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痛心

三十八、痛心

成功獲得戚奶奶歡心一事給了洛頤極大的鼓舞。

“談戀愛這種事情雖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但如果能得到身邊人的支持和祝福,會感到非常幸福。”洛頤這麽同戚千慕說。

洛頤躍躍欲試,認為自己是有希望可以說服洛之裴的,洛之裴再傳統、再固執,也是比戚奶奶年輕一輩的人,戚奶奶都能接受的事情,洛之裴應該也是能接受的。

只是洛頤暫時沒有太多主意,想等着洛霖忙完來找他,一起商量針對洛之裴的坦白方式。

然而卻一直沒等到。

洛霖出差回來後,緊接着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根本沒時間記起洛頤的事。

洛頤只好邊等邊自我安慰——晚一些讓洛之裴知道也是好的,時間越久,他可以做的準備就越充分。

可惜事情全不跟着洛頤的想法進行,命運總要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吓,他還沒有見到洛霖,還沒有和洛霖說幾句話,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他和戚千慕就第二次被抓包了。

周六晚上,洛之裴趁着洛頤到家前的一點空檔下樓買瓶麻油,他吃湯料時喜歡蘸加了麻油的醬油。

洛之裴不知道今晚洛頤比以往回來得早,洛頤沒有選擇公共交通。

小區門口邊上的便利店斜前方停了一輛深灰色的車,洛之裴路過時掃了眼,沒太留意看,徑直到便利店裏買麻油。

洛之裴惦記着洛頤快回家了,不敢耽擱,就拿一瓶麻油,結完賬走出便利店耗時不到五分鐘。

洛之裴往回走的某一閑散瞬間正好擡頭看了眼,視線正好落到那輛還沒有開走的車的擋風玻璃上,正好穿透擋風玻璃看到了車內,正好看見了兩個男人纏綿接吻的瞬間。

身上穿着家居服、手裏拎着一小瓶麻油的洛之裴愣在原地,直勾勾盯着車裏的人,駕駛座的人半張臉隐藏在陰影之下,他看不清,但坐在副駕駛座的人,他能看清楚,只大半張臉,他就能将這個人的全部長相補齊。

他們分開了,又似舍不得,重新湊到一起耳鬓厮磨,沒完沒了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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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駕駛座裏的人更加暴露在光線下,那張洛之裴看了二十多年的無比熟悉的臉整個浮現出來,洛之裴心裏焦急萬分,張着嘴想叫嚷一聲什麽,可他發不出聲音,他的嗓子仿佛被眼前的可怕景象堵住,堵得死死的。

洛之裴不敢相信,眼看着那個長得和洛頤一模一樣的人下車了,他劇烈喘息一下,逼迫自己動起來,移動腳步悄無聲息地尾随那個人,可思想太過混亂,不知道自己此舉是為了證明那個人不是洛頤,還是為了抓個正着,讓洛頤無從抵賴方才的駭人行徑。

洛之裴看到那人走進了小區,走進了A棟,走進了電梯,走在一條和自己回家完全相同的道路上,他還是不敢相信。

電梯門合上後,洛之裴趕緊走過去按上行鍵,等下一部電梯。

拖着沉重至極的腳步回到家門口,洛之裴大汗淋漓大口喘氣,仿佛跑了一段長長的路,體力不支,掏鑰匙的手直發抖,幾乎是哆哆嗦嗦地開了門。

看見在玄關換鞋的洛頤的那一刻,洛之裴差點哭出來。

還沒等洛頤問洛之裴到哪裏去了,洛之裴就用力将手裏的東西砸到洛頤身上,小小的麻油重重磕到洛頤,旋即彈起,沿着一道低平的抛物線墜落在地,“啪”,玻璃瓶子碎得七零八落,濃郁的芝麻香味頓時充盈鼻間。

洛之裴痛徹心扉的聲音随着玻璃摔碎的響聲而起:“你為什麽呀?!”

洛頤原想接着洛之裴扔向他的東西,雙手懸空張着,一臉錯愕地看突然情緒失控的洛之裴,呆愣道:“爸?怎麽了?”

洛之裴沒發現,他真的哭出來了,有一滴淚從他通紅的眼眶中落下,他滿腦子只剩一句話,他恨聲問了出來:“你為什麽要和一個男人接吻呀?!”

徹底完蛋了,洛頤想。

洛頤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敢和洛之裴悲痛的雙眼對視,慌慌張張又無目的地往四周看,看如舊的一切,半空的鞋櫃,疊得整齊的折疊雨傘,玄關牆上長明的小夜燈,留着燈的飯廳,擺着飯菜的飯桌,還有不同尋常的一切,地上的玻璃碎,漫延成一大片的油漬,安靜躲在角落裏歪頭等着誰來摸摸它腦袋的松糕。

四周都是寂靜無聲的,空氣凝結成冰,冰晶像不斷繁殖的病毒那樣逼近他,占領他的全身,好冷。

洛頤緩慢呼出一口沒有溫度的氣息,扯着僵硬的臉部肌肉露了個笑,帶着強烈的僥幸心理說:“爸,你看錯了吧……”

洛之裴擡手就扇在洛頤臉上,将洛頤打得偏了頭,又指着洛頤痛心疾首地怒吼:“我沒有看錯!那就是你!你和一個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人在接吻!”

洛頤不是第一次挨父母的打,小時候在幼兒園裏和同學發生矛盾,回到家就被範書娟拿衣架揍了一頓,衣架都打斷了,也曾因為犯犟不肯喝藥被洛之裴揍過,腿上被打紅了一大片。

但洛頤第一次挨這麽讓他痛心的打,洛之裴的悲痛通過暴力的行為傳遞到洛頤身上與心裏。

那晚父子倆誰都沒有胃口吃飯,洛之裴半躺在沙發上捂着臉唉聲嘆氣抹眼淚,洛頤收拾殘局,收拾完地上的碎瓶子和麻油,又去收拾擺滿飯菜的餐桌。

洛頤近來太忙,瘦了不少,洛之裴為了給他補補,從上午就開始忙活,費心做了一桌菜,炖了老火湯,就等着洛頤回家。

洛之裴從前完全不懂做飯,一年到頭沒進過一回廚房,是為了照顧病重的範書娟,所以才在範書娟的指導下學習如何做飯、如何做家務、如何照顧人。

因此洛之裴只會做範書娟教給他的菜式,那些洛頤從小吃到大的菜式。

洛頤看着桌上的一切,覺得這仿佛是他的爸爸和已經不在的媽媽共同完成的,點點滴滴都帶着可以漠視時空的愛意。

洛頤喉間被尖銳的酸楚滋味扼住,眼圈泛紅,眼中含淚,翻湧的愧疚感将他淹沒,他很抱歉,對一切被他辜負了的愛意都很抱歉。

他不再是乖孩子了,從今往後,他會變成一個壞小孩。

他在深厚的愛意中成長,卻成為了肆意啃食這些愛意的壞小孩,他自己的叛逆行為,卻要身邊的人來承受痛苦。

可他沒辦法結束這一切,他做不到,他不可能因此就放棄戚千慕。

這場無論哪一方勝利都是傷害的戰争是無可避免的,他必須承受所有的傷害。

洛之裴稍稍緩過傷心勁兒就開始破口大罵,罵洛頤惡心、肮髒、變态,斷斷續續罵了好幾個小時。

那些話讓洛頤極其不舒服,但他不敢反駁洛之裴,只能低頭受着。

洛之裴孤苦伶仃的模樣太過深入洛頤的心,洛頤那顆軟得像棉花的心,于是有很多話他都不忍心說,不忍心明着忤逆洛之裴,非常害怕自己惹洛之裴更加生氣,讓自己罪過變得更大。

洛之裴一夜沒睡。他罵到累極了就回到房間裏躺下,可翻來覆去到清晨四五點都沒睡着,索性起床,到客廳坐着等洛頤。

洛頤一大早出門時,洛之裴說:“晚上回來這裏。”

洛頤低聲應道:“好。”

洛頤同樣一夜沒睡,也沒有做任何事,他沒有給戚千慕打電話,沒有回複戚千慕的信息,他的心太亂了,找不到思路開口說話,他的身體太重了,沒辦法控制自己書寫任何東西。

過度的負罪感将他壓得精神恍惚,他就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夜,感覺不到疲倦,腦子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白天回到實驗室的洛頤失魂落魄,毫無效率,沒做好任何一件事,成了自己曾經很嫌棄的在實驗室裏發呆的學生。

林淼森關心了他兩回,他都說沒事,而後扭過頭去,不願意與林淼森交談。林淼森不想自讨沒趣,就不再問了。

戚千慕給洛頤打了好幾個電話,發了十幾條微信,擔心洛頤又是身體不舒服動彈不了。午飯時間戚千慕又發微信來說洛頤再不回複他,他就要直接沖到S大學了。

洛頤沒胃口,吃兩口泡面就吃不下,起身到樓梯間給戚千慕回電話。

聽筒裏的“嘟”還沒響完一下,戚千慕就接起電話,嗓門很大地叫道:“洛頤你還好嗎?幹嘛不接我電話?”

洛頤聽見戚千慕的聲音就鼻子發酸,不自覺地輕輕吸吸鼻子。心裏的感覺很微妙,似乎在迷茫之時找到了依靠,又似乎要去奉獻自己成為依靠,洛頤有點安心的幸福感,也有點慌張的使命感,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沉聲告訴戚千慕:“昨晚我爸爸看見我們了。”

戚千慕愣了半晌,明白了此刻的大禍臨頭:“啊?叔叔有什麽反應?”

“不吃不喝不睡。”

“這……”戚千慕也慌了,支支吾吾一串意義不明的話,胡亂琢磨好幾分鐘,提出一個他認為最可行的建議,“我……我要去,叔叔面前認錯吧?”

洛頤不同意:“你先別忙,我今晚回一趟家,看看我爸怎麽說。”

“哦,那我送你回去吧?”戚千慕其實想說要見見洛頤,洛頤的爸爸都不吃不喝不睡,洛頤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希望能親眼确認洛頤的狀态。

洛頤趕緊攔住:“千萬別,我怕又鬧出什麽是非。我們最近可能觸了什麽黴頭,接二連三被抓包,還是先別見了,避一避吧。”

戚千慕沉默了幾秒,遲疑地喚道:“洛頤……”

“嗯?”

戚千慕可憐巴巴央求道:“你不要抛棄我。”

“我不會抛棄你。”洛頤嘆了嘆,神情絕望,說,“可是,當成年人好難啊,顧全了這邊,那邊就顧不上了,好像注定會辜負什麽一樣,根本不存在兩全其美的解決之道。”

戚千慕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洛頤,他沒有遇到過這種孝義之間的抉擇,也不認為辜負一些人和事是天大的罪過,他并不追求各種道德上的完美,他只能猶豫着說:“洛頤,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有幾分鐘兩人都沒說話,也不挂電話,聽着對方輕微的呼吸聲,感受對方身處遠方的存在。

洛頤的思路不受控制地緩緩往回飄,可一想到昨晚的種種又覺得太過委屈,靠自己消化行不通,他忍不住向戚千慕撒嬌,像只受了傷的小獸哀哀喚道:“戚千慕,我爸爸昨晚說我非常惡心,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惡心。”

這句話讓戚千慕立時能夠感同身受洛頤的難過,那種話語化作利劍直戳心窩的難過,戚千慕疼惜道:“你不惡心,你很好,你又好看,又聰明,又善良,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叔叔太過生氣了才這麽亂說的,而且叔叔說的不是你,是我。洛頤,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洛頤又哀哀地說:“不是的。”

“嗯,不是,”戚千慕嘆息般應了聲,不放心,交代道,“要是今晚你回家後發現場面失控了,你要麽趕緊跑,要麽給我打電話,我去給你擋着,人在太激動的情況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你一定要小心些。”

“你說得我爸像個悍匪……”

雖然被扇了一巴掌,雖然不知道今晚會面對怎樣的境況,但洛頤不覺得洛之裴是個崇尚暴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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