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什麽時候走?
你什麽時候走?
翌日,我五點就起了,做了早飯,然後洗澡換衣服。等到六點,又改成了雞蛋炒飯,盛到碗裏,嘗了一口,苦着臉吐進了垃圾桶。
“對不起,沒注意,油放多了,鹽也放多了……”我誠心道了謝,端着鍋就往垃圾桶裏倒。回頭又去奪苻清予手裏的碗,說,“不好吃,你別吃了。”
苻清予充耳不聞,端着碗進了自己的房間,說:“出去記得鎖門。”
我立在門口,說:“還早,重新做還來得及。”
苻清予背對我打開筆記本電腦:“不用,我能吃。”
我拿着鑰匙背着書包下樓,昏頭昏腦往學校走,進了校門,找到所在班級的階梯教室,一個人沒有。在倒數第二排幹坐了一個多小時,總算來了個女生,淡妝,披着自然卷發,白色短袖配藍色牛仔吊帶褲,直接走到我後面坐下。
過了十幾分鐘,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新生,都是我不認識的面孔,相互之間熱絡地打招呼。
就連坐在我身後的那個女生也湊過頭來,問我叫什麽,是哪裏人。
我說我叫龔銘允,本地的。
她莞爾一笑,說:“龔俊的龔嗎?”
我說是。
她又笑着說:“你這個姓很少見。”
我說:“哪有,學校附近就有一家龔師傅蛋糕店。”
她笑着說:“你真幽默。”
我說:“這不是幽默,這是真的,我每天經過都會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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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怎麽沒看見,要不中午你帶我去。”
我滿口應承:“行啊。”
她拿出手機:“我叫顧笑,你加我微信吧。”
我笑了笑,說:“真巧,我最近認識的都是姓顧的。”一邊說一邊扳手指,“顧轶,顧小龍……”
顧笑皺眉道:“顧轶是我哥,顧小龍是我堂哥……你跟他們很熟嗎?我怎麽沒聽我哥提起你”
我察言觀色,連忙劃清界限,笑着說:“我認識的不是人,是他們的名字。”
顧笑噗嗤笑道:“你可真逗。”說着又拿着微信二維碼問我,“你沒帶手機嗎?”
我連忙掏出手機掃了碼,系統顯示添加的人物名稱是“瘋狂的外星人”,頭像是老版西游記裏的孫猴子在海邊奔跑,與顧笑俏皮可愛的形象很不相符。
“你确定這是你嗎?”我笑着問。
顧笑說:“是啊,我每次改頭像都要被我哥說,很煩他,所以改成了這樣。”
我說:“你哥還管這個嗎?”
顧笑無奈地說:“對啊,從小到大他就喜歡管我,插手我的事,控制欲強得很,還不允許我和男生一起玩。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他也拿沒辦法。”
我說:“你爸媽呢,不管你嗎?”
顧笑嘆氣說:“我爸媽早就死了,我是跟我哥哥一起長大的。”
我連忙道歉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這個的。”
顧笑拍了拍我的肩,平靜地說:“沒關系啊,我爸媽死的時候我才三四歲,對他們根本沒印象,也沒啥感情。再說了,聽我哥哥說,我爸媽以前光想鬧離婚,對我們兄妹倆也不是很好。都是大伯父幫忙照顧我們兄妹倆。”
話聊到這裏,一個身穿白色風衣的中年女老師踩着高跟鞋進來了,自我介紹她姓王,是我們班的班主任。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張簽到表,讓我們簽字。
輪到我簽字的時候,顧笑湊過頭對我說:“你幫我簽吧,我沒帶筆。”
我說:“我有,可以借你。”
顧笑兩手揣進兜裏,把頭扭向一邊,嘟着嘴說:“用最近網上最流行的話來說:我現在是公主,公主不想拿筆。”
我笑着替她簽了字。
接下來就是無聊的自我介紹環節。除了顧笑,其他人的名字我一個也沒記住。
因為班上人多,大概有四五十個,自我介紹一直持續到第二節課。緊接着第三、四節課,又有些人找王老師問各種亂七八糟的關于軍訓地點、宿舍調配的問題……一個上午就這麽混過去了。
學校有三個食堂。這是顧笑告訴我的,女生宿舍樓旁邊一個,據說曾經有好幾次吃出蟑螂;男生宿舍旁邊一個,夏天吃出菜根、毛發、蒼蠅是常态,都是學校承包的。
另外一個是給校職工領導用的——當然如果你是有錢人也可以辦金卡進去消費,不過裏面的食材都很昂貴,金卡裏沒有三千塊不要進去,進去也要戴口罩,用消毒水洗手,過安檢……
我果斷去了男生宿舍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桶泡面,顧笑跟我一道也買了泡面。
小賣部有現成的熱水,剛泡不到兩分鐘,我掀開蓋子大快朵頤,顧笑望着我的泡面說:“康師傅老壇酸,你勇氣可嘉。”
我嘆了口氣,叼着一根面條說:“我求你別說了,再說我只能吃土了。”
顧笑嗤嗤笑着說:“逗你的,聽說康師傅已經整改的了哈哈……”
我瞪她一眼,埋頭吃面。等我熱汗淋漓地吃完面,顧笑才開始吃,一口嗦幾根,跟小雞啄米似的慢吞吞。
我扔了泡面桶,對她說:“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顧笑拿叉子刮着泡面上的浮油,說:“不是說要帶我去龔師傅蛋糕店嗎,這麽快就食言了”
我說:“我家裏還有個弟弟,我要回去做飯給他吃。”
顧笑說:“你可以給他點外賣啊。”
我說:“他身體不好,總吃外賣容易拉肚子。”
顧笑合上泡面桶的蓋子,說:“哦,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味道的泡面。我想吃蛋糕,你帶我去買吧。”
我想着反正順路,就帶她去了。可笑今天還是我十八歲的生日,看看眼飽就好。
蛋糕店的客人很多,我趁顧笑挑選蛋糕的空檔溜了出來,沒走兩步,就看見了斑馬線對面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動漫社的美女社長,鳳眸點漆,長身玉立,懷裏抱着兩本書,偏頭微笑着似在傾聽。
另一個是苻清予,他穿着一件純白色帶斜紋的polo衫,左半衣角掖在黑色的西褲裏,一半露在外面,顯高又顯瘦,幹淨且清爽。
再仔細看,他還提了一個公文包——年初坐地鐵去親戚家裏吃喜酒,聽到兩個女生一路上都在議論旁邊某個上班族的那個包,說這個包很保值,買到手不虧,好像叫什麽馬吉拉……
苻清予是面朝美女學長那一邊的,即便他戴着口罩,眯着眼睛,我也知道他聊得很投機,只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柔和的陽光打在他二人的身上,俊男靓女,相談甚歡,好不般配。
“龔銘允,你幹嘛跑那麽快,也不等等我。”顧笑提着蛋糕盒跑了過來,推了推我的肩膀,問我,“嘿,你在看啥呢,這麽專心”
我目視前方,笑着說:“看美女啊。”
顧笑的目光移向馬路對面,看到兩人後瞪大了眼珠,低頭閃到了我身後:“快走快走,那是我哥的女朋友白永齡,被她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跟我哥舉報,我就玩完了。”
“她叫白永齡”我樂了,笑得合不攏嘴,“那站在她旁邊的人呢,你認識嗎?”
“看着好像是白永齡的前男友。”
“啊!”
“你啊什麽啊,快走快走……”顧笑一邊推我一邊說,“我好心提醒你啊,你甭想了,白永齡是我哥的女朋友,她已經畢業工作好幾年了,有空了才會回學校管理她的動漫社團……看到她旁邊那條黑狗沒有,那就是我哥送她的。”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黑狗,看着就是苻清予養的那條狗。我不禁感嘆城市套路太深,說的話都跟放屁一樣,沒有一句真的。
中午,我沒有回鳳祥公寓。
下午快下課時,導員通知下個星期一要軍訓,叫我們去學校後勤服務部去領軍訓服。
我想起顧總顧老爺子的囑托,虔誠地跟老爺子發了一條信息。大意是我開學得離校去野外封閉式軍訓,沒辦法照顧他的好大兒,問他能不能暫時找別人代替。
顧老爺子說不行,怕換人了他兒子不習慣。
我發信息說,沒啥不習慣的,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
顧老爺子發了個抽煙的熊貓頭,說,我兒子是不是欺負你了,你跟我說。
我說不是,你兒子快好了,今天出門了,已經可以跟人在街上聊天了——說完,我把偷拍下來的——苻清予與白永齡的合照發了過去。
顧老爺子發了個淚流滿面的熊貓頭給我,結束了談話。
下午六點半,排了很長的隊伍才領到軍訓服。出了後勤服務部的大門,我餓得不行,下定決心跟随大部隊去食堂吃飯,結果發現自己腦抽,居然忘記帶飯卡了,只能去小賣部吃泡面。
吃完打算回去了,白頭發的阿源用微信扣了個電話來,叫我去動漫社團的活動室開會,我去了,剛進門,迎面正撞上戴阿尼亞頭套的女孩,我連忙低頭說對不起,女孩掀起頭套望着我嘻嘻地笑。
我愣住了,她竟然是顧笑。
然後,顧笑熱情地給我介紹了她的兩個好姐妹——一個是寸頭帶銀色耳環長得差不多有我高的帥女生,一個是留長劉海的圓臉萌妹紙。
帥女生伸手和我握手,我尴尬地伸手,手剛握在一起,顧笑告訴我說:“她們倆是情侶哦。”
我手足無措地站着,腦袋飛快地運轉着,鬼使神差地打趣道:“唉,難怪我沒有女朋友,原來都被別人搶走了。”
帥女生收回手,望着我爽朗地笑,說:“你面前不是站着一個嗎?”
顧笑害羞地瞅了帥女生一眼,我看在眼裏,坦白地說:“我現在屬于半工半讀狀态,不适合談女朋友。”
帥女生盯着我的眼睛,近乎調侃地說:“男朋友呢,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我接不上話,只能感慨大學裏奇葩多,開放的程度簡直堪比三流偶像劇。
終于,有人把這對情侶叫走了。顧笑不好意思對我說:“你別生氣,小蓮姐她就是這個性格,其實人挺好的。”
我呵呵兩聲,表示理解。
等人到齊了,黑壓壓擠一屋子的帥哥美女,七嘴八舌各說各的。
副社長阿源的聲音很小壓不住,于是放出正社長白永齡的微信語音,說是馬上要軍訓了,軍訓完之後就是緊促苦逼的學習生活……社團裏有現成的攝影器材、道具和服裝,趁這個周末大家的臉還是滿滿的膠原蛋白,可以出點正片拍個合照紀念一下,以後,因為專業不一樣,時間也不統一,可能很難湊在一起玩了……
我果然還是對拍照沒興趣,偷偷從後門溜了,步行走回了鳳祥公寓。
顧笑在微信上發了兩條信息給我,一條是“你又跑沒影了”,一條是“你明天出什麽角色?”
我邊爬樓梯邊回信息:“我真的不喜歡拍照。”
顧笑:“你可以來玩啊。”
我:“我還要照顧我弟。”
顧笑:“你可以帶他一起過來玩啊。”
我:“不了,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
顧笑:“不是吧,你沒有自己的時間嗎?都是繞着他轉的嗎?”後面還附帶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我沒有回,關了手機推門而入。
“早上為什麽,不鎖門”苻清予懷裏抱着留言用的筆記本,歪坐在沙發上凝視着我。
“你在裏面也可以鎖。”我看了一眼桌上堆的外賣餐盒,又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含含糊糊地問,“你吃飯了嗎?”
“已經七點了,你說呢”苻清予一只手轉動着筆杆子,另一只輕握成拳抵着下巴看着我。不知為何,我感覺他好像生氣了。
我從書包裏拿出軍服放在沙發上拆包裝袋,顧左右而言他:“沈醫生今天來了嗎”
苻清予沉默了一下,說:“他昨天來過了。”
我有點尴尬,低頭抱着剛拆出來的迷彩服去了洗手間,扔進大桶裏。倒了大半包洗衣液,使勁搓,搓完了就着自來水沖了十幾桶,才把浮在表面的泡沫沖幹淨。
“你的飯卡。”我進房間拿衣架,苻清予站在門口遞給我一張卡。
我默不作聲接在手裏,繞過他去了陽臺。
“我今天,去學校,沒看見你,看見你加的,動漫社團的社長……她說,昨天沒有聚會……”我在晾衣服,苻清予磕磕巴巴的話就像兩個巴掌打在我臉上。
得,騙子跟騙子撒謊,誰尴尬誰就輸了。
“下個星期我要去軍訓基地閉關,25天,回不來,你一個人……有空的話,倒一下垃圾。”我臉皮厚,裝沒聽見,斟酌再三,只有這一句話想叮囑他。
“你明天,有課嗎?”苻清予走近了一些,扶着陽臺一側的門,低頭很費勁地說。
我扯着軍訓服上的折痕,說:“你的工作忙完了?”
苻清予“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明天我想……”
“明天我要去吃酒,我堂叔家嫁女兒請客……”我從兜裏拿出手機,翻出我堂嬸給我發的信息,滿懷歉意地說,“以前我爺爺奶奶去世,他們給了錢的,我要還回去的。”
苻清予點了三下頭,說:“哦,哦,好……”
次日,九月二日,睡了個懶覺,七點才起床做早餐。其實也不算晚——苻清予才是醒得最晚的那一個。
他經常起床都是懵圈的狀态,一會兒去廚房,一會兒去陽臺,不刷牙也不洗臉,就是單純地轉來轉去,穿着單薄的衣裳,像個游魂似的,非得叫他一下,他才會停下腳步,然後坐在沙發上發呆。
今天也不例外,在陽臺呆了半天才進屋,然後坐在沙發上抱着頭低着頭一臉沉思。這個時候,我通常不會開燈或者拉窗簾,盡量讓室內處在封閉的灰暗的環境。
直到苻清予吃完飯了,我去洗碗回來,才會打開窗戶透氣。
“你什麽時候走?”苻清予難得吃了飯不戴口罩,兩只又細又長的手垂在身側,說話聲輕得跟剛出生的小狗哼哼似的。
他的臉也很瘦,雖然沒有一開始見他的時候瘦,但是和正常人比起來,還是很瘦,瘦得叫人心疼。
如果說昨天跟白永齡說話的他是有活力的,那麽今天的他就是虛弱的,蒼白的,憔悴的。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如此天差地別。
“你怎麽了?”我拉低聲音問。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是受什麽刺激了。
“你什麽時候走?”他反反複複揪着纏了紗布的手,尾聲帶着顫音,好像是在催促我。
我進屋找剪刀沒有找到,又去翻客廳和廚房的抽屜,還是沒有找到,于是對他說:“下午兩點左右……剪刀呢,剪刀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