在慌亂中也覺得這話不太對:“雖然我沒有做過這方面的研究,也沒上過精神科的課,但是我好像看過有文章說性向是天生的,沒辦法改。”
戚千慕篤定地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是,在一般情況下你更傾向于欣賞哪種性別的特質,比如一個男明星和一個女明星擺在你面前,你能夠看出女明星的美并成為女明星粉絲的概率比較高,比如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站在你面前,你會率先想象女生成為戀人。然而這些都不代表你一定不會被另一種性別的人吸引,也不代表你一定不會喜歡我。”
“……是這樣的嗎?你的說法有什麽依據嗎?”非常注重引用文獻來源的洛頤皺起了眉毛。
“呵,”戚千慕突然輕佻地笑了一下,“洛頤,你是不知道有多少曾經自稱是異性戀的男人圍着我轉,性向在我這兒算什麽。”
洛頤:“?”
現在不是賣弄情史的時候,戚千慕猛地清醒過來,有點尴尬,胡亂幹咳兩聲,關燈,解安全帶,開車門,并同洛頤說:“好了,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下車吧。”
兩人去到路邊的燒烤攤裏找位置坐下,點了不少東西,洛頤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吃了幾串烤五花和幾只烤生蚝,吃得七分飽了,還是處于呆滞狀态,沒怎麽反應過來,
擡眼小心地瞄一下坐在對面的戚千慕,洛頤小聲說:“我好像有點暈,就是鬼壓床的那種暈,半夢半醒,一邊腦子知道自己醒了正在做夢,另一邊腦子又在固執地創造夢境,亂套了,全亂了。戚千慕,我現在其實是在做夢吧?”
戚千慕沒搭理洛頤的困惑,壓低聲音正色問道:“你會覺得同性戀很惡心嗎?”
洛頤呆愣地搖搖頭:“不會。”
“你讨厭同性戀嗎?”
“沒有啊,談不上讨厭,不怎麽關注。”
“會認為同性戀不應該存在嗎?”
“不會。這沒有應不應該一說,因為不是由人類獨創的行為,不關乎人類道德,同性戀行為在許多動物中也存在,用習性去解釋這種行為可能會比較恰當。就是,”洛頤頓了一下,用更小的音量說,“濫交才是破壞人類道德的不恰當行為。”
戚千慕完全不覺自己受到了似有若無的懷疑和指摘,臉上浮起一個放肆的笑:“放心,我不會破壞人類道德的。”又笑得更開懷,明确告訴洛頤,“你沒在做夢,你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就是向你表白了,接受現實吧洛博士。”
“……這不是輕易就能接受的事。”洛頤這輩子沒想過自己居然要在一個路邊燒烤攤裏考慮是否跟一個只認識幾天的同性談戀愛,這一切都荒誕得不像是能夠發生在現實世界的事情。
“你不是前兩天才說過不介意我進入你的世界嗎?”
“但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戚千慕好心提醒洛頤:“我們都是男的,做不成男女朋友。”
洛頤惱羞成怒:“哎呀!就是說那種意思而已嘛!你別在這個時候挑刺!”
戚千慕捂着嘴低頭笑,瞧着挺樂呵。
洛頤在這個時候見不得戚千慕那麽樂呵,又害羞又無措又有點生氣,板着臉問:“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你是在捉弄我而已。”
戚千慕立刻止了笑,豎起三根指頭作發誓狀,十分誠懇地說:“我是真心實意想跟你談戀愛的。”
洛頤挫敗地閉了閉眼,渾身起了不少雞皮疙瘩,他在短期內聽不得戚千慕說“戀愛”之類的字眼。
“你既不讨厭同性戀,又願意和我繼續相處,那我們談戀愛怎麽了?再正常不過了啊。”戚千慕愉快地宣布,“好,事情就這麽定了。”
洛頤驚掉下巴:“啥?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