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逛街
逛街
冬日的深宅內,四方高牆劃出一塊灰蒙蒙的天空。在其之下,高牆之內的院子中,跪着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
現在已是冬日,她還穿着夏衣,跪在地上抱着雙手直發抖,臉色凍得青白一片。
偏偏這時,一個穿狐裘的胖娘子快步來到小女孩兒身邊,身後還跟着一個提桶的小厮和一大群小丫鬟。
那桶裏裝滿了水,小厮有些跟不上,惹來女主人聲聲怒罵:“死快點呀!一天到晚吃那麽多飯,連桶水都提不起!早該對管事的說,少喂你們一頓飯......”
這些斥罵小厮都聽慣了,只在聽到要少飯時,神色立即慌了,也不顧水濺得滿身都是,提着桶匆忙跑到主人面前。
胖娘子這才滿意一笑,轉頭又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小女孩兒,恨不得剜撕下一塊肉來。
“呸!”她朝小女孩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狠聲罵道,“娼門裏出來的小蹄子!”
小女孩兒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只埋着頭,一個字都不敢說,甚至不敢去擦臉上的唾沫。
即便人都這般可憐了,胖娘子依舊不肯罷休,一邊挽起袖子舀來一瓢水,一邊喜滋滋說道:“見到男人身體就發燙是吧!就喜歡往男人身上貼是吧!今兒個我就好好幫你降降火!”
說罷,透骨冰寒的水從頭淋下,激得小女孩兒渾身一顫,越發可憐起來。
然而她越是可憐,胖娘子就越是高興,越是興奮。一瓢瓢的水不斷往她頭上澆着:“老娘我也是大方人,你既然這麽喜歡男人,明兒就聯系孫牙婆送你去青樓接客!”
等到桶裏的水澆完了,又神色一狠,掄起木瓢使勁兒砸在小女孩兒腦袋上。
“咚——”的一聲悶響,小女孩兒就倒在地上沒聲了。
胖娘子走過來踹了兩腳,确定地上人不是裝的後,這才心滿意足地甩下袖子,轉身對着那群小丫鬟冷聲訓斥道:“你們都給老娘聽着,将來誰要是不安分,勾引老爺,就是這個下場!”
小丫鬟們早就被吓傻了,紛紛低着頭,噤若寒蟬。只在聽到主人訓斥時,吓得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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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關心地上的小女孩兒。
她就那麽躺在地上,直到夜幕降臨,再次被凍醒過來。
同時,一個披着大氅的男人提着燈從院門前走過來。男人生得矮小,又蓄着濃胡,大氅都要拖地上了,像是戲臺上逗觀衆笑的醜角兒。
他看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兒,連連哀嘆,趕忙過去把大氅披在人身上,又把一雙小手放在自己手心,不斷哈着暖氣。
只是那猥瑣的笑臉,讓這一切暖心的舉動變動油膩而惡心。
小女孩兒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他,否則下場絕對比現在還慘。可心裏又實在害怕,眼角噙着淚,嘴唇不斷哆嗦着,喜歡眼前人早點放過自己。
男人很滿意小女孩兒的乖巧,又好聲安慰:“你別怕,那老婆娘生不出一個子兒!等你來了葵水,我們圓房,你再生個大胖小子。老爺絕對休了那老婆娘,扶你為正!”
然而這般情真意切的表白,卻把小女孩兒吓得一跳,她抽回自己的手,淚眼朦胧地望着男人不斷搖頭,似乎在求他放過自己。
男人的臉色冷了下來,随即一巴掌甩過去,“啪”的一聲,響徹寒夜。
“賣身契都在我這兒!裝什麽清高呢!”
他站起身,眼中已沒了絲毫憐憫,拽過自己的大氅冷哼一聲:“要不是看在那雙眼睛的份上,誰願意碰個鄉下的泥腿子!”
最後還是女主人動作快些,小女孩兒被城東的孫牙婆領走了。
兜兜轉轉,小女兒成了維州城裏的女帝,可被人擺布的命運卻絲毫沒有改變。
如今世道,擁兵者皆有異心,這對維州城的百姓倒是一件好事。沒人想着維護帝威,把投降叛軍的維州城屠了。
維州城官員們走出地牢,繼續管理着維州城。那些躲起來的百姓們,也三三兩兩的,都從暗處走了出來。原本空寂無物的街道上,又有了些人影。雖然稀少,卻不乏熱鬧。
可忽然間,熱鬧沒有了,無論是行人還是小攤販,都看着不遠處走來的女子和少年。
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是凡人絕不會擁有的東西。它只存在于歷史中、傳說裏,是啓朝皇族、神之子孫的身份象征。
人們有些不相信,側目而視又沉默不語,只等人路過了,才轉頭和身邊人議論兩句。
而被人打量着的冷瑤和姜執,卻好像沒注意到周圍人目光。百姓們不發聲,姜執一個人也能熱鬧起來。
他好像一個好奇的孩子,對着街上每一個東西都驚嘆連連。看見什麽喜歡的了,就拿着東西轉去另一個鋪子,剩下蒼狼跟在後面給錢。又因為蒼狼不知物價幾何,冷瑤就跟在蒼狼後面,補差價找零錢。
也是這些小孩子的舉動,總讓冷瑤忘記,姜執只小女帝一歲。
眼下姜執又看上一顆透明琉璃珠,他把珠子舉到眼前,透過珠子看着冷瑤,笑着問道:“姐姐,你知道這顆珠子是什麽嗎?”
冷瑤看了一眼:“琉璃珠?”
“不對,是靈珠!”
他開心地笑了笑,把珠子遞到冷瑤面前,又道:“雲上的仙人們就靠它來測人靈力多少,以決定要不要收人為徒。姐姐,你要不要試試?”
冷瑤剛伸手去接,又聽見一句:“可凡事皆有例外,它測不了人間皇族。”
于是伸到一半的手就慢了下來,可此時姜執已經松開五指。剎那間,珠子從冷瑤指縫間穿過,摔得四分五裂。
一邊的小攤販心疼不已,趕忙跨過攤子,拾起地上的碎珠埋怨道:“客人,你就算不買也別摔我寶貝呀!”
“蒼狼,賠錢!”姜執看着冷瑤說道。
面前少年笑容天真,但冷瑤卻有些看不懂了。
他送她珠子,是想試探,還是單純想給自己姐姐展示一個喜歡的東西。
不過從姜執之後的表現來看,似乎是後者。他又看上了一個面具,連忙跳到別的攤子面前蹲下。
那面具很奇怪,正反兩面都可以戴。正面是個笑臉兔子,反面又是個哭臉鬼怪。
姜執拿着那面具對着蒼狼,一會兒正戴,一會兒又反着戴,想要吓唬他。但蒼狼看不明白面具上的表情,所以只是疑惑地望着自己主人。
等冷瑤走過來,他又把面具展示給她看,還說道:“姐姐,你不覺得這面具和人很像嗎?”
街上來往的百姓們終于習慣了他們,專注自己的事情去了。老板攤販吆喝着生意,行人們一邊走一邊說着家長裏短。偶爾有幾個歡笑的孩子,相互追逐着往前跑去。
在這背景音的襯托下,冷瑤理解成了街上百姓,便道:“不一樣吧!這可是兔子臉。”
“可我覺得像。”
他先是帶上正面的兔子笑臉,悶聲悶氣道:“朝廷上,大家都是溫順的兔子。可一到了晚上。”
他換上反面的哭臉鬼怪:“就變成了這樣!”
冷瑤一怔,只聽他繼續說道:“他們都是這樣,包括夏家也是。”
姜執取下了面具,人來人往中,少年笑容璀璨而天真,聲音清朗而生脆:“姐姐,你是皇帝,不能總依靠別人,就算夏家也不行。”
這一刻,冷瑤意識到,這位冷宮裏出來的皇子或許并沒表面上那麽天真。可她沒有多想,反正一切都與她無關,去猜別人心思做什麽!
她轉了個身,看向前方悠長的街道。人影稀稀拉拉,比他們剛來維州城時冷清不少。
估計那些逃難的百姓還沒回來,或許永遠都回不來了。
想想還真是諷刺,啓朝軍隊控制的維州城,居然還沒有叛軍占據下的熱鬧。
忽然間,長街盡頭處冒出個人影。冷瑤微微蹙眉,似是有些驚訝。
夏宥期從人群走來,看着姜執手裏的奇怪面具,驀地一笑:“小王爺,你這面具倒是稀奇。”
“那是!不過就算你誇我,我也不會招待你的!”
姜執有些得意,回首看了一眼冷瑤,對着蒼狼喚道:“蒼狼,我們走!”
楊煥成和羅淼有多想得到女帝,就有多讨厭夏宥期。所以目前夏宥期就是一個表面光鮮、內無分文的玉面公子。
于是冷瑤半開玩笑道:“夏公子,你是要朕招待你嗎?”
只不過她臉色太過認真,玩笑變成了詢問。夏宥期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噗嗤一笑。
“你居然也會開玩笑!”
他說完,又佯裝正經道:“勞煩陛下破費了!”
或許是這個半冷不冷的玩笑,夏宥期面上少了許多冷意。二人來到運河邊上,看着停靠在岸邊的船只搬貨卸貨。身後楊柳依依,如綠帶随輕風飄搖。
一片枯葉落到冷瑤發間,夏宥期随手幫她取了下來,又盯着那片枯葉說道:“将來夏家成事,冷瑤姑娘也算我夏家恩人。”
冷瑤卻是沒說話,只盯着前面搬貨的船夫。
于是,他放了那片枯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問道:“千帆歸岸,冷瑤姑娘,将來你想做什麽?”
“夏公子!”
冷瑤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他,聲音不急不緩,平平淡淡:“冷瑤入宮,是為報公子昔日之恩,不求回報,也不奢望未來。”
夏宥期一笑:“世人皆有未來,以你的聰慧,就算不依靠夏家,也能過得很好。”
二人似乎都話裏有話,誰也沒點明自己的真心。可惜現實也沒給他們剖出真心的時刻,一聲震天裂地的巨響突然炸開,震得河面都在皇帝。
夏宥期神色一凜,剛要拉着冷瑤離開,卻見她自己沖了出來。他只好收手,帶着人往安全處逃去。
然而街上百姓都是這麽想的,人群如潮水,瞬間就湧了過來,将二人沖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