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是不是嫌棄我
你是不是嫌棄我
苻清予把頭低得更深,嘆了一口氣,說:“在我房間,床上。”
我立刻起身去了房間,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血腥味,晃眼望去,苻清予的枕頭、床單、被褥上血跡斑斑,駭人得很,好像案發現場。
我後退一步,轉頭看向苻清予,從我的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苻清予腰側的白衣服染紅了一大片,往外滲着深紅色的血,已經滲到沙發上了。
我打了個哆嗦,呆愣愣地站在那裏,幾秒鐘後跑了過去,拽着他的胳膊,着急忙慌地道:“走,去醫院!”
苻清予坐着不動,緩緩說道:“你走吧,快走。”
我當然不會走,也不敢走,走了就是見死不救。
我努力思考苻清予為什麽會突然自殘的原因,一遍遍過濾又一遍遍自我否認,最後将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
我是護工,看護不周,所以他有的是機會動手。
“對不起……我這兩天……我有點不舒服……你跟我去醫院吧。你這樣……你爹要是知道了問起來……我……我……”我語無倫次地說着,将他從沙發上拖起來,将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扶着他下了樓。
這一次,他很配合。
打車去醫院,我心急如焚地挂急診,他坐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等;醫生給他縫針上藥包紮,他一聲不吭,換我坐在急診室的外面如坐針氈。
經過漫長的等待後,護士将他連同移動病床推到普通大衆病房。裏面有老人,有小孩,有人哭,也有人笑。我拿着病歷本讷地走到他旁邊,提起來的一顆心總算有了着落。
“沒傷到要害,不用擔心。”我剛坐下,他忽然偏過頭說了一句。
我低着頭,把病歷本放在他枕邊,支吾說:“我知道……我,我剛剛看到了……”
他抿着嘴笑了笑,說:“剛剛醫生問我,說是誰傷的我,我說是自己。醫生不信,說是你傷的我……還想報警……被我勸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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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嗯”了一聲,不說話。
他合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醫生還問我,你是誰,是我同學,還是我朋友。我說不是,是送我就醫的,好心的哥哥。”
我鼻尖發酸,卻還要自嘲地笑上一笑,然後扭開頭看着別處。
“35和36號,可以去拿藥了。”一個護士走進來通知道。
離得較近的兩張床的家屬走了四五個,病房一下子冷清了許多。
苻清予不睡覺,盯着頭頂的醫用輸液袋看了許久,嬌氣地說:“哥哥,我好想回家。”
我“嗯”了一聲,說:“等它滴完了就走。”
他又說:“哥哥,我想吃蘋果。”
我“嗯”了一聲,說:“我去買。”
下樓,離開醫院,走在炙熱的陽光下,看着人海如潮,聽着汽車的嘶鳴聲,我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總算找到一家水果店,買完蘋果付了錢,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下午兩點了,我直接轉了五百塊給堂嬸。
等我一步步朝聖一樣走回醫院,找到病房,苻清予已經不見了,病歷本掉在了地上。我問護士他去哪了,護士說不知道,我問隔壁床的老人和小孩,都說沒注意。
我像個丢了孩子的父母,提着一袋蘋果在醫院樓上樓下找了一圈,一開始還抱一絲希望,後來找不到人,希望和動力也被踩在了腳下,一點點碾成了粉末。
我徹底放棄了尋找,打車回了鳳祥公寓。
收拾東西走人,這是我臨時想出來的退路,但當我走到門口,拿鑰匙開門,看到屋裏安然無恙戴着口罩貓在沙發睡覺的人,一肚子的悶氣剎時洩了大半。
“洗好了,吃吧。”我按捺住想質問他的怒氣,将蘋果削了皮,切成橘子一樣的小塊,擺在盤子裏盛給他。
苻清予是早就醒了的,他的睡眠很淺,稍微有一點動靜,閉上的眼睛就會動。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苻清予的聲音很沙啞,摘下口罩後,嘴唇是發白的,好像沙漠裏失水過多的行人。
“醫院附近沒有水果店。”我說。
“只有蘋果嗎”他用牙簽紮了一塊蘋果放在嘴裏,盯着盤子皺眉。
我說:“你不是想吃蘋果嗎?”
苻清予扁嘴:“別的我也想吃,哥哥可以多買幾個。”
我無語,拿着鑰匙和手機出了門。用最快的速度下樓直奔最近的那家水果店,一口氣買了十來種應季的水果。然後頂着烈日跑回家,洗幹淨剝皮削皮去殼切塊……
看着苻清予像個被人寵瘋了的小孩子在那挑來撿去,最後還不是将所有水果吃進肚子——我覺得我的耐性和脾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床單,枕套,被子等都沾了血,不好洗,泡了一個下午,最後買了塊強力去污的肥皂,總算搓幹淨了。
苻清予見我在清洗衣服,笑眯眯地走過來,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我狠狠地瞅他一眼,說:“不用了,你一邊玩去吧。”
苻清予彎下身,低頭輕聲說:“哥哥,對不起,別生氣了。”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垮着臉瞪他:“有個人啊,一天天陰晴不定,動不動就捅自己,你說拿他怎麽辦”
苻清予斂了笑,不悅地說:“誰讓你拍我的照片,拿給別人。”這個別人只有一個,就是他爹。
我翻了個白眼:“那真是對不起了,我拿的是你爹的錢,總得虛虛實實,彙報一點進展。”
苻清予直起身:“我跟白永齡,只是普通朋友。高一參加奧數訓練營,認識的。”
我“哦”了一聲,似乎所有的懷疑因子都煙消雲散了。
苻清予:“狗是顧小龍的堂哥,顧轶送白永齡的,白永齡不喜歡狗,轉賣給了顧小龍。”
我把手泡在盆子裏,仰頭嘆氣:“你不用跟我解釋這麽多。”
“我是怕你,從顧轶那裏,聽了些什麽,懷疑我說的,是假話。”苻清予的聲音有些顫抖。
原來他比我還敏感,我長舒一口氣,說:“顧轶沒有說你跟白永齡的事,說的是你跟鄧韬。”
苻清予臉色微變,緊盯着我:“是不是,說我是同,同性戀,和鄧韬有段時間,走得近”
“這倒是沒有,只是說你們談過戀愛。”我點頭,忍着笑和盤托出。
苻清予:“你信了”
我:“一半一半。”
苻清予的臉有點紅,擡手擰着鼻子上的口罩,側過臉沒有說話。
我試探性地說:“我記得有個哲學家叫黑格爾,他說存在即是合理的。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标簽,但不是每個人都寬容大度,心存偏見是難免的。你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一輩子就這麽長。今天見到的人,說不定明天就沒了呢。”
我承認這句話有灌心靈雞湯的嫌疑,說出來以後自己都覺得肉麻。
苻清予聽沒聽進去另說,長時間的沉默倒是讓我覺得有點尴尬。
“那個,菜沒了,我去買菜。”苻清予回客廳沙發上躺着,我獨自一個人晾完了床單、被套和枕套,拿着鑰匙出門前,禮貌性地跟他說了一嘴——他要是不在客廳,我都懶得說。
“我……我也去吧。”他說。
“不用,要啥我幫你買。”我站住,等着他開口。
他從兜裏拿出個一次性口罩戴上,說:“我出去走走,不買啥。”
我:“你那兒……不疼了嗎?”
他低着頭:“你不說,我不覺得疼,你一說,我就難過。”
我心直口快地說:“難過就在家待着吧,我走了。”
言畢,打開門,人還沒走出去,就被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了。
我吓了一跳,渾身僵硬,極力想掙脫他,但是顧慮到他腰上的傷,不敢做出太大的反抗動作。
“你是不是嫌棄我,不想跟我在一個房間待着。”他哭了,哭得很大聲,呼出來的熱氣混着淚水落在我的後頸皮膚上。
我故作鎮定的說:“沒有,你想多了,我從來沒有嫌棄你。”其實心裏的抵觸情緒還是在的,尤其是他現在抱着我說這種話,很膈應,也很莫名其妙。
他哭哭啼啼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你從前天開始就嫌棄我了……我叮囑你早點回來,但是你沒有……去買蘋果也是一樣……我等了你三個多小時……你都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去買蘋果的路是有點長,但我确實是故意磨蹭的,只能暗自掙紮:“你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他抱着不撒手,只是抽抽噎噎地哭,哭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要不你給你爹打個電話吧,跟他說清楚,問他同不同意。”我魔怔了,伸手點了點他冰涼的手指,說。
他小聲問:“同意什麽”
“你現在抱着我,心裏在想什麽,自己清楚。”我是瘋了才會這麽說。
苻清予明白什麽意思了,不哭了,松手了,安靜了。
我慌了,拿着鑰匙,忙不疊地溜了。
走路去超市的路上,我整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臉和耳朵都是熱的——一方面因為苻清予依賴我感到開心,一方面又因為苻清予突變的性格感到壓力山大。
我要是真和他發展成那種見不得光的關系,以後鐵定是個大麻煩。
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能讓他知難而退,我還是挺滿意的。即所謂既不違背自己的意願,也不耽誤自己的學業。
最好的結局我已經想好了,他退一步海闊天空,能夠早日自愈,遇到他真正喜歡的人,不會因一時的沖動付出影響繼承家業的代價。而我,伏小做低讨好他,等畢業了有工作了硬氣了,那就兩不相幹了。
我走進超市,一邊買菜,一邊佩服自己的冷靜。然而,很快就被現實打臉了,沈醫生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打來了。
我預感到情況不妙,匆匆付完款,拎着菜走到馬路邊,接了電話。
“龔銘允,顧總給我打電話了。”沈醫生的說話聲還是那麽冷,不帶一絲感情。
“好的,謝謝沈醫生通知。”我心如擂鼓,緊緊地握着手機,最壞的結果就是解雇,學費等撐過軍訓再想辦法吧。
“沒發生關系吧?”沈醫生問。
我笑:“我只對女的感興趣。”
沈醫生挂了電話。
我長舒了一口氣,點開微信,打算将銀行卡裏現有的錢一次性轉給顧總,然而系統提示不能轉,單筆限額5萬。
我無語,分幾筆轉賬給顧總,結果累計總計限額還是5萬。靠,連轉完立馬删的機會都沒有。
顧老爺子倒是沉得住氣,半天沒動靜。
我手賤回了個“老板,對不起”的表情包過去。
兩秒鐘過後,顧老爺子回了我一個熊貓在上吊呼喊“幫我踢一下板凳”的表情包。
我回了一個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顧老爺子回了一個“我兒子給你添麻煩了”的熊貓頭。
我回“兒子還是好兒子,就是欠收拾”的表情包。
顧老爺子回了一個“這孩子……我頭都大了”的熊貓頭。
我回了一個“算了……我心态超好”的熊貓頭。
顧老爺子回了一個“你知不知道你說出這句話讓我傷心”的熊貓頭。
我笑着回了一個“這個爹也不大稱職”的熊貓頭。
顧老爺子隔了幾秒鐘,回了一個“小可愛,給俺兒子一個機會好嗎”的熊貓頭。
我愣住了,回複“汝之智,恐有障”。
顧老爺子回複“兒子說和你在一起,真的超幸福的”。
我回“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牆都不服就服你”。
顧老爺子回“你可以敷衍地愛下我兒子嗎”。
我:“……”
顧老爺子又讓我給他踢板凳了,我沒回。
我提着菜走到鳳祥公寓樓下,內心深處是拒絕往上爬的,很想把菜扔一樓的垃圾桶。
正當我陷入糾結中,為該不該一走了之左右搖擺的時候,想到了在北京讀書的“林妹妹”林彧君。
她比我聰明,一定知道怎麽做抉擇才是穩妥的。
我很快編輯了一條信息發給她,原話是這樣的:師傅,我遇到一個人,他跟我表白,請問我該怎麽辦
我想按她之前的性子,大概率會讓我從心所欲看着辦,沒想到她直接給我打了一個視頻。
我心裏一激靈,抖着手點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