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彎的
彎的
上午八點,學校食堂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易城壓低了聲音才沒有吸引來周圍人的注目:“為什麽?你不缺錢嗎?”一時口快之後,易城佯裝鎮定。
葉白鈞并不認為易城知道自己的情況,只當對方說的是生活費,淡定、淡地說:“缺,但是不想去。”
“你……”
“不好意思,請問這裏有人嗎?”擁擠的小食堂快要坐不下人了。
易城一把拉起葉白鈞就往外走,一直出了食堂,把葉白鈞堵在隔壁圖書館拐角才停下。
掌心裏傳來點動靜。
易城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十分唐突地拉住對方手腕了。
這截腕骨還是和上輩子一樣,纖瘦,光滑,像是一截玉。
易城松開手後插兜,撚了撚指腹。
挺好摸。
“說吧,為什麽?”葉白鈞三面是牆,面前是易城。對方很高,粗略估算至少一米九,葉白鈞只到他鼻尖高度。
鼻尖萦繞的是極淡的香味,像是昨晚噴過的香水最後的餘香,木質,暖調,不算溫柔。和易城的氣質很契合。
沒有任何汗味或者陳舊衣服的味道,這讓葉白鈞很滿意。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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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鈞擡起頭,正要回答,像是看見了什麽,淡色的唇瓣上下碰了碰,擡起手,逐漸靠近易城的頭:“學長,你頭頂有東西。”
只見易城一下被按了定格鍵似的,僵在原地不敢動了。只剩下眼珠子盯着葉白鈞的手,模樣竟然有點緊張,“是什麽東西?”
葉白鈞把撚在一起的指腹打開給他看,空空如也,“一個白色小毛球,剛剛拿下來就掉了。”
易城伸手抓了一下頭發:“還有嗎?”
下一秒,易城再次定格。
葉白鈞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擡起下巴,墊腳往他頭頂看。
最先來到易城眼前的,是對方濃密纖長的睫毛,接着是睫毛下剔透的黑眸,挺翹白皙的鼻尖。
一抹溫熱的氣息被吹拂到易城臉上,甜甜的,像是加了糖的豆漿香味,像是某種暗示——清冷如葉白鈞,某些時候也是又甜又軟的。
于是易城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到葉白鈞的唇上。
這兩片唇瓣,他曾親身體驗過有多軟。
而此刻,它微張着,露出雪白的一角牙齒。
溫熱的氣息像是無形的手,把易城的心撓癢,勾起一股無形的沖動。
想要狠狠撚一撚眼前淡色的、正朝自己臉上吐出甜蜜氣息的唇瓣,看它露出妖冶的、破碎的、艷色的紅,看那雙寶石一樣的眸子,染上暧昧的霧氣。
最是心癢的時候,忽然頭皮一動。
柔軟至極的指腹從易城硬質的發絲之間穿行而過,輕輕擦過頭皮。
一道電流順着尾椎竄上頭皮,易城後背的細胞都仿佛炸開,渾身肌肉都縮緊了。
他一瞬間抓住在自己頭頂作亂的手,開口時聲音略啞,目光危險且有些兇:“你做什麽?”
他手上力道很大,葉白鈞被他扯得失去平衡,一下撞進他懷裏。
易城把人推開。
葉白鈞站穩後,白皙手腕上浮現出一圈紅痕。
他低頭捏着自己手腕,對剛剛的試探十分滿意。
尤其最後,如果沒看錯的話,剛剛易城第一反應是摟住他,到了半路才做成了把他推開的動作。
基本可以确定這人是彎的了。
“疼麽。你剛剛那樣很奇怪。以後不要這樣了。”
又關心又抗拒,很矛盾。
葉白鈞擡頭看了一眼易城緊繃的臉色,心裏了然。
——大概對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彎的,所以理智在抗拒,本能卻沒有。
鈴聲響起,打破了這個小角落裏暧昧又凝滞的氣氛。
“是我的問題,抱歉。要上課了,我先走了。”
易城還是繃着臉,原地點頭看他離開。
繞開易城之後,葉白鈞又回頭,從臺階下頭往上仰望他,白皙側臉看起來有種很乖的稚嫩感覺:“學長,上次加這次,這頓道歉飯我必須請了。你有空的時候告訴我。”說完揮手離開。
易城在原地站了好一會。
直到冷風把血管裏激動的血液吹冷了,才終于踢着長腿往回走。
還好今天穿的是厚牛仔褲,不怎麽容易變形。易城往下瞥了一眼。
電話鈴聲響起,莊啓文的聲音帶着期待:“老板,搞定了嗎?你學弟?我合同都拟好了,十五萬。現在給你發過來?”
易城駐足,盯着面前空無一人的學校主幹道,低罵了一聲。
他怎麽把正事給忘了!
葉白鈞到底為什麽不肯來?
“老板?老板??我現在把合同發給你?”莊啓文催了一聲。
“發什麽發。”易城聲音裏喊着點愠意:“我覺得這個新生長的也不怎……”沒法違心诋毀葉白鈞的容貌,易城改口,“人設不合适,重新找。”
這麽冷冰冰的木頭,上了節目也沒什麽效果,浪費錢。
葉白鈞不想來就拉到,他就不信了,捏着這十幾萬,他還找不着一個素人??
-
開學後沒多久就是國慶加中秋長假,八天假期,葉白鈞收拾東西回了家裏。
氣溫是在長假第一天陡然降下來的,葉白鈞坐在公交車靠窗位置,視線投向外面,每一個上車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一眼才找位置坐下。
窗外的風景這幾年來變化很大。
小時候父母帶他去過的少年宮翻新成了陌生的模樣,從前母親最愛去的商場拆掉重建成了國際購物中心,小小的少年獨自掙紮着養活自己,終于有了喘氣空間,才發現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唯獨那個只有他一人的家還維持着原樣。
葉白鈞換上拖鞋,推上電閘,屋子裏所有的燈同時打開。
他把家具表面覆蓋的灰塵擦去之後,就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這一坐就是一上午,直到中午門鈴被按響,葉白鈞才離開自己的位置。
貓眼裏是面帶微笑的姑姑,門一開就把手裏的禮物遞到葉白鈞面前,是兩盒月餅。
“小鈞,姑姑來看你了。”
中秋節已經過了半個月,姑姑手裏的月餅包裝都是拆開的,大概是家裏吃不完剩下的。
葉白鈞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謝謝,過來有事嗎?”
姑姑臉上笑容僵住,指了指裏面:“不請我進去說嗎?”
葉白鈞搖搖頭:“今天先不請你進去了姑姑,家裏好亂,我在準備搬家。”
姑姑一驚:“為什麽要搬家?”
“房子賣出去了。”葉白鈞說。
“你真是個傻孩子,別人給你的價格哪裏有姑姑公道?那邊給你多少錢?”
“比你給的多兩百。合同已經簽了。”葉白鈞編的毫無壓力。
姑姑一愣:“他給你這麽多??小鈞啊,你聽姑姑說,那個買家他不是個好人啊!你這個房子以後是要拆遷的,他才給你這麽點錢你就賣了,你真是吃了大虧了!他應該剛把定金付給你吧?你快違約退回去,現在違約也只是虧一個定金而已!”
姑姑一急,說瓢了嘴。
“所以姑姑前幾天打電話要買我的房子,也是因為知道要拆遷了嗎?”
“……”姑姑連忙找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再說了,真要是你賣給我之後拆遷了,姑姑肯定要把多分的錢也給你一點,你小時候姑姑多疼你,你也是知道的。”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加失望。
這世間為數不多的溫暖,又有一個棄他而去。
葉白鈞甩上門,将姑姑在門外的叫喊完全隔絕。
大腦仿佛也随之高數屏障,将外界一些感知都徹底屏蔽。
直到一陣風吹來,樓下玻璃反射的陽光如針刺入眼裏,葉白鈞才被從感官隔離的狀态裏拉了出來。
他發現自己半身探在陽臺外,樓下行人紛紛擡頭看他。
握住扶手的手指立即收緊,葉白鈞轉身抱膝,蹲在地上。
初秋午陽燥熱,輕易就能叫人熱出一身汗。
然而葉白鈞卻如墜冰窟,冷的發抖。
他徒勞地用手臂抱緊自己,眼前一閃而過那天臺階上假摔時易城接住他的懷抱。
肩膀寬闊,臂膀結實,緊緊摟在腰上時,就像是圈在溺水之人脖子上的救生圈。
葉白鈞此刻,無比渴望那個懷抱。
甚至更多、更鮮活的。
他渴望易城蓬勃的生命力。
-
易城望着眼前的素人,陷入了沉默。
他起身往外走,順手把西裝扣子系了起來,高大身形同那素人擦肩而過時,一下将人比了下去。
宛如男模和中年程序員的對比那麽慘烈。
莊啓文不用示意,一見他唇線抿起,立刻也跟了過去。
“稍等一下哈。”關門前,他對幾個手下和面試的素人道。
易城在拐角的樓梯間,聞着煙味,掏出一粒薄荷糖丢到嘴裏,濃眉皺起,微微眯着眼看莊啓文:“這就是你找的素人?這個素人的定位是顏值,你看你找的這幾個,除了顏值什麽都有。”
莊啓文心裏叫苦——長得和你那個學弟那樣的,真的難找啊,可惜人家也不肯來。
“老板,後面還有幾個,不如你先全部看完?”
易城和莊啓文走後,那個面試的素人望了好幾眼門外,忍不住問:“剛剛那個是你們老板嗎?”
幾個面試官立刻停止了腰杆,點頭。
素人又說,“他後面也會在這個節目裏出鏡嗎?”語氣竟然十分期待。
面試官搖頭。
“啊,可惜了。要是多來幾個長他這樣的,這個節目以後肯定會火吧。”
幾個面試官忽然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裏亮起同樣的光。
片刻後,易城回來,也沒耐心一個個面試,幹脆到候場的地方看了一眼,來了個集體面試。
然後一個也沒選中。
結束以後,易城抱臂在座位上,問莊啓文:“找個臉好看的,哪怕是個傻子,不要會唱歌rap跳舞,不要給我表演無實物、把自己身體打結這種稀奇古怪的才藝,很難嗎?”
莊啓文像是被訓的小媳婦,不敢吭聲。
剛剛幾個面試官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鼓起勇氣:“額,老板?易總?”
易城看了過來。
開口這人和易城眼神對上的一瞬間,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她穩住表情:“剛剛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如果實在不行,莊總你自己上,說不定效果更好。現成的人設:經管系高材生,會打籃球,富二代,不靠家裏自己創業……最重要的是,”女生臉有點熱,咳嗽了一聲,“身材好,長得也是真的帥啊。”
莊啓文暗暗給這個手下比了個大拇指,附和道:“我也覺得。”
易城臉色稍緩,但也沒什麽太大反應:“謝謝。我拒絕。”然後叮囑莊啓文:“繼續找,抓緊時間。”
“老板!”莊啓文垂死掙紮,“藝人搞定兩個了,就差兩個嘉賓了。我看直接你和你學弟上就很好,要不你考慮一下,我再争取一下你那個學弟?”
易城嘴唇微動。
莊啓文生怕他拒絕,試圖給他洗腦:“老板,真的,時間不多了,前期宣發必須安排起來了,最遲這個星期真的要定下來,不然後面就來不及了!你認真考慮一下再回答我!”
易城心裏知道,莊啓文說的有道理。
上輩子,早在綜藝開拍前半年就開始籌劃宣發了,如今離開拍只有兩個月,卻連嘉賓還沒完全定下來。
确實不能繼續拖下去了。
他也不是怕抛頭露面的人,只是……
“那你去搞定葉白鈞。預算我最多給你30。”易城黑着臉道。
上一次他給葉白鈞開的條件不少,但也只有20萬。
這次漲到了30,葉白鈞這個直男就算不為他動心,也該為錢動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