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還是複讀吧

我還是複讀吧

次日上午,軍訓基地送走了一批棄考的。下午校車回來了,接走了一批備考的——我就是備考中的一個。

我懷揣着忐忑的心情坐上車,因為沒洗澡,結束軍訓就火急火燎的背着書包排隊簽名,身上穿的迷彩服汗涔涔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校車沿着崎岖不平轉啊轉,偶爾還左搖右晃,一路上的風景一變再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那湛藍色的青空,來時看它滿懷熱忱,去時看它心如死灰。

耀眼的陽光在密林深處投下大片灰色的陰影。我盯着那一幕幕閃過的風景,想起我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在爺爺奶奶墳前發的誓,我說我會好好念大學,光耀門楣……

校車開到了惠城大橋,落日沉入湖底,餘晖散了滿天,碧波粼粼的千綠湖湖面上有成群的鳥兒在飛翔,很多同學都站起身來拍照,喋喋不休地說等下下車了去哪哪聚會吃飯。

我握着手機安靜地坐着,頭靠着車窗,思緒翻飛。

昨晚“過敏源”大佬又直播打游戲了,和天帝排行榜第二的一個叫做“我逃神馬”的游戲大佬開的雙直播。

我熬夜看了十幾分鐘的直播,從資深玩家口中得知,這兩個大佬一男一女綁定的情侶號,在游戲裏默契度百分之九十九,每個星期都會在約定好的時間上線,是情書榜上贊成票最多的一對網絡情侶。

“過敏源”自稱被母親抛棄想自我了結的那段時間,是游戲區女神“我逃神馬”陪在他身邊,帶他上分打野。

“過敏源”在直播過程中,也會親昵地稱呼“我逃神馬”為老婆,“我逃神馬”的回複也是一口一個“老公”……

雖然兩個人從未公開露過面,但我聽得出來,兩個人的聲音是那麽的和諧和親密無間。

“我很忙,等會兒說……”那天他說他忙工作,原來是忙着去叫別人老婆啊!

我忽然就頓悟了,對自己說,你被騙了,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我該長記性了,我揉揉酸澀的鼻子,紅着眼睛點開手機,把直播軟件卸載了。

校車在學校門口停下了,大家下車後都往一個地方走,有人拉我去聚餐,我推說有事不去,走到校門口對面等公交車的地方,剛巧有輛公交車經過,我迅速爬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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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摩肩接踵人擠人,我抓着立柱,目視前方,街上的汽車尾燈延伸到遠方,像一顆顆穿起來的模糊的紅色燈籠。

到站下車,沿着村裏的馬路一直走,走到姨奶家門口,心情好了很多。

“姨奶,我拿鑰匙。”我揉揉眼睛,笑着推開姨奶家的門。

姨奶正和她孫子在老式的積了不知多少層煙灰的白熾燈下吹着風扇吃柴火煮的飯菜,見我來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說要給我盛飯,我連忙婉言謝絕,說我已經吃過了。

姨奶又拉着我的手坐下,說:“前些時候你嬸子家的大姑娘結婚,你曉得吧?”

我點頭說:“嗯,我知道,我給過錢了。”

姨奶說:“那就好,我還怕你忘了呢。”

我笑着說:“我記着賬呢,她給我多少,我還她多少。”

姨奶連連點頭,硬拉着我坐下,說:“她家姑娘就比你大四歲,你看看人家都結婚了,你也要抓緊找一個對象啊。”

我呵呵笑着說:“姨奶,我還在讀書呢。”

姨奶說:“不早了,你這個年紀在我們那時候孩子都有了。”說着又指指門外,說,“住前頭那家的兒子,也是上大學的,前幾天還帶了個姑娘回家來去你嬸子家吃酒呢,人家都誇他家有福氣呢。”

我尴尬地笑着說:“那是人家條件好啊,找對象都不用自己操心,人家姑娘會主動去找她。姨奶你看看我,我啥條件啊,我現在書都沒讀完,工作也沒有,養活我自己都困難。”

姨奶死拽着我說:“那也不耽誤找對象啊,我聽人家說上大學就輕松了,有的是時間找對象。”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姨奶,有那麽一瞬間很想告訴她我壓根沒考上大學,但是我這個人虛榮心比較強,想想還是算了,随口說道:“姨奶,我還在軍訓期呢,這次回來是拿東西的,明天還要着急回學校去呢。找對象的事以後再說吧,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學校裏是找不到了,姨奶要是有心,給我找一個本地的,脾氣好的,家境跟我家差不多的,我也不介意的。”

姨奶是村裏出了名的媒婆,一聽這話可樂了,拍着心口保證道:“成,姨奶瞅上合眼緣的,就給你倆拉紅線。你只管等着吧,你姨奶辦事你放心,找的都是靠譜人家的姑娘。”

我附和着點頭,等姨奶磨唧完了,總算拿到了我家的鑰匙。

算起來,也才幾天沒回家,門上方的風窗居然破了,原先破掉的那半邊玻璃是用紙敷上去的,現在已經被鳥啄了一個大洞,隔着一扇木門,甚至還聽見幾只鳥在叫。

我摸着進屋打開燈,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餐桌上,地上,凳子上,牆壁上……無一幸免,白的,綠的,黑的,幹的,硬的,稀稀拉拉到處都是鳥屎。

擡眼去看門上的風窗,那裏安安穩穩搭着一個鳥窩,三只麻雀張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叫着要吃的呢,他們的爸媽大晚上還沒回來,估計是夫妻雙方自由自在慣了,在外頭勾三搭四呢。

我咬着牙搬了一張凳子過去,将鳥窩連同鳥端了下來,拉開門,往院門口的柴草垛上一扔,關門進屋。

心情不好,屋子也不想收拾,徑直走進卧室,餓着肚子往只鋪了一床麻将席的床上一躺,躺半天睡不着,越想越氣,偏生手機還一直響個不停,忍着怒氣看了一眼備注——“予君”。

從今天早上,中午,下午,就一直在打,信息也收到好幾條了,一條沒看,就等着他自己挂斷。

明天該換手機了,換了就把這個手機和那件洗幹淨的體恤寄回去。對了,把顧小龍發給我的第一條信息也一并轉過去,他應該知道我想表達什麽。

晚上十點,十幾通電話終于不響了,消停了。我騎自行車從村口小賣部買的泡面吃完了,十幾罐啤酒也見底了。

我光着身子,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躺在床上,一夜好眠。

夢裏,我化身愛神丘比特,将苻清予綁在高高的城牆上,彎弓搭箭,将他射了個透心涼……

——

早上五點,鬧鐘響了,我拖着死氣沉沉的身體,揉着腫脹的眼睛,磨了好半天才起床。

就着水龍頭接了一滿桶的水,從頭淋到腳,瞬間精神起來。再接一桶水,拿帕子随便擦了擦身,穿衣服鎖門而出。

經過柴草垛的時候,掃了一眼,那三只麻雀還活着呢!只是已經掉到地上去了,軟趴趴地蹲在那唧唧地叫着呢。

他們的爸爸媽媽也不知道死哪去了,一晚上都沒回來。

我也是賤,怕它三個小祖宗餓死,回屋找了一把鋤頭,擱菜園子裏給它們挖蚯蚓吃。

末了,三個小祖宗吃飽了,癱在鳥窩裏撅着毛茸茸胖嘟嘟的肚皮睡覺,我找了塊紙板擋在風窗上,拿膠布粘了一層一層,又把三個小祖宗放上了風窗外面的臺子上。

聽天由命吧,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裏了,但願你們的爸媽還會回來找你們。我在心裏默默祈禱着,擡眸回望了了幾眼眼,背着書包走出了村。

七點半,到了該坐校車回基地的時候了,我還在公交車上翻剛去照相館打印的身份證複印件呢。教官打我的電話問我啥時候到,我笑着說:“不好意思,教官,我棄考了,我打算複讀。”

教官很驚訝,問我:“還沒考呢,你咋就棄考了?”

我說:“我昨晚上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資料書,發現有點知識點我已經忘了,備考把握不是很大。我還是複讀吧,也就一年時間,很快的。”

教官沉默了一會兒,問我:“那你準備去選哪所高中複讀,還是之前那個嗎?”

我笑着說:“對啊,我昨晚上已經發信息聯系數學老師了,她跟我說,學校很歡迎我。給我減免住宿費和餐費,要是來年考得好,還有獎勵呢。”

教官長嘆一聲,說:“那好吧,你去讀吧,我這……沒事,你去吧,祝你高考順利,金榜題名!”

我說了一聲謝謝,禮貌地等他挂電話。

公交車跟個貪吃蛇似的橫沖直撞,堪堪到了終點。我頭昏腦脹地下車,直奔公交車站臺後面的VIVO手機店,買了一個二手手機,順便将手機號也換了,買了一個最低的套餐。

交易結束後,我上網查最近的快遞站,将苻清予送我的沒怎麽用過的衣服和手機寄了出去,花了老子八塊錢!

八點整,沈醫生按照約好的時間,準時出現在十路公交車終點站。

“扣除我的勞務費,剩下的錢都在這張卡裏。”我拿出一張銀行卡交給沈醫生,囑咐他說,“一定要幫我交還給顧總,拜托了,我馬上要去學校報到,沒時間了。”

該說的,昨晚上我已經借着酒勁和他說了,理由是他兒子已經好了,不需要我了,我也有自己的學業要忙,沒時間陪他耍。

返程的公交車來了,我連忙跟沈醫生道了別,跟着一群人急匆匆過了斑馬線登車離去。

杏林中學坐落在惠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段,即便是白天,校門口依然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我熟門熟路地找學校保安說明了來意,其中一個保安便打電話給校主任。三分鐘後,保安挂了電話,讓我直接去文明樓語文組的辦公室等。

我道了謝,從保安室側門進了校園。

放眼瞧去,幹幹淨淨的一條瀝青路從腳下延伸到盡頭的圖書館,滾燙的陽光炙烤着大地,地上空曠無人,安靜得像是走進了一座原始森林。

走着曾經走過無數次的校園主幹道,看着道路兩邊曾經看過無數遍修剪得整整齊齊油光發亮的綠植,如今竟然讓我生出一種陌生又漫長的感覺。

往日的校園時光一幕幕在腦海裏重現……搶着跑下樓去食堂打飯的腳步聲;秋天到了,和同桌提着掃把去榕樹下掃落葉的聲音;每個月月考成績出來,大家你推我擁擠在粉板前看“年級排行榜”的嘈雜聲。

“徒弟,這次考得不錯,下次要加油啊!”我依稀聽見林彧君站在樹影斑駁的牆壁前,朝我頻頻點頭。

“龔銘允,老師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數學老師拿着卷子,指着那道數學題對我說,“你看,你道題怎麽空了呢,這麽簡單的題,你就是太粗心了……”

一路走,一路想,複讀而已,緊張什麽呢,我不信全校就我一個人複讀!只要臉皮厚,什麽大不了的。

“龔銘允,你發什麽呆呢?過來呀。”我打了個哆嗦,一擡頭,已經站到了辦公室門口。

偌大個辦公室,只有年輕的數學老師和另一個穿改良漢服戴眼鏡的——腹部微微隆起的青年女老師坐在第三排窗戶邊的辦公桌上說話呢。

我低着頭,捏着手裏的資料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孩子。”數學老師看我走過來,指着另外一個老師的空位置讓我坐下,然後扶着我的肩膀向那個戴眼鏡的女老師介紹說,“這孩子可乖了,我跟你說,我以前跟的那個班,就他一個最聽話,上課也最認真。雖然成績不是最好的,但是肯努力,看得見進步……”

數學老師的聲音離我很近,就在我耳邊,我聽得出她是真心的在表揚我,原本緊張的情緒也慢慢松懈了下來。就等着那個戴眼鏡的女老師怎麽“問話”。

“叫什麽名字?”女老師面朝電腦,一邊打字一邊問我。

我連忙端正身體,将打印好的資料放在桌上:“龔銘允。龔自珍的龔,刻骨銘心的銘,允許的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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