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挑事

挑事

“有時候我會幻想,當我鼓起勇氣告訴他,我很喜歡他時。他立馬拉起我的手說,他也很喜歡我。然後我們一起逃離這個皇宮,找一個誰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開開心心的生活着。”

“可惜,我對太多人說過這句話了,多到這句話都變成了口頭禪。就算哪天,對他說了這句話,估計也沒人會信。”

“所以只有他,我從來不言歡喜。只希望死去的時候,是睡在他懷中。”

這是手劄的最後一句話,女帝的心思寫到這裏戛然而止。

冷瑤這才明白,夏元基根本不知道女帝的心思。

原來夏宥期沒有說錯,昔日的女帝确實膽小,死都想到了,還不敢吐露自己的心聲。

然而,天下膽小的人那麽多,又止一個女帝。她們有着一樣的相貌,做着同一個皇帝,心裏都埋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手裏攥着那本手劄,慢慢趴在了桌上。暖黃的燭火微黃,只照亮一張清郁的面容。人影背後,是化不盡的夜色與寒涼。

昨日,直到分別時,夏宥期也沒告訴她,那件關于月山王的要緊事。

所以究竟是什麽事,讓他天還未亮,就守在了女帝寝宮前?

她困在屋裏,百思不得其解。燭火越微,花容越暗,夜色越淡。

最後燭火熄滅,升起一縷袅袅的蒼煙,融化在昏暗幽藍的空中。桌上的人睜開眼睛,窗子已經變了暗白色,上面疏影婆娑。

天亮了。那些本該拜訪女帝寝宮的刺客,如今卻去了別的地方。

晨霧還未消散,撞在人身上還帶着絲絲涼意。楊煥成立在屋檐之下,看着前方霧中朦胧的黑影,笑了笑,頗有些無奈的意味,嘆道:“大清早喜迎貴客,還真是本王的福氣!”

可惜這些客人不能回應主人家的感嘆,他們是刺客,是被制造出來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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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都是按操縱者意志行動的。刺客拔出利劍,寒光一閃,濃霧破碎,數道黑影直沖而來。

楊煥成神色一凜,正欲對敵之際,天上突然降下一道清輝,擊退了所有刺客。

清輝盈盈處,白衣仙子緩緩落地,她先是看了身後人一眼,再回首,目光比這晨霧都還冷。

知若什麽話都沒說,揮動手中銀劍,不過幾招,就解決了全部刺客。

天光亮起,晨霧散去。楊煥成沒理會院子裏躺着的刺客,徑直走到知若身邊,道:“知若,你回來了?”

他語氣裏有些欣喜,只是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而知若也誤會了他是想要照心鏡,便攤開手掌喚出法器,送到他面前,笑道:“我拿到照心鏡了。”

楊煥成微愣,這才想起知若離開的目的。不過須臾他又反應過來,轉身看向地上刺客,笑意淺淺,心思難測:

“那我倒要試試這仙門法器!”

知若随着他目光看去,花容越發沉凝。

這些刺客都是凡人,卻帶着濃濃的妖氣。且行動間,簡直和戲臺上的牽線人偶一樣,絲毫不見自己的意識。

想到這裏,她提醒道:“煥成,這些刺客背後之人不絕不簡單,你以後可要多加小心!”

“既然如此,還請芷若幫我看看,這些刺客背後究竟是誰!”楊煥成坦然無畏。

知若立即催動照心鏡,一縷縷清輝從她指尖生出,又鑽入鏡中。随着清輝越盛,鏡面也逐漸清明,一幅幅畫面在鏡中閃過。

楊煥成眼也不眨地盯着照心鏡,突然神色一凜:“知若,就是這裏!”

此刻鏡中畫面的人,正是羅興。而在羅興身後的陰影裏,似乎還有一個人。

這份回憶的主人還在苦苦哀求:“大人,求求你!小的一定能完成任務!求求你,不要讓那怪物靠近我......”

他似乎被綁了起來,一動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團黏糊糊的肉塊,從腳底的陰影裏生出,再慢慢爬到身上。

“啊!啊!啊——”

鏡中的聲音越來越害怕、越來越高昂,漸漸的,聲音又變了,低沉而古怪,像是一個怪物潛藏在沼澤下怪叫。

叫聲沒持續多久,畫面就消失了,這也意味此人身為人的一生結束了。

知若臉色更加難看,轉而盯着滿院的屍體。妖死了,身體會消散。而院中這些刺客,居然還留着屍身。

他們是人!人的肉身,妖的妖力。

人是人,妖是妖,半人半妖之物,根本不可能存在世間。

羅興背後的黑影定不簡單!

知若心裏逐漸升起一種不祥來,趕忙叮囑楊煥成:“煥成,他們出身羅家,定是羅興知道了你在背後調查先帝死因。這些人甚是蹊跷,你先不要調查了,等我揪出羅家背後之人,你也安全些!”

然而好不容易抓到羅家把柄,楊煥成又豈會輕易放過?

他沒有回答知若的話,而是好聲勸她去休息。但不用他回答,知若也知道他心思。不知怎麽的,她心裏驟然冒出一團火氣,花容沉漠,問道:“煥成,你當真連性命都不顧了?”

“知若,羅家始終擋在我前面。就算今日不查這件案子,将來羅家也會因為別的事派刺客追殺我。”

楊煥成神色和語氣是一樣的堅決:“畏畏縮縮,膽小怕事,如何能成千秋偉業!”

知若冷笑一聲:“呵!人世百年都沒活明白,還總談些千秋偉業!”

這不像是她會說的話,楊煥成不禁一愣,轉而看向她。

此時此刻,知若好像換了一個人般,和平時冷傲漠然的仙子截然不同,眼中寒光幽幽,怨毒無比。她驀然轉身,語調輕悠:“我倒要看看你的千秋偉業能不能活過今晚!”

未等楊煥成琢磨出話中意思,面前人已不見了蹤影。

“不好!”他恍然大悟,立即追了出去。

當然,如果他再多想一點,就不止能想到知若要對付女帝,更會發現知若身上的異常。

月山上的仙子,怎會因為嫉妒,去殺一個凡人。

執念太深,就會成為魔障。魔障一生,前程盡毀。

......

夏府的書房內,夏元基坐在案前,一邊提筆寫信,一邊和弟弟說着近日發生的事。

放任楊煥成偷偷調查,一定會查出真相,屆時楊家勢大,對夏家不利。暗中阻止他調查,又成就了羅家,對夏家還是不利。

所以夏元基用計,讓羅家發現了楊煥成正在調查先帝暴斃一事。如此一來,不論楊煥成能不能查出真相,他們兩家勢必鬥得兩敗俱傷。

他說着說着,忽然發現夏宥期一直沒回應。于是停筆擡頭一望,也不知是不是故事太無聊,只見聽衆靠在方桌邊,撐着腦袋睡得正熟。

“唉——”

夏元基搖着頭輕嘆了聲,繼續寫信去了,不再言語。

只是他不說,總有人要來擾清靜。

“王爺!”

一個暗衛突然跪在夏元基面前,卻驚醒了另一人的美夢。

夏宥期猛然睜眼,立即收身坐正,攥着扇子,偷偷瞥了自己兄長。

伏案書寫的夏元基似乎沒發現這邊的情況,可說出來的話又不一樣:“你晚上要是睡不着,白日就多睡一點,別耽誤了正事!”

“小弟知道了!”夏宥期拱手笑了笑,賣個乖巧。

只不過夏元基并不買賬,轉而問那暗衛:“什麽事?”

暗衛恭敬道:“啓禀王爺,楊府那位仙子入宮了,看氣勢,似乎不懷好意。”

“什麽!那楊煥成呢?”

夏宥期先站起來問道,後又見兄長看着自己,便收了臉上神色。

暗衛答道:“月山王随後入宮。”

夏宥期低垂着眼眸,手上扇子轉了一圈,立即說道:“我去宮裏一趟!”

像是怕有人阻止,話還沒說完,人先跳出了房門。

暗衛看向上方的主子:“王爺,需要派人保護小公子嗎?”

“不用,有什麽意外,讓他長個教訓也好!”夏元基毫不在意。

楊家目前表面上和夏家關系不錯,就算有什麽意外,還有楊煥成在那兒擋着。

而皇宮這邊,知若已經和冷瑤打起來了。

兩人見過幾面,所以一開始,冷瑤并未設防,還打算問她兩句。卻沒想知若一見她,就喚出一把銀劍。

冷瑤頓覺不妙,趕緊躲入屋中,取下琵琶。至于那些守在寝宮的宮女太監們,早在知若跨進宮門時,就全被打跑了。現在整個寝宮,只有她們二人。

“嘭——”

知若一劍斬開房門,緩緩踏入房中,看着前面懷抱琵琶的女帝,冷笑一聲道:“果真是個妖物,竟敢使用邪器!”

她此刻已是心魔障目,哪有什麽理智可言。說完這一句,就舉劍朝冷瑤揮去。

然而銀劍尚未落下,琴音先奏起。急促的音律攪得人心煩意亂,再不能集中注意力。哪怕是有着三百年修為的知若,也定不下心來。

入魔的仙子閉着眼,神色十分痛苦,一手按着額間,一手持劍亂劈亂砍。

“別彈了!”

知若怒吼一聲,全力刺向女帝,又被琴音彙成的光幕彈開。“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牆上。

等她再度站穩身子,琴音又變了,輕緩空靈,像是夜晚月宮精靈坐在樹梢間,輕輕哼唱着安眠曲。

這支曲子,是冷瑤從一個被拐的小姐姐那裏聽來的。當時她只有十一歲,随着孫牙婆住進了一個獨門小院,院裏還有幾個比她長的小姐姐。她們不是被家人賣了,就是被人拐了、騙了。

不論前塵原因,落到孫牙婆手裏,似乎都只有一個結果。

幾個女孩子被關在四方院中,每日唯一的消遣就是仰頭看着四方的天空。院子只有四方大小,天空卻無邊無際。

各色男人們來往小院,像是挑選貨物一般,當着女孩子們的面評頭論足,與孫牙婆讨價還價。

冷瑤因為那雙黑眼睛,價格特別高,成了小院裏待得第二久的女孩子。至于那第一名,是個臉上有疤的姑娘。也是教冷瑤這支曲子的人。

院裏的女孩子們常常抱在一起,哭訴自己的不幸,以及不可遇見的悲慘未來。

只有那位姑娘,她把冷瑤當成一個孩子,每日變着花樣逗人笑,晚上哼着歌兒哄人入睡。

冷瑤沒有母親,但如果要描繪母親,第一想到的,也只能想到的,就是那位姑娘。

後來一次意外,冷瑤從孫牙婆那裏得知。那位姑娘是某個大戶人家裏的丫鬟,因為勾引老爺,被大娘子劃了臉趕出府。

毀容的女子賣不出去,孫牙婆只能打她肚皮的主意,租出去給人生子。

雖然是生意,但母親卻無法割舍對孩子的愛。她記得去過的每一戶人家,記得自己生下的每一個孩子姓名,唯獨見不到他們。

後來,冷瑤被另一個牙婆買走,想去找那位姑娘告別,卻看着她被裝入牛車,被另一個陌生男子拉走。

此後,那位姑娘嘴裏念叨的名字,又要多一個了。

琴音的流淌,無限愛意,淡淡哀愁。這樣的曲子似乎不該由面前神色淡漠的女帝彈奏出來。

知若聽着聽着,心裏那股莫名的煩郁逐漸消失,人也逐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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