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你的,不用謝
送你的,不用謝
夢裏正背着麻布口袋撿鈔票呢,一陣急促的鈴聲就把我從美夢裏拽醒了。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手機,手機沒摸到,眼睛先一步睜開了,看見一個人側着身,單手撐着下巴,柔順的頭發底下露出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驚了一跳,迅速直起身來,半笑不笑地說道:“大哥,你啥時候醒的?”
顧小龍收回目光,摸了摸臉上的口罩,退後幾步,曲着腿坐回另一張床上,拉低連帽衛衣的帽子遮住眉眼,将自己的手機點開給我看。
我低頭看了一眼,還好,才七點半。
“我下樓去買餅吃,你呢?”我問。
明知道他不愛出門,我仍然順口問了一句,萬一他今天心情好,想出門了呢。
“一杯豆漿,謝謝。”
不用在筆記本上寫字就是這點好處,消息現場秒回。
“那我下樓了。”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目光落在地上的手機屍體上,瞬間意識到自己沒帶現金,買個屁的豆漿啊。
“那個……你有沒有帶現金?”我有些局促地坐在床沿上,尴尬地問。
捂着被子背對我的顧小龍沒說話,反手把他的蘋果手機扔到了我這邊的床上。
“密碼2333。”他說。
我松了口氣,拿着他的手機帶上門,進了樓梯間。
七點半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行人匆匆,車流不息。
Advertisement
我揣着手機,走了很遠才看見一家名叫“包大人”的早餐店,黃金地段,一個餅七塊,兩杯豆漿十塊。
付錢走人的時候,我暗自悔恨,早知道應該問老板價格的,太他媽令人咂舌了,平常都是一塊五一杯,沾了顧小龍的光,第一次喝這麽貴的豆漿。
小心翼翼地嘗一口,又一口,感覺味道壓根沒啥區別。
還沒走到青季大酒店,我就吃完了早餐。走進大廳後,前臺小姐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包裝袋,一臉歉意,笑着說:“帥哥,對不起啊,昨晚忘了跟你說,右邊左拐地下一層,有免費的早餐水果。”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僵硬地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快步走進了電梯。
走到房門外,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帶房卡。
“顧小龍,開門。”我敲了兩下門,喊道。
“喂,顧小龍,顧小龍……”我一連喊了四五遍,總算開了。
我提起來的心總算落了地,看着站在門邊側着身低着頭不說話的顧小龍,說道:“你再不開門,我差點想報警知道嗎?”
顧小龍不說話,一把奪過我手裏的豆漿,一口氣吸完後扔進了垃圾桶。我轉身關上門,見他又捂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喏,還你手機。”我彎下身,把手機放在他面前,問,“咱們啥時候回去?”
“十二點。”
“哦,中午飯去外面吃嗎?”
“不吃。”
“那就是回去做喽?”我說,“屋裏沒啥菜,要去超市買。”
“随便。”
“那我現在先回去買菜吧,早上的菜比較新鮮,買好了,再過來找你。”
“一起。”
“啥?”
“一起去。”
“哦……好。”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現在要是發個信息告訴顧總,顧總指不定激動成啥樣呢。
不過仔細回想了一下昨晚上顧小龍對他爸說的那句決裂的狠話,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從根本上來說,他們父子倆關系好不好跟我沒關系,只要不影響我的月底工資——是的,雖然那二十萬還在我的卡裏,但我每個月只會取出本該屬于我的那一部分轉存自己的另一張卡。但是眼前賺到的這點錢遠遠不夠以後每年要交的學費。
還有兩天就開學了,這個節骨眼上,誰有錢誰是老大,要是出什麽岔子,顧總收回之前的承諾,那我一個多月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唉,有錢人的錢也不是那麽好賺的。
顧小龍躺了十幾分鐘後就起床了,我跟他說外面很熱,把外套脫了,穿個短袖就成,他不肯,戴着口罩催着我往外走。
我深吸一口氣,拿着房卡戴着遮陽帽和他一起下了樓。
去超市的路上,不時有人側目看向他,向他投來怪異的目光,他低着頭,兩只手握着手機貼着我的右手臂,假裝什麽也看不見。
買完菜,他付錢,回到酒店,他繼續倒頭睡覺,挨到十一點左右,包租婆發語音告訴他,說清潔阿姨已經打掃完畢。
“走了。”他提着一袋子蔬菜踢了踢我的腳後跟。
我低頭趴在床上拼手機屍體,說:“好,馬上。”
“壞了,不要了。”他小聲說。
“挂閑魚,賣給專門收手機的。”我說。
他不吭聲了,我站起身,将手機塞進了褲兜。
——
專業的清潔工就是不一樣,不僅把顧小龍的房間打掃幹淨,連屋裏的牆壁也噴成了白色。
“得晾一兩天再睡,小心悶着了。”清潔工臨走前,叮囑我們說。
“這得多少錢啊,搞跟新房子一樣,你是打算在這裏住一輩子嗎?”我摸着雪白的牆壁,轉過頭對站在窗前拉新窗簾的顧小龍說,“不對啊,你房間裏的其他東西呢,都扔了嗎?”
“髒,不要了。”顧小龍從廚房拿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捏在手裏,說,“我困,等下有人,敲門,開一下。”
說完,他往沙發上一躺,背對着我玩起了手機。
我淘了米剛放進電飯煲裏,敲門聲就響了,我打開門,見兩個男的擡着一張綁在一起的可拼接的床板立在那裏,問我放哪。
我指着顧小龍之前睡的房間說:“放裏面吧,麻煩了。”
床安置好以後,又有人敲門。我拉開半邊門看了一眼,是之前來過的那個騎手。他遞給我兩個外賣,說了聲慢用,走了。
我關了門,提着外賣走到客廳,打開餐盒,對顧小龍說:“你什麽時候點的外賣,怎麽不早說?”
說完我又自我懷疑地撓了撓頭,心想,可能是我做的吃膩了,想換個口味才點的外賣吧——我對我燒菜的技術還是蠻有信心的。
飯後,我将自己的行李箱等全搬進了卧室。一切收拾就緒之後,顧小龍又指使那條黑狗給我傳信了,讓我去包租婆的小賣部給他拿快遞。
我屁颠屁颠地下了樓,問包租婆有沒有顧小龍的快遞。
包租婆看着我笑,疑惑地說:“顧小龍?你說的是小顧嗎,他早就搬出去了,哪來的快遞。”
“阿姨,手機借我一下。”
包租婆見我一臉懵逼,勉為其難地将手機借給了我。
我點開浏覽器,上網搜了一下“顧某某”跳樓的新聞,看着置頂的網絡資訊标題——“校園暴力有多惡劣?顧某某的遺書細節令人發指,被多位同班同學霸淩拍不雅視頻……”
我瞬間明白了什麽,如鲠在喉,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了樓,拿鑰匙打開房門,直奔裝空調的那間卧室。
“你騙我,你不是顧小龍。”我心中一悸,瞪着抱膝坐在空調下面的地板上打瞌睡的冒牌“顧小龍”,有些無法直視地看着自己破了個洞的腳尖,道,“你耍着我玩有意思嗎?你到底是誰,是他哥還是他弟?”
冒牌“顧小龍”緩緩擡起頭,眼眶濕潤,又低着頭裝睡。
“說話呀,叫什麽名字總該告訴我吧。”我嘆了口氣,蹲下身說,“我之前在你房間看見杏林一中的校服,你應該也是和我一個學校的吧。”
“苻清予。”
“苻……苻神?”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苻神苻清予,杏林一中唯一封神的人物,高三一班的班長,常年和顧小龍輪流霸占年級排行榜第一名,聽鄧韬說過一嘴,去年寒假他出了車禍,暫時休學在家。
苻神也不裝了,攤着手站起身,道:“顧小龍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果然先天的基因碾壓後天的勤奮!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複又問道,“那你為啥姓苻,不姓顧?”
苻神垂眸,低聲道:“我媽離婚後,随她姓。”
我了然,問他:“那你的快遞收件名叫什麽?”
苻神嗫嚅道:“逃離地球。”
我:“……”
——
包租婆看着我将一地的快遞箱子慢慢往外挪,抱着手臂拿牙簽剔着牙說:“買這麽多東西啊,一次性拿不完啊,你得分幾次拿。”
我說:“阿姨,我照顧的那個小孩兒……301的那個,他的快遞以前是怎麽拿的?”
包租婆說:“都是叫送外賣的來拿,我最後一次看他來拿快遞還是去年年底呢。”
我将快遞箱子摞在一起,說:“顧小龍跟那小孩呢,他們以前是住一起的嗎?什麽時候搬走的?”
包租婆想了想,說:“也差不多是去年年底吧。搬走的那天,倆人吵得可厲害了,差點打起來。”
我八卦之心頓起,笑着問:“是因為啥吵架您曉得嗎?”
包租婆說:“看他倆披紅挂彩的那架勢,肯定是因為男女關系鬧矛盾了。以前,在你沒來之前,小顧天天黏着301那孩子屁股後面跑,處得跟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親兄弟似的。後來小顧不學好,談戀愛了,帶着個女的進進出出。301那孩子就經常晚上跑外面的黑網吧去玩游戲,早上才回來穿校服上學。”
聽她話裏的意思,我忽然醍醐灌頂,旁敲側擊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阿姨,他們是一起搬進來住的嗎?”
包租婆意味深長地說:“不是。一開始他倆搬來的時候還不熟,一個住二樓,一個住五樓,互相不搭睬。後來漸漸混熟了,就來找我商量搬到一起去了。”
“他倆沒鬧矛盾的那段時間啊,一直是小顧跑上跑下交房租水電費拿快遞啥的,整天見了誰都笑嘻嘻的,嚷嚷着畢業了要跟你現在照顧的那孩子去北京呢。可惜了,現在網上不都在傳嗎,小顧那孩子寫遺書跳樓了,說是年前被班上好幾個同學逼着拍了一些見不得人的視頻威脅他,逼他退學。”
“杏林一中曉得吧,他倆之前就擱那上學呢。那學校師資條件優越,再加上是市重點高中,能進去的學生不是拼實力就是拼爹。小顧家庭條件說來也不差,但他要面子嘛,又沒有證據,扛不住能咋辦呢。可惜啊可惜……”
包租婆說的話萦繞在我耳邊,我抱着箱子上樓,盤了一下我找到這份工作之後的所見所聞,得出了兩個結論:
顧小龍并不知道苻清予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除了顧總、苻清予本人,我認識的女秘書以及沈醫生以外,縱觀其他人的言語神情,似乎并也不清楚顧小龍和苻清予的這層血緣關系。
将所有快遞搬進苻神的卧室後,苻神催着我把門反鎖。我按他的指令鎖了門,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讓我把手機卡給他。
我說:“給你幹嘛?”
他低頭拉了拉鼻子上的口罩,翻出一個小小的快遞盒子,遞給我說:“拆開看看。”
我蹲在打掃幹淨的地上,用鑰匙尖頭劃開封鎖的膠帶,抖出裏面的包裝盒,上面印着手機品牌——是蘋果14。
“送你的,不用謝。”苻神學我拿鑰匙拆開另兩個快遞盒子的封帶,掏出裏面的一件挂着某國際品牌商标的短袖和一雙嶄新的球鞋,丢在我面前,“試試。”
第一次有人送我這麽貴重的東西,一送就是三件,“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擡眸,直愣愣地問道:“苻清予,你幹嘛送我東西?”難怪昨晚摔我手機摔得那麽幹脆,是早有預謀吧。
“想送,不行嗎?”苻神苻清予甩了我一記不容拒絕的強勢的眼神,用手扯開另一個超大的鼓鼓囊囊的包裝袋的肚子,掏出裏面的純棉被芯、枕芯、蚊帳和兩款色彩不一的床上四件套,說:“天氣好,幫我洗洗,謝謝。”
這家夥近幾天說話越來越流利了,使喚我的頻率也越來越多了,沒有一個月前好“伺候”了。
“洗了你晚上鋪什麽?”我看了一眼只鋪了一張舊席子的床板說。
“有沙發,湊合睡。”他說。
“哦。”我把手機卡放進新手機的卡槽裏,撿起地上的衣服回客廳開機充電。
因為沒用過蘋果手機,對手機的使用習慣和各方面的功能都很好奇,忍不住玩了起來,直到苻清予緊蹙着眉頭彎腰拍了拍我肩膀,把我吓了一跳。
“幫我洗一下。”他回眸看了一眼被他卷起來丢在房門口的竹席和一堆拆了包裝袋的衣物。
“席子之前已經洗過了啊。”我說。
“再洗一遍。分開洗。另外,衣架不夠,再去買兩把。”
“收到。”
得,這是改過自新,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去了。
新買的所有東西都要洗,換作是我才不會這麽幹。往常都是直接用,髒了再洗。
“洗完了叫我,我自己晾。”買回衣架後,苻清予有事沒事就跑到陽臺上來監督我。
“收到。”我擰開水龍頭沖洗着衣架,心裏憋着氣,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