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想回家嗎

想回家嗎

以前在醉紅樓時,莫二娘總說:“我們家瑤瑤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要端起來才能賣個好價錢。不能學那些狐媚手段,主動往男人身上貼。”

可若太冷清了,又不得恩客歡喜。

當時樓裏的花魁叫月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性子清清柔柔。別的女子總打扮得花枝招展,唯獨她總愛穿那些素衣,像是月宮裏的仙子。

莫二娘讓冷瑤跟在月娘身邊,學學那些裝清高、勾引男人的手段。

只是月娘并不像表面那樣,是個不染塵埃的清冷仙子。再說醉紅樓裏,花錢睡女人的地方,來這裏找仙子,簡直就是個笑話。

來見月娘的恩客總會被冷瑤的眼睛引去目光,有些還會多嘴問一句冷瑤年齡。這不是他們好心,只是想知道面前黑瞳少女何日能開張。

每逢這個時候,月娘那張仙子一樣的臉上,就會浮現出凡人的不快。她會故意讓冷瑤立在床邊,聽着帳中春宵。又或者放任那些男人對冷瑤動手動腳,若是冷瑤敢露出一絲不滿,便搬出莫二娘來吓唬人。

沒有男人的時候,月娘就會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凝望着遠處喧嚣的街市,不知在想些什麽。

沉默久了,她就會和冷瑤說些以前的事。

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因為家道中落被賣進醉紅樓。海誓山盟的表哥說要贖她,一夜春宵後,又說她不是清白身,需要費些時間。小姐相信自己的心上人,每次都會贈些別的恩客送的銀錢首飾。

幾年過去了,心上人成家立業,說的還是一樣的話。小姐嘗遍世态炎涼,終于從夢裏醒過來,把對付別的男人那一套用在表哥身上。

她慢慢要回了自己送出去的全部銀錢首飾,也埋葬了過去那個天真無辜的小姐。

過去清白的日子,月娘已經記不清了。她說得最多的,還是怎麽騙男人給她送錢。

可說着說着,又是一聲感嘆:“真想回到小時候呀!”

再問一句:“冷瑤,你呢?想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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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冷瑤心中還有希望,回答道:“小姐,奴婢想去一個自由的地方。”

那裏沒有詛咒,也沒有外人,就她一個坐在水田邊,看着白鷺飛過青山綠水,融入蒼藍的天空。

月娘嗤笑一聲:“還想着出去,看樣子二娘還沒教訓夠!”

聽到這句話,冷瑤身子一哆嗦,再也不吭聲,只剩顆心飛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

後來,月娘懷孕,莫二娘舍不得搖錢樹,就讓她休息幾個月把孩子生下來。可沒想到生産時難産,大的小的,都沒保住。

莫二娘捶胸頓足,懊悔萬分,覺得當初還是該喂落胎藥。

而這時,冷瑤也滿十六,是時候出去接客了。她站在醉紅樓的舞臺上,就如同今日坐在龍椅上,面對着一群決定她命運的男人。

底下朝臣說不出個新鮮的話題,還是以前那套,哪裏哪裏的諸侯反了,投靠了羅淼或者楊家。哪裏哪裏的江水決堤,百姓們沒吃的鬧起來了......

總之就是,整個天下亂得一塌糊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羅興死了,可籠罩在啓朝頂上的陰雲卻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厚重,只等哪一天電閃雷鳴,降下潑天大雨,腐朽的啓朝大廈轟然倒塌。

有的官員勸女帝再度揮動尊皇劍,但他們不知道,今日苦難大半都是冷瑤當初在維州揮那一劍造成的。

冷瑤感嘆了下蒼生的苦難,卻沒提尊皇劍的事。官員們就不再問了。

天下越來越亂,百姓們越來越苦。妖族卷土重來,就連望京的天空中,也偶爾飄過一縷縷妖氣。

夏宥期來到宮中,本想提醒一下冷瑤,近日望京城中有妖氣不要出宮。可真見到人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禦花園裏的菊花開得格外漂亮,姹紫嫣紅,鋪了滿園錦繡,滿是無聲的熱鬧。然而立在這片熱鬧中的兩個人,又是異常安靜。

冷瑤在等夏宥期說話,而夏宥期瞥開目光,盯着面前秋菊問道:“你在幹什麽?”

這似乎是一句多餘的話,一個傀儡來花園裏除了賞花還能幹什麽。

冷瑤老實說道:“家鄉沒有這種花,朕一時新奇就過來看看。”

“你的家鄉?”夏宥期說完,又垂眸想了想。

他曾調查過冷瑤身世,一個深山村子裏的孤女,母親早逝,和父親生活在一起。後來父親去世,被大伯賣給鎮上無子的員外。颠沛流離,最後落到醉紅樓。

在那份調查的資料裏,夏宥期一直有個困惑的地方,此刻便問道:“你為什麽把父親稱為叔叔?”

資料裏,冷瑤父親冷耘,對來村裏收藥材的藥販的女兒一見鐘情,追去了京城,再也沒回來過。直至十年後,一聲不吭地回到村子,懷裏還抱着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村裏人問他嬰兒來歷,他卻什麽都不說。

等那嬰孩兒漸漸長大,依稀可見當年藥販女兒的影子。于是,衆人理所當然認為冷瑤就是他與藥販女兒所生之女。

夏宥期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麽簡單,若真是自己的女兒,哪有不認的道理?因而這個問題,就一直困在了心間。

冷瑤一愣,還以為他查出了點什麽,磕磕絆絆道:“不知道,叔叔讓這麽叫的。”

夏宥期又問:“你叔叔提起過你母親嗎?”

冷瑤剛要回答,又忽然一頓,轉而改口道:“沒有,叔叔不愛議論別人,只提過一兩回叫青枝的女子。每次提到她,叔叔總會感嘆自己去晚了。”

語焉不詳的幾句話,成功誤導了夏宥期,使得他以為冷瑤是冷耘心上人與別人所生之女。如此一來,冷耘才讓冷瑤叫他叔叔。

至于事情真相如何,當年的親歷者都深埋黃土,誰也不知道了。

只有冷瑤還記得,茅屋前的星空下,那個關于紅鸾星的故事。

再刻骨銘心的愛都會敗給柴米油鹽,女子告別男子,披上紅衣做了富貴人家的側室。男子一氣之下去了望京,勢要出人頭地讓女子後悔。

後來,随着年歲漸長,男子心中的恨意越來越淡,那是他不愛女子了。曾經生死相許的愛意,只留下個淡淡的影子。

叔叔告訴冷瑤:“瑤瑤,愛情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感情,時間一久,就會淡。”

冷瑤起初不明白,可後來見了那麽多的男子,每一個都說疼她愛她,做的卻是欺她打她。

她終于明白了叔叔的話,不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

只是她沉迷過去的時間太久了,夏宥期不禁問道:“你在想什麽?”

冷瑤又是一怔,低聲答道:“過去的事?”

“什麽事?”

夏宥期問得很快,這下輪到她疑惑了,似乎這個問題不該由他問出來。

但人家問了,總是要答的。冷瑤仰望天空,悵然說道:“以前有星星的夜晚,叔叔會陪我坐在院中。我指一顆星星,叔叔就給我講那顆星星的故事。可叔叔去世後,我卻沒有祭拜過一次。”

“他就埋在我們茅屋對面的山上,墳前種了兩顆栗子樹。因為我喜歡吃栗子,叔叔說這樣我來打栗子時,他就能看看我。”

這個時候的冷瑤已經完全沒了女帝的影子,只是一個思念親人的孤女。

滿園菊花燦爛輝煌,卻消不掉深秋的凄冷。

夏宥期目有所思地盯着面前花海,好半天才說出去一句:“你想回去看他嗎?”

冷瑤垂眸輕嘆:“想。不想,又有何用?”

“那你想還是不想?”夏宥期又問,只不過這一次,他是看着冷瑤說出來的。

冷瑤不知道他幹嘛糾結于這點,愣愣答道:“日思夜想。”

“既然想,就去看看吧!”夏宥期坦然一笑,帶着一絲獨有的狡黠。

“公子,冷瑤家在慶南,可是月山一帶。”冷瑤不禁提醒。

現在天下諸侯混戰,兵荒馬亂,莫說能不能平安到達慶南。哪怕到達了,也得面對一直想要女帝的楊煥成,到時候能不能脫身又是一個問題。

女帝是夏家手裏舉足輕重的籌碼,怎麽會輕易放她出去?

然而就算冷瑤提醒到這裏了,夏宥期也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還提醒她下去準備,他們第二日就出發。

這怎麽看都是一句玩笑,冷瑤不敢當真,什麽也沒做,就坐在床前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天亮,天黑又天亮。

但這一次,夏宥期好像是當真的了。大清早就來到皇宮,還問冷瑤準備好沒有,得知她什麽都沒準備時,皺了下眉頭,随即又舒展說道:“沒關系!幸虧臣早有準備!”

他确實準備得十分充足,只不過行事就有些遮遮掩掩了。出宮後立即讓冷瑤換了身裝扮,變成個跟在少爺身邊的普通婢女。又提醒她把頭低下,不要露出眼睛。

這下冷瑤終于确定,夏元基絕對不知道女帝離京一事。

忍不住提醒:“公子,王爺知道嗎?”

“他以後會知道的。”

夏宥期搖着扇子悠然走在街上,完全就是個帶着婢女出來閑逛的浪蕩公子。

但冷瑤可悠然不起來:“公子,你就不怕王爺阻攔?”

夏宥期坦然道:“我哥的确會阻止,可我若一意孤行,他就會視而不見。”

随即轉身一笑:“瑤瑤,放寬心,随本公子出去好好玩一趟!”

這只是一句玩笑,可他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小名,突然聽到這一句,冷瑤不由得一愣。

但在她反應過來時,他先轉了回去。長街熱鬧,只剩個悠然清瘦的背影。

至于為什麽要去慶南,她最後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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