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把鎖換了
把鎖換了
酷暑灼人。走了一段路後,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附近的岔路口有個小型商場,跟着導航推門走進去後,頓覺神清氣爽。
挑了幾樣新鮮的蔬菜和幾顆雞蛋,付完錢往回走,快到公寓樓附近時,看見有門店在賣冰箱和空調。我兩眼放光,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需要什麽,看看呗。”老板端着一碗涼粉,瞅着我熱情地說。
我擡頭看着牆壁上挂的空調和角落裏排排站的冰箱。像個大老粗似的撒着拖鞋踱步,問:“冰箱多少錢。”
老板放下筷子,一連三問:“你要買哪種?單開還是雙開?哪個牌子的?”
我指着左手邊的第二臺冰箱,說:“單開的,就這個,多少錢啊?價格合适的話我再買一臺空調。”
有錢就是任性,當然花的不是我的錢我一點也不心疼。
老板又瞅了瞅我,不知道是瞅我的廉價短袖還是瞅我三年沒換的黑色長褲,亦或是我腳上穿的不知名的運動鞋。
總之,看我的眼神多少帶點勢利眼。
“那臺是大牌子,少說三千五,你可以換最後面的那兩臺,兩千多一點。”老板低頭吃飯,說。
瞧不起誰呢,我氣打一處來,說:“行吧,三千五是有點貴,可不可以稍微少點。我就住這棟樓後面的鳳祥公寓。今天要是方便的話,再幫忙裝個空調吧。”
老板眼睛直了,說:“成,鳳祥公寓距離也近,三千三不能再少了。等會兒免費給你送過去。空調呢,你選哪款,幾匹的?”
我擡頭看着眼前的一面牆壁說:“1.5匹的就行,要美的最新款的。”
老板連忙放下碗,從前臺拿了一張送貨單過來,當着我的面手寫了一張單,交給我說:“靓仔,留個電話和具體地址吧。”
我說:“空調的價格你還沒告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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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遞給我一支筆,指着單子說:“空調标價是三千,收你兩千八。等會兒「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打電話叫人給你送過去。”
我毫不遲疑地簽了單子交了錢,旋即提着袋子快步走回了公寓。
開鎖,進門,我首先看了一眼客桌,很好,粥喝完了,餐盒也扔進了垃圾桶。
我将菜放進廚房,洗了手,摘下帽子走進客廳,伸出一根手指翻開了筆記本。
又是一個“閱”字,這次沒有緊挨着我的字寫,而且另起了一行,寫在最末尾,後面畫了兩朵小蘑菇。
大約一個小時後,電器專營店的老板打電話來了,說是已經到上樓,快到門外了,問我在不在家。
我連忙起身拉開門,将送家具的四個裝卸工迎了進來。
“冰箱放客廳就行。”我吩咐其中兩個人說。
“空調呢,裝在哪間屋子?”另外兩個人問我。
我看了一眼顧小龍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他對門的那間僅留下一張木板床的空房子,說:“裝那間吧。牆上以前裝過空調,有鑽孔。”
“那我們下去了。”擡冰箱的兩個人叉着腰,對裝空調的其中一個大叔說。
裝空調的大叔點點頭,拿手機點來點去,填寫了一堆資料,又讓我輸手機號,好半天才登記成功,然後又向我抱怨說:“美的售後就是這樣,一堆手續,很麻煩。”
不多時空調裝好了,裝空調的大叔對着空調吹了半晌,直至吹幹了臉上的熱汗,才将說明書和遙控器遞給我,說:“單子你收好,保修三年,有啥子問題就打我電話。”
我道了謝,送他二人出了門。轉身進門後,迎面正巧看見顧小龍的房間露出了一條縫,那條黑狗搶着擠着跑了出來,繞着我打轉。
我歪頭,還沒看清屋裏的人,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你是餓了嗎?”我笑着摸了摸黑狗的頭,從廚房裏拿出昨晚上熬湯剩下的大半截豬骨,剁碎了拌在剩飯裏,倒在之前特意留下的一個舊盆子裏,端到了陽臺角落。
那條黑狗很乖,搖着尾巴跑過去大口大口舔吃了個幹淨,末了,還意猶未盡地繞着我轉。
“沒了,中午再給你做。”我摸了摸黑狗的頭,安慰它說。
許是一個人待久了,有時候面對動物總喜歡自言自語,仿佛它真的聽得懂話似的。
昨天一直在客廳玩手機,玩得眼睛發酸,今天我特意帶了一本書來消磨時間,即荷蘭作家高羅佩寫的《神探狄仁傑》。
時間過得飛快,十一點左右,預定的鬧鐘就響了,我放下書,洗手做飯。
今天做的是麻婆豆腐和豬骨炖蘑菇湯,後面那道菜是我在顧小龍的外賣餐盒上看見的,他似乎很喜歡吃蘑菇。為此我特意查了百度,跟着教程做的,第一次做沒翻車,味道還不錯。
“顧小龍,吃飯了。”我擺好碗筷後,走到顧小龍的房門口叫他。剛說完,看見門縫裏夾着一張紙條,我摘下來看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寫着幾個紅色的字:把鎖換了。
我說:“把鎖換了你女朋友以後怎麽進門?”
昨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時候,我想了又想,總算記起我之前是鎖了門的,那個叫王思娴的美女是自己拿備份鑰匙進去的。
又一張紙條從門縫底下丢了出來,我拾起來一看,上面寫道:不換我想死。
拿錢辦事的我立馬奪門而出跑到樓梯間,找到角落裏貼的牛皮癬廣告,打了個電話給換鎖的老板,讓他盡快上門換鎖。
在得到換鎖師傅的明确答複後,我再次快跑回到房間,敲了敲顧小龍門,有些忐忑不安地說:“師傅下午就上門換鎖,你先別激動啊顧小龍。”
屋裏的腳步聲慢慢走近,顧小龍隔着門板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好像被誰掐着他脖子似的,斷斷續續:“早上,我不想,吃粥,你不用,給我買。其他,随便。”
我:“哦,好。”腹诽:所以早上的粥是給狗吃了嗎?
還沒接着腹诽呢,門開了,一只蒼白纖細的手遞了出來。
我盯着那只手心朝下的手,鬼使神差地湊上前握了一握。握完了低下頭,看見那條黑狗蹲在我腳下,仰着脖子看着我,目光盈盈落寞得很,仿佛我狠心奪走了他的飯盆。
“對不起,我搞錯了……”我尴尬地搓了搓手,看着小狗站起身舔了舔顧小龍的手心,鑽進了門縫。
顧小龍默默地合上了門。
——
一晃眼,一個多月過去了,開學時間快到了。
我聽從了顧總的再三請求,在還沒開學之前,将大部分行李一天挪一點,慢慢堆積在301號房的客廳。
“你考慮好了嗎?打算什麽時候搬?”我提筆在筆記本上寫完這句話,摸了摸黑狗的頭,黑狗搖搖尾巴,熟稔地叼着筆記本用頭撞開門,鑽進了顧小龍的房間。
幾分鐘後,黑狗叼着筆記本回來了。我接過筆記本翻到中間,看見幾個潦草的紅色字跡:今晚八點以後。
“不需要幫忙嗎?”我低頭寫上幾個字,合上筆記本遞給黑狗。黑狗銜着筆記本,再次走進顧小龍虛掩的房門。
顧小龍回:不用,再等一個多小時,到點了,你就鎖門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客廳的幾大袋子行李,回信道:我今晚不回去了,家裏的鑰匙已經交給我姨奶保管了,今晚行個方便,把沙發借我睡吧。
這次,隔了十幾分鐘後,顧小龍才回信:你可以直接搬我對面去住。
我回:那你呢,你不搬了嗎?不是說好國慶節之前搬的嗎?
顧小龍回:我房間髒,不适合你住。
我回:沒事,我收拾一下就幹淨了。
顧小龍回:你今晚出去住,我給你在網上定賓館。
我:不用,浪費錢,我睡沙發将就将就吧,等你考慮好搬進對面的空房,我再搬進你現在的房間住。
顧小龍:你為什麽不住進去?
我:我吹慣了風扇,空調是專門給你買的。
顧小龍:把你身份證號告訴我,我給你定賓館。
我:我幹嘛非要出去住,咱倆都認識這麽長時間了,你還是很害怕看見我嗎?
顧小龍不答,大約半個小時後,才托那條狗給我傳信:我另外請了兩個清潔工打掃衛生。帶上身份證,在外面樓梯口等我。
我愣住了,顧小龍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把原本該是我幹的活轉給別人幹也就罷了,還說要跟我出去住……
出去住……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
這本是件好事,但我實在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就沒見他出過門,今兒他突然抽風說要出去,不會是被我催着搬家催急了。心情激憤打算出去找地方噶我吧。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不能拒絕他的要求。只能聽之任之,帶了身份證出了門,站在樓梯下面的陰影裏等他。
明月當空,樓道裏有人在練習吹笛子,聲音時斷時續地回蕩在空蕩蕩的樓梯間,悠悠揚揚跟割了舌頭的女鬼低吟淺唱似的,使人毛骨聳立。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了過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只手忽然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不敢回頭,抖着手問道:“顧小龍,你屬豬的嗎?這麽慢……”
顧小龍不說話,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整個人除了腳,幾乎等同于喝醉了一樣,大半個身體都壓附在我身上,硌得我肩上的肉疼,好像背了一副石頭做的骨架一般。
“太黑了,我看不見,你讓我摸個手機照個亮吧。”我說。
“別說話。”顧小龍戴着黑口罩,聲音陰鸷得要命。
我被他的聲音唬住了,不敢随便說話,在他的“押送”下,我把自己的那一副鑰匙交給了包租婆,由包租婆轉交給前來打掃衛生的清潔工,随後跟着他去了醫科大學對面的青季大酒店。
“您好,歡迎光臨。”前臺小姐笑盈盈地說。
我拿出身份證剛要開口,顧小龍便拽住了我的胳膊,嗓音粗啞地說道:“兩人,單間。”
“單間兩百八,押一百,大床房還是雙人床?”前臺小姐貼心地問。
“雙人。”顧小龍遞上自己的身份證,順手掏出手機掃了二維碼。
7樓712號房。插上房卡,室內燈自動照明,亮了不到一秒鐘,顧小龍就把卡拔了。
“睡吧。”顧小龍杵在一旁,指着靠窗的那張床,黑黢黢的看不清人臉,像個鬼似的命令我。
我機械地脫了拖鞋,掀開被子一角,像條蟲子似的往最裏邊爬了進去。
躺了一會兒,我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見他佝偻着身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裏拿着個空調遙控器,低聲問道:“你不睡嗎?”
他不說話,倏地站起身,把手機和身份證丢在被子上,拉低長袖衛衣的帽沿,埋頭走進了衛生間。
約莫半小時,或者更久,我差不多快睡着的時候,顧小龍拿着空調遙控器裹着衣服躺上了另一張床。
空調溫度被他調到了最低,凍得我裹着被子縮成一團。
“調高一點吧,太冷了。”我想跟他提一句,想想還是算了,等會兒他不開心了,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麽事來。
于是我裹緊被子閉上了眼睛。
半夜,睡意朦胧間聽到手機響,打開看了一眼,是顧總打來的音頻。
我睡眼惺忪地點了接聽,強打起精神問:“顧總您好,什麽事但請吩咐。”
“我兒子還好吧?”顧總幽幽地問。
“勞您牽挂,他很好。”我揉着眼睛客套地說完,看了一眼手機左上角的時間——淩晨兩點二十八。靠,這見鬼的時差!
“那就好。銘允啊,你要督促我兒子少喝飲料少——”
“顧安,你聽好了,你兒子,顧小龍已經死了,少他媽再來管我。”
顧總的話還沒說完呢,一個黑影突然壓了過來,一把奪過我的手機,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我惱怒非常地掀開坐起身,光着腳撿起地上摔成殘廢怎麽按也不會亮的手機,氣得咬牙切齒,質問道:“顧小龍你神經病啊,我惹你了嗎,你砸我手機?”
“明天,賠你新的。”顧小龍摸回自己的那張床,把頭蒙在被子裏,嘟哝道。
我擡腿狠狠地踹了一腳地上的手機屍體,冷哼:“有錢了不起是吧,我不要新的,我就要這個。我手機上有很多照片和資料……”
“照片,資料,多少錢?賠你。”顧小龍低聲下氣地說。
靠,我要是跟他說我拍的是關于他的日食記錄和日常生活的細微改變,準備拿來做臨床心理學實踐方面的論文,他鐵定跟我急。
“算了,不值什麽錢,不用賠。”我堵着氣躺進了被窩。
顧小龍嘆氣:“那就睡覺。”
我說:“好,你也睡吧。”
半個時辰後,我忍不住翻過身,勸誡他說:“你還是跟你的虛拟AI伴侶‘靈均’聊天吧。大晚上不睡覺擱那刷游戲,也不開燈,你就不怕時間長了眼睛瞎耳朵聾。”
顧小龍:“我沒有,影響你。”
我無語:“你耳機漏音。那種一進去就誘導你充錢打打殺殺片刻不停的暴力游戲軟件,只會浪費你的時間,影響你的身心健康。”
顧小龍:“……嗯。”
我:“知道你還玩?”
顧小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字一句低聲說道:“電視後面,窗臺上,有針孔攝像頭。”
我“啊”了一聲,瞬間打了個激靈:“那怎麽辦?要報警嗎?”
顧小龍:“不用。”
我:“這些人也太猖狂了,不報警永絕後患留着幹啥呢?留着禍害後面住宿的人嗎?”
顧小龍:“你注意點,就好。”
我呵呵一笑:“你這樣說得我心裏發毛,總感覺被人偷窺似的,還怎麽睡得下。不行,縱容就是‘幫兇’,我還是得報個警,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顧小龍重重地嘆了口氣,低聲拒絕道:“這種事,和毒/品賭/博,一樣,樹大根深,抓不完打不盡。你要是報警,沒有好處。顧……我舉報過,人抓了,隔天,我的錢,就被偷了。還被一群男生,堵在廁所,打了一頓……”
我啞然,沉默許久問道:“你沒有告訴班主任,或者再報警嗎?”
顧小龍冷笑:“沒,沒用,他們寫了份,悔過書給老師,老師教訓幾句,就不了,了之了。”
我:“你爸沒幫你去學校出頭嗎?”
顧小龍:“那時,我還沒……我不能,讓他知道,我和同學,喝醉了,夜宿酒店。”
我笑:“同學?其實是跟你女朋友王思娴吧!”
顧小龍沉聲:“你,你知道這個!”
我:“我也不想知道的,但架不住我有個八卦的同桌鄧韬。聽說你們還在學校小樹林接吻,被人拍了照片,發在學校的貼吧裏……”
顧小龍小聲說:“你看過,我照片?”
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沒,我不關注這些。再說了,我也不認識你們班的人。”
顧小龍:“苻清予呢,認識嗎?他……”
我閉上眼睛,打斷他:“不認識,沒見過。睡覺吧,我困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