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成仙
成仙
修道者莫不都想成仙，但自天道落成起，成仙者寥寥無幾。凡人以為修道者皆洞悉天命，然他們也看不清頭上青天。
誰能想到，成仙的最後一劫無傷無痛，卻能讓人遍體鱗傷、痛不欲生。月山仙泉邊，白發仙子手捧着素白瓷瓶，垂目愁思。
自始至終，知若都清楚，師尊他們說的是對的，渡不過情劫，就應該飲下忘情水從頭開始。
但直到現在，窮途末路，她才不得不選擇這唯一的正确之路。
飲下忘情水，紅塵往事、百年修為皆如煙消散。再是深愛、再是難以割舍，都會忘得一幹二淨。
知若緩緩閉上眼，手中的素瓶越攥越緊，最後陡然松開，藏于袖中。在忘掉一切之前，與那個人毫無關聯之前，至少去見他最後一面。
這個時候，楊煥成已經領兵去了望京。仙門裏的人無法洞悉頂上青天，卻能看清人間因果。
天道有意誅滅神血，想要延續神血的羅家和楊家都不可能登上帝位。凡間唯一的帝星，只能落在夏家頭上。
夏元基會是新王朝的第一任皇帝，但不再是天之子。
和上天注定的帝星争鬥，楊煥成必定大敗。知若再一次違背師命，離開月山，追去望京。
千裏一日，一日三秋。她一路想着楊煥成，越是想越是擔憂，越是擔憂越是害怕，以致滿腦子都是那個人受傷的身影，早忘了自己來告別的目的。
修道者眼裏能看見天下，故明白牽一發而動全身，從不輕易出手，決不幹預凡人間的沖突。
但知若此刻眼裏看見的，只有那個不在眼前的心上人。絲毫沒注意到腳下凡間硝煙彌漫、怨氣沖天。
哪怕來到仙臺上的青天，大地紫色火海翻騰，萬妖猙獰咆哮，她一眼看見的，依然只有火海中那個微如芥子的人影。
“煥成！”
Advertisement
她一聲驚呼，剛要下去，忽然又聽到一聲哀嚎：“救救我！”
那聲音像是在耳邊炸響，激得她渾身一顫，順着聲音來源看去。而當她看見的那一刻，更多的哀嚎求救聲随即響起，一道道，一聲聲，充斥着整個天際。
“好痛呀！好痛呀！”
“誰來救救我！”
“娘，娘！救救我！”
“我不想死！”
......
她站在高高的雲上，雲朵純白輕盈，和沉重苦難的凡間根本挨不到邊。可她就是感覺，那煉獄一般的場景就在身邊上演。
滿城都是自殘的百姓，鮮血淋漓，哀嚎喧天。明明如此痛苦，明明這一切都不是他們乞求的，卻依舊無法控制自己。
他們像一群亂哄哄的無頭蒼蠅，一邊傷害着自己亂竄亂撞，一邊痛哭流涕乞求上蒼救救自己。
無助的母親抱着自殘的孩子哀哀哭泣着，請求自己的孩子恢複正常，但不過一瞬，連她自己都瘋狂起來。
男人手裏拿着刀，一刀又一刀往自己身上砍去，痛得吱哇亂叫，聲色凄厲，卻無法停下手上動作。
年輕的女子不受控制地拿起妝臺前的剪刀，一邊哭泣哀求，一邊毀掉自己最在意的容貌。直至身上雪白的肌膚沒一處完好，她才把剪刀紮進自己心口，結束了聲聲哀鳴。
滿城的人，成千上萬的百姓們，都在哀求，哀求爹娘，哀求神仙，哀求上蒼，能夠救救他們。
他們曾滿懷敬意，虔誠供奉。然而真到危難降臨之際，他們的父母自身難保，他們敬仰的上蒼默然不聞，他們跪拜的仙人......一心只惦記着自己那點情情愛愛。
呵！多麽可笑！
知若茫然地注視着那片煉獄火海，忽然感覺自己是多麽渺小，猶如一粒漂浮寰宇的塵埃。連帶着那份将她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愛，也變得微然無感。
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劈開了一道口子，天地浩大，森羅萬象，都湧了進來。她再次看見了這個世界，不僅僅是腳底下的凡間，還有頂上的青天。
原來，大地上每一個痛苦哀嚎的百姓，都比不得愛人真心的她痛苦千萬倍。
而以前，她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現在看見了，那份執着的愛也藏進了湧入心中的大千世界裏。
知若收回目光，再度看向火海漫天的戰場。這一次她看見的，只有數不清在火海中掙紮哀嚎的凡人。
那個她滿心惦記的人，也成了那些凡人中的一個。她的目光沒有為此停留，而是回到了自己身上。白發逐漸變回青絲，緊緊攥着銀劍的手慢慢松開。
她覺得身子越來越輕，自己越來越小，整個天地越發浩然壯大。直至最後，自己成為茫茫宇宙中的一浮塵。
修道者不論住在多高的山上，多僻靜的深谷裏，那都屬于人間。而修道者一旦成仙，都回離開人間。
因而世間所有的古籍都沒記載，成仙之時究竟是怎樣的。修道者們只知道，成仙後，仙人會頭也不回地飛去浮萊仙境，再不踏足人間。
......
仙臺城外的戰場，被硝煙遮蔽的灰色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這雨不大，也沒有雷鳴閃電，無風無息，像是春夜裏的雨，默默撫慰苦難衆生。
原本肆虐的紫色妖火漸漸熄滅，雨水落在人們身上，濕潤了傷口，像是柔滑冰涼的絲綢從疼痛處滑過，說不出的惬意與舒爽。随即傷口慢慢愈合，疼痛慢慢消失。
就連那些猙獰可怖的妖兵也得到了治愈。
它們原本就是普通小妖，被拆解拼湊成這副鬼樣子，靈魂也被囚禁在這幅軀體中，無時無刻不在煎熬折磨。痛苦催使它們不停地哀鳴尖叫，卻促成了它們的恐怖。
如今這場雨釋放了這些無辜疲憊的靈魂，妖物們一點點分解，沒有哀鳴，平靜而緩和。
雨淅瀝瀝地下着，妖火熄滅，硝煙散去，露出澄明的青穹。天地無聲，萬靈休憩。
然而這場撫慰衆生的雨，卻不能讨得蒼狼歡心。
應該說，他讨厭這場雨，讓馬上就要死絕的幹擾者再度複蘇，害得他只能親自出手。
“嘭——”
震天裂地的一聲巨響，打破了人間美好的寧靜。蒼狼落到地上，周身紫霧開始蔓延。那些接觸到紫霧的人再度哀嚎起來，而這一次，即便是靈雨也無法挽救他們的性命。
楊煥成神色一凜，振臂而唬：“所有月山将士，趕快撤退！”
但人的速度豈能比過妖，士兵們拼命逃跑，依然逐漸被紫霧吞噬，留下霧中哀嚎陣陣。
楊煥成離那妖霧也沒多遠，立即就有手下勸道：“王爺，快走！妖霧快追上來了！”
“放手！”
他推開那個想要帶他離開的将領，提着劍大步向前走去：“本王豈能抛下月山衆将，獨自逃去！你們快走！本王親自幫你們殿後！”
能跟随楊煥成走到這裏的，都是他的心腹重将，又怎會抛下主帥離去。幾位副将苦勸半天無果，神色決然道：“王爺有此決心，我等亦非貪生怕死之輩，誓死緊随王爺左右，助月山衆将撤退！”
楊煥成當即不準，他身上有知若的庇護，這些将領可沒有。只是以往堅決服從的副将們，此刻全都抗命起來。異口同聲道：“王爺不走，末将亦不走！”
就在幾人拉扯間，紫霧已經近到眼前。楊煥成心底頓時一片寒涼，沒想到自己親手栽培的月山軍衆，居然被自己親手葬送在此處。
他整個人都頹喪下來，眼神灰暗：“諸位抱歉，是本王連累了你們！”
那幾位将領倒是從容坦然，朗聲笑道：“馬革裹屍，本就是我等夙願！王爺這麽說，倒是把我等當外人了！”
聽到這話，楊煥成随即一笑，悄然扯去了知若送予的護身符，意氣風發，劍指奔襲而來的紫霧，朗聲道：“那好！還請諸位陪本王再打一場戰！”
“末将遵命！”
衆人都知道，這是一場必死的戰鬥。但就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軍人本來就該死在戰場上，這何嘗不是一種榮耀！
不過現在還不是他們領取這份榮耀的時候。
平地上忽然掀起一陣狂風，拔草斷木，瞬間清空所有紫霧。緊接着天空落下萬丈清輝，一位素衣白裳的仙子款款點地，攔在衆人身前，直面蒼狼。
楊煥成面色一喜，脫口而出：“知若！”
然而以前會回首來到他身邊的仙子，此刻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沖向對面的大妖。
蒼狼認識知若，卻莫名覺得眼前這人不一樣了，明顯厲害許多。他不敢輕敵，立即爆發出濃烈的妖氣，與之對戰。
清輝紫霧相接的一剎那，天地都為之一顫，狂風四起，飛沙走石。
這不是凡人能參與的戰鬥，楊煥成來不及想知若的異常，趕緊命所有月山将士撤退。
等他們退到安全地帶時，那兩個交戰的人影已經到了天上。
仙妖大戰，其激烈程度不知勝過凡間戰場多少倍。清輝炸裂，紫霧迸發，蒼穹一會兒黑雲壓城，一會兒明光萬丈，變換來去。滾滾雷鳴不斷炸響，聲聲撼人心魂。
這麽大的陣仗，仙臺城裏的幾人豈能注意不到。
不過就算仙人來了，姜執依舊自信，轉身看向冷瑤笑道：“皇帝姐姐不用擔心！蒼狼可是很厲害的，哪怕是仙人也打不過他！”
萬年修為加上半身神血，蒼狼連天劫都不懼，自然不會敗給剛成仙的知若。
姜執還不知外面的仙人就是知若，不禁感嘆道：“夏元基，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連仙人都能請來！難怪不得敢單刀赴會！”
卻不料夏元基輕笑一聲：“抱歉！本王的準備，并不包括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