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洛霖
三十九、洛霖
和戚千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十多分鐘,挂電話後,洛頤又回到實驗室繼續發呆,熬到下午六點離開,啓程回家。
洛頤的腳步不曾停歇,但他根本不想回家,拿鑰匙開門時心慌得厲害,頭腦有點缺氧,眼前一陣花影一陣黑。
家裏靜悄悄的,洛之裴就坐在飯廳等洛頤,聽見洛頤回來了卻沒吭聲。洛頤換鞋放包的動作都很輕,不敢制造出一點噪音。
餐桌上是昨晚的剩菜,洛之裴也是昨晚剩下的人,仿佛蒙了一層灰撲撲的塵與油,不新鮮。
洛之裴冷淡地吩咐道:“吃飯。”
洛頤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連忙答應:“嗯,好。”
洛頤等洛之裴開口提出要求,不是宣洩情緒的咒罵,而是經過沉澱和思索的要求,關于他的,關于他的感情的。
無論怎樣的難題,總要切實提出來了才能進一步想辦法解決。
但洛之裴一直不說話。
心事重重的父子倆吃不了多少東西,昨晚的剩菜又剩了大半,留着明晚繼續吃。
飯後洛之裴等洛頤收完碗筷才開口宣布:“我要開一次家庭會議。”
洛頤趕緊乖乖坐下:“好。”
瞧洛頤不靈光,洛之裴頓時生氣,大聲提醒他:“你給我把洛霖叫回來呀!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她還在外面跑什麽!叫她回來!”
洛頤只好給洛霖打電話。
洛霖接電話後洛之裴一把将手機搶過去,對洛霖說:“不管你手裏有什麽工作,全部都放下,立刻回家一趟,出大事了。”
Advertisement
說完就挂電話,沒讓洛霖吱一聲。
洛頤看自己的手機被洛之裴用力拍在沙發上,暗暗咽了口唾沫,想洛之裴氣成這樣,萬一動手了,他可能真的要像戚千慕說的那樣瞅準時機逃跑。
晚上八點多将近九點的時候,門鈴響了。
洛霖有鑰匙,但不想用,不想表現得和這個家太過親近。
洛頤快步去開門,将洛霖讓進門,低低喚了聲:“姐。”
洛霖邊換鞋邊不耐煩地問:“嗯,幹嘛呀?着急忙慌叫我來,催魂呢?我很忙的。”
洛頤悄聲告訴她:“我和男朋友的事情,爸已經知道了。”
洛霖很是詫異:“你怎麽這麽快就說啊?你傻呀,起碼等過了五六七八年,老頭對你結婚生子這件事有點絕望了你才告訴他呀。而且你和那個野男人能不能談五六七八年都未可知,你着急什麽?”
洛頤哭喪着臉說:“我本來也想先隐瞞一段時間再說的,但昨晚他送我回來,被爸看見了。”
“啧,”洛霖簡直是恨鐵不成鋼,“這能怪誰呀?還不是你們太招搖了,在學校的小路上要接吻,在車裏也要摟摟抱抱親親吧?啧啧啧,你們這些男人就是一天到晚猴急猴急的,丢死人了,你們控制一下自己好吧?控制一下很難嗎?”
洛頤被數落得毫無還嘴之力,耷拉着腦袋請洛霖到客廳。
因為是家庭會議,松糕也算是家庭成員之一,所以洛之裴抱着松糕坐在沙發上。
洛霖第一眼看到的是松糕,跳起來叫道:“哎喲!怎麽有一只小狗?!”
洛頤湊過去低聲告訴洛霖:“男朋友送的。”
洛霖立刻換了張嫌棄的臉:“啧,幹嘛呀?他想全方位入侵我們家啊?”
“你別這麽說他,他是聽我說爸一個人在家無聊,所以好心送了一只小狗陪陪爸。”
第二眼看到洛之裴,洛霖又是大叫:“哎喲!好久不見啊老頭,你怎麽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洛之裴不滿地瞪着洛霖。
洛霖毫不在意,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回過頭看了洛頤一眼,說:“你好像也憔悴了不少,呵,感覺你現在是要上斷頭臺呀。”
洛頤:“……”
洛霖挑了個離洛之裴較遠的地方坐下,問:“叫我回來幹嘛?”
洛之裴眉心皺得死緊,聽剛才姐弟倆的悄悄話,洛之裴猜到了什麽,粗聲粗氣地說:“我們家出了這種事還不能叫你回來嗎?你早就知道洛頤的事了?”
洛霖聳聳肩:“也沒多早。”
洛之裴更氣了,叫道:“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說?你們姐弟倆都想瞞着我是嗎?”
洛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可不是特意想瞞着你,我平時跟你又沒有交流。”
洛之裴發出急切的質問:“你怎麽不勸勸你弟弟呀?你怎麽當的姐姐?”
洛霖冷笑道:“我為什麽要勸啊?人家兩人情投意合,我吃飽了撐的去棒打鴛鴦,這是造孽的呀。”
洛之裴吃了癟,撇撇嘴,視線換了方向,瞪着洛頤說:“我告訴你,我不同意你和一個男人談戀愛,這件事不可能,我死了化成灰了也絕對不可能。洛頤,你現在當着我們大家的面,跟那個人斷了吧。”
洛頤明白自己肯定會面對洛之裴的反對,但這句命令真的砸到他頭上,他才發現所有心理準備都不作數,他被砸得暈頭轉向喘不過氣,如墜深淵,腳踩不到大地,心落不到實處。
洛頤低着頭說不出話,只緩緩搖了搖頭。
洛之裴氣急,提聲問道:“你們難道還想過一輩子呀?”
洛頤點點頭。
洛之裴用力跺了兩下腳,颠得腿上的松糕一顫一顫。洛之裴只恨自己生了個傻兒子,用勸失足少女回頭的捶足頓胸的口吻勸道:“怎麽可能呢?洛頤你在想什麽?你腦子壞掉了是嗎?你跟我說說,你怎麽保證一輩子都和他一起?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你聽我說,我一看就知道那個人不是好東西,像那種年輕愛玩的男生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而已,他不會真心對你的,他沒有真心,以後他玩夠了,轉頭去和別人結婚生孩子了,你哭都來不及哭呀,被耽誤了這麽多時間。”
洛頤深深呼吸兩下,鼓起勇氣擡起頭望着洛之裴,輕聲說:“爸,誰能保證一輩子?”
洛霖帶着點哂笑幫腔:“是呀,誰能保證一輩子?結婚證書嗎?孩子嗎?你和我媽倒是結婚生子了,也沒見你們能過一輩子。”
洛之裴要急瘋了,一下子站起來揪着自己的頭發轉了半圈,連累着松糕也掉在地上轉了半圈。
洛之裴的眼睛也急得通紅,臉面全無地朝洛頤喊:“你這,你發什麽瘋?你一個男人,卻想跟一個男人過一輩子,這,你,你這就不可能有孩子了呀,你這樣,怎麽辦呀?我怎麽辦呀?你要讓我們家絕後嗎?”
範書娟在世時,洛之裴盼着自己能有一個兒子,盼來了,而後就接着盼,盼兒子長大了成家,然後生個孫子,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
範書娟不在了,洛之裴餘生最盼望的事情還是看到洛頤的孩子,但孫子孫女都不重要,有孩子就好。
他不知道怎麽度過餘生,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他的一生已經定型了,再沒有更多的可能,死神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他沒幾年可以活了,接下來的每一天都不會有任何生機,不會有任何希望。
可孩子不一樣,孩子是新的生命,新的希望,可以帶來充滿生機的改變。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怎麽生活,他只需要守着孩子,跟着孩子,就能過幾天熱熱鬧鬧的生活,像以前範書娟還在世的、兒女還年幼的、有滋有味的生活。
洛頤又低下頭去,姿态很低,态度卻不軟,說:“對不起,爸爸,我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可事實就是這樣了。”
洛之裴被焦急的心火燒得頭暈,紅通通的雙眼微突,死死盯着洛頤,一手捂着脹痛的前額,不可置信地問:“沒辦法,沒辦法你要和一個男人過日子?你還是,還是博士生,你怎麽想的?你以後怎麽在別人面前擡起頭來啊?你讀了這麽多書,這麽努力,為什麽要這樣葬送自己的未來?為什麽呀?你那個圈子怎麽可能容得下一個同性戀?你不想要前程了嗎?你以後怎麽辦呀?”
洛頤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一層,說:“我不打算告訴別人,我在學校裏面,在同學面前,都是盡量隐瞞的。”
洛之裴抄起地上想跑開的松糕,重新抱着,坐到洛頤身邊,苦口婆心:“現在你不覺得有什麽,因為你還是學生,還沒有遇到工作上的競争,以後呢?和你同一級的人要麽有太太家的幫扶,要麽靠着擁有穩定家庭的正面形象獲得一些升職機會,那你就要比別人落後好幾步了。男人要以事業為重,你怎麽會甘心一輩子當一個沒有晉升機會的底層角色呢?”
洛霖又插話:“這都是老黃歷了,現在不這樣。”
雖然她不了解學術圈是什麽模樣,不知道洛之裴說的話有沒有道理,但為了幫洛頤找回點聲勢,先反駁了再說。
洛頤接着說:“以後的事情,我會看着辦的,爸你別擔心。”
洛霖一聽就不滿意,問:“你們這樣能談出什麽結果?”這話是對着洛頤說的,想提醒洛頤态度強硬些,溫和有禮解決不了問題。
但洛之裴更加不滿意,憤怒地瞪着老是胡亂插話的洛霖,随手将松糕遞給洛頤,起身說:“洛霖,你先跟我進房。”
洛頤接過松糕,和松糕面面相觑,又無助地看着洛之裴和洛霖的背影,一頭霧水,想這家庭會議開得真是随意極了。
原本洛頤對相互不對付的父女倆的談話結果不抱希望,沒想到,就是這他根本沒有參與的、開展得莫名其妙的談話給了他最大的希望。
其實洛霖也沒說什麽智慧之言,只不過是她狠得下心,知道用範書娟的事和洛之裴的實際境況來使洛之裴頭腦混亂,心意難堅,進而放棄自己的執念,逐漸跟随她的思路來思考整件事。
她也不會像洛頤那樣時刻想着愛惜維護洛之裴,相反,她就喜歡攻擊洛之裴,什麽話戳人疼她說什麽話,将洛之裴戳成篩子仿佛是她的樂趣。
洛之裴關上門就開始罵:“你就這麽想推你弟弟上絕路嗎?我讓你來是想着你能幫我勸勸洛頤,你是我們家的一員,要和我站在一邊的呀,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你比洛頤大幾歲,也參加工作這麽多年了,怎麽一點道理都不懂?不為我這張老臉,只為洛頤的未來着想,你也不該支持他談這種戀愛。”
“我們倆到底是誰想推洛頤上絕路呀?你的話說得好聽,什麽只為了洛頤,其實不是的,你就是為了你自己而已。”洛霖一屁股坐到飄窗上就開始不客氣,“我真的太讨厭你們這些老古董了,洛頤有沒有孩子關你什麽事啊?真有孩子,那孩子也是個獨立的人,不是你或者洛頤生命的延續,沒辦法給你續命,你該怎麽着還是得怎麽着。你總不會以為有個小孩來給你補充精氣吧?收起你那些奇怪的幻想,也這麽大歲數了,吃好喝好玩好就行,別一天到晚整這麽多事,我和洛頤都忙得很,我們也都不想當老古董,沒空陪你發瘋。”
心底的盼望被拆穿,洛之裴撐不起在洛霖面前的架子了,坐到床沿上,面對着洛霖,嘆道:“那也不能支持洛頤當同性戀,他的路走歪了,我們應該提醒他,幫他走回正确的路上。他一直都是最優秀的孩子,從來都不用我和你媽媽擔心的,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太傷我的心了。”
洛霖無所謂地說:“同性戀就同性戀,世上又不是只有洛頤一個同性戀,怎麽就錯了?少數人做的事就是錯的嗎?那以前洛頤小考是全校唯一一個理綜滿分的學生,你那時怎麽不說他大錯特錯?你到底在慌什麽?別的同性戀能活,洛頤就不能活了?
“洛頤心軟,顧念你的感受,總将你的痛苦看作是他的痛苦,你別仗着這一點就欺負他。逼得緊了,他會跑的。他都有本事在家裏一窮二白還欠着錢的情況下讀到博士了,他還沒有本事遠離你嗎?他和他那個男朋友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風流快活不好嗎?你還傷心,他管你傷心幹嘛?你這個糟老頭子有什麽可挂念的?”
洛之裴又被激怒:“我是你們的爸爸!”
洛霖把話說得十分明白:“那又怎麽樣?如果我們不管你,你能做什麽?報警把我們抓起來?拿長輩身份壓我們一頭的這一套已經不好使了,我們就是不願意完成你關于家庭的設想。
“又不仰仗你什麽,沒必要聽你的話,我們只會根據我們自己的意願過完這一生。你支持,那大家還能當一團和氣的一家人,不支持,那可能就是分道揚镳的結果了。”
洛之裴有點覺得了洛霖不是在胡說八道,洛霖的話是有幾分道理的,時代變了,人的想法也會跟着變,年輕人跟着,他這種老年人跟不上。洛頤如果真的下定決心要離家,他是跟不上的。
洛之裴抱臂坐着不說話,臉上還帶着些許固執樣,但由怒火助燃起來的氣勢幾乎全消失了。
洛霖乘勝追擊:“現在這個年代的孩子太有主見了,行動力也強,我不認自己是你家的人,所以你就洛頤這一個兒子,只有這一個孩子,你別一不小心把洛頤逼走了,不然你後半生就跟那只小狗過吧。
“洛頤是容易心軟,可你看這次都鬧到把我叫回家來的陣仗了,洛頤想都沒想過要和那個男人分開,你就該知道洛頤打定主意要談這段戀愛。洛頤可有韌勁了,可執著了,那麽無聊的醫學專業,那麽厚的教科書,那麽多天書一樣的論文,說讀就能連着讀十年,這樣的人,你都半只腳踏進棺材了,還能拗得過他?”
洛之裴小聲說:“洛頤才不會像你這樣是個白眼狼。”
洛霖不吃這一套:“你給了我很多恩惠嗎?你又沒有多喜歡我,何必裝腔作勢罵我是白眼狼,弄得我好像辜負了你多少愛意似的。
“而且,當你們這一輩老古董眼裏的白眼狼,也沒什麽,大多數年輕人都樂意當,洛頤應該也挺樂意的。你以為你很了解洛頤嗎?那他喜歡男生你知道嗎?呵,你只是了解你自己對洛頤的要求而已,你根本不了解洛頤本人。”
洛之裴在洛霖的話面前別無他法,只能裝可憐,苦着臉嘆道:“你媽媽不在之後,我們的家都不像家了。”
“你不是家裏的頂梁柱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有能力當頂梁柱,那麽我們家的所有事都是你的責任,現在弄成這樣,全是你的錯,你好好反省吧。”
每次和洛霖交鋒都讨不了好,往常的洛之裴還有精神多吵幾句,可此刻洛之裴受到的沖擊太大,身心俱疲,沒有力氣和洛霖較勁,他自暴自棄地承認道:“是,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我就是一個失敗的人,老婆不在了,女兒有跟沒有一樣,兒子呢,兒子是個同性戀,我還活個什麽勁啊,早死早好。”
“問題是你現在活得挺好的,還沒到死的時候。很多人都想死,但沒勇氣真的殺死自己,于是只能活着。
“你好奇怪,把對你那麽重要的家照着某種模式去經營,完全不管家裏的人都有怎樣的個性,适不适合同樣的模式,這條路行不通就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你都活大半輩子了,卻完全不知道怎麽自己生活嗎?
“好不容易到可以領退休金的年紀,每天大把時間,你就找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做嘛,去浪費時間嘛,去虛度光陰嘛,有事沒事都做幾頓好吃的犒勞自己,平時多和朋友見見面吹吹牛,要不就出去旅游開開眼界,別一天到晚對着四面牆。你要是實在不想動彈就在家裏種種花養養狗,也挺好的。”
昨天和今天幾乎都不吃不喝不睡的惡果仿佛在這一瞬間顯現,洛之裴無精打采,臉色灰敗,嘀嘀咕咕:“見朋友?洛頤這種樣子,我有什麽臉見朋友?不怕被別人笑到臉黃啊?”
洛霖翻了個白眼:“你要拿着大喇叭滿大街說自己兒子是同性戀,我不會攔着你。算了,你還是別見朋友了,別愁眉苦臉的弄得人家也跟着心情不好,你有小狗不是嗎?你跟小狗玩,不跟人玩,這樣好了吧?滿意沒?”
洛之裴左手捏右手,賭氣不說話。
洛霖搖搖頭,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勸說洛之裴:“你已經失去了感受快樂的能力,不可能再獲得多少快樂。時間過了,事情發生了,你沒辦法回到過去,成為過去的你自己。但你不能讓身邊的人跟着你不快樂。”
洛霖明白說服一個人要進退有度松緊得當,她常年和甲方公司的妖魔鬼怪打交道,知道該擺姿态就擺姿态、該當繞指柔就當繞指柔的道理。
看洛之裴沒有反抗能力了,洛霖擠個笑,放軟聲音說:“老頭……爸爸,能不能讓我和洛頤都自由點?別給我們設那麽多條條框框好不好?
“人的一生那麽短,你看媽媽就知道了,活着的時候為以後的三十年作了明确的規劃,誰知只剩三年壽命,什麽規劃都用不上,并且那三年裏不是去醫院住院就是在家裏哀嚎,活得不人不鬼的。
“趁我們現在還健康,我們還有想要去做的事,你就別給我們添亂了,放手吧,洛頤都是二十大幾歲快三十歲的人了,他腦子清楚,非常聰明且有行動力,他比誰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能夠承擔一切行為的後果,不需要你替他做決定。”
洛之裴頹唐地低下頭,嘆道:“你媽媽要怪我的,我沒管好你們姐弟倆。”
洛霖的笑撐不了太久,已然恢複冷淡:“我媽媽已經不在了,她怪不了你,你醒醒吧,為我們這些活人着想一下,讓我們少些煩惱活得輕松自在一點,比整天挂念媽媽要有意義得多。”
洛頤等了半天終于等到主卧的房門打開,看洛霖先面無表情走出來,趕緊上前去,小聲問:“怎麽樣?聊了什麽?”
洛霖邊往大門走邊說:“沒聊什麽,我和老頭哪裏有話聊,都是在吵架。”
洛頤:“……”
洛霖潇灑地朝洛頤揮揮手:“走了。”
洛頤不想明言他獨自面對洛之裴會害怕,只扭扭捏捏地低聲勸洛霖:“多坐一會兒嘛,難得回來。”
洛霖狠心拒絕:“才不要,在這裏多待一秒我都覺得我自由的靈魂被束縛了。”
說完洛霖就換鞋離開,留洛頤一個人在客廳裏傻站。
焦急等待的時間過得很慢,洛頤扛着沉重壓力在客廳坐立不安,頻頻扭頭看牆上的挂鐘,也頻頻盯着主卧大開的門注意洛之裴動向。
可是洛頤的精力都熬沒了,為了即将面對洛之裴而鼓起的勁兒都來來去去好幾回了,洛之裴還沒有走出房門。
洛頤十分不解,又不敢去問,只好硬着頭皮繼續等。
結果等到十一點多,松糕不願意陪着洛頤了,自己跳下沙發到狗窩裏睡覺去,而洛之裴依舊沒有動靜。
洛頤終于坐不住,蹑手蹑腳靠近主卧,悄悄扒着門邊往裏看,只見洛之裴側躺在床上,背對着門口。
洛頤微眯着眼瞅了好一會兒,小心喚了聲:“爸?”
洛之裴聽見了,但不吭聲,随便朝身後甩了一下手,讓洛頤別打擾他。
洛頤不敢提問,将不安與疑惑囫囵咽進肚子裏,動作很輕地幫洛之裴關燈關門。
看來家庭會議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結束了,洛頤皺眉對着主卧的門站了兩分鐘,想理清思路,卻無法,他根本對洛之裴和洛霖在卧室裏的對話一無所知,對自己的過關情況也尚沒有任何清晰的認知。
将近零點的時候,戚千慕給洛頤打了電話:“洛頤?”
“嗯。”洛頤無甚情緒地應了聲。
戚千慕卻急切:“怎麽樣?叔叔跟你說了什麽?”戚千慕整晚都抓着手機等待洛頤的求救信號,或是洛頤通風報信的訊息,報喜報憂都行,可一直等不到洛頤的專屬鈴聲響起。
“呃,”洛頤為難地想了想,将洛之裴要他和戚千慕分開而他拒絕了的事情隐去,回答道,“沒說什麽。”
“啊?”
洛頤解釋道:“真的沒說什麽,今晚我爸說要開家庭會議,我姐也來了,她總是插話,然後我爸就不太高興地和她開小會,接着家庭會議就開完了。”
“那姐姐怎麽說?”
“她只告訴我,她和爸爸吵了一架。”
戚千慕回憶了一下洛霖的氣勢,說:“這……應該,沒事吧,誰能吵得贏姐姐啊?我看叔叔也贏不了吧?”
洛頤無奈幹笑:“呵……”這麽多年來,洛之裴多次對陣洛霖都讨不了好,洛霖打定主意掙脫家庭束縛之後,家庭內的人和事就沒辦法讓她妥協退讓了。
戚千慕大咧咧地覺得事情已然解決,洛之裴在今晚情緒最激烈的時刻都沒有上演大龍鳳,那麽以後再上演的可能性就很低了。戚千慕變回熱戀中的傻子,黏黏糊糊地問:“明天我送你回學校吧?順便一起去吃早餐,可以嗎?想見你了,我們恢複見面好不好?”
洛頤糊裏糊塗,知道事情其實還沒有解決,但也說不好是不是一點都沒有解決,加上他也很想見戚千慕了,便應道:“嗯,好吧。不過我們行事要低調,不可以再被誰抓包了。”
“很難低調,我們好久沒見了。”
“就一天沒見而已。”
“可是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嗯,一天時間裏塞進了太多事。”
那天之後洛頤的生活短暫地恢複了常态,心裏的各種情緒在日常的生活中都化作缥缈狀态,似是而非,無法捕捉,洛頤的狀态便也勉強回到正常程度。
而洛之裴很不尋常,他陷入了某種徹底靜默的狀态,不說話,沒表情,在家裏坐着像個飽經滄桑的千年石雕一般,衰老的速度更快,洛頤連着兩個周六回家都發現洛之裴比上次見面老了不少,原本灰白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臉上的溝壑深深,似已穿過皮膚的界線,刻到了骨頭上。
戚千慕總說已經沒事了,洛之裴是默認了他們的事,可洛頤絕對不認為洛之裴的表現是讓生活回到過去一貫模樣的意思。
洛頤怕洛之裴就這麽把自己為難壞了,磕磕巴巴地勸道:“爸,你要是,實在接受不了,就,當這件事不存在吧,也不是,非得要接受……我和他又不用拜天地父母,你當作不知道好吧……別老是想着了,我和他談,又不是,讓你和他談……”
洛之裴如夢初醒,眨了眨眼,眼球緩緩轉動,帶動脖子,完成轉頭動作,身上歲月的塵埃輕輕抖落,石雕活過來了,他僵硬地找尋洛頤的臉,對上洛頤的視線,給了洛頤深沉又兇狠的一瞥。
“我當然不接受!”洛之裴猛然厲聲道明立場,頓了幾秒,又板着臉說,“起碼,讓我見見。”
然而這個讓步沒有使洛頤高興,他憂心忡忡,試探性地問:“爸,你應該不會是……想拿掃把打他一頓吧?”
洛之裴冷哼一下:“不好說。”
洛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