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等了三年
我等了三年
轶拿出電烤爐插上電,将車裏買的蔬菜一樣樣碼整齊放進冰箱後,又拿拖把拖潮濕的地板。
我挨着電烤爐烤火。俞君謙在一旁站了好一會兒,問我床上放的那本書是否可以借他看。
我說那是一本看手相面相的閑書,沒有任何意義,不需要看。
俞君謙:那你為什麽還要看。
我胡謅亂扯:無聊,打算趁過年去街上擺攤算命賺點零花錢。
俞君謙握着密封袋蹲下身,伸手放在我膝上:那你幫我看看呗。
我:我已經看過了。
俞君謙含蓄地笑:怎麽樣,跟我說說。
我:你想問生命線、事業線還是感情線?
俞君謙:感情線。
我從衣兜裏摸出手機打開二維碼,說:這個有點複雜,得付錢。
俞君謙不好意思地笑:哦,那下次吧,我今天出門沒帶手機。
我也笑着說:你可以賒賬,下次再還給我。
俞君謙躊躇了一下,問:你算得準不準?
我:準不準我怎麽知道,書上怎麽說,我就怎麽回答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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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君謙:那你把書借我吧,我自己看。
我:不借,我跟你不熟,萬一借了你不還我怎麽辦。
俞君謙:我就住在學校宿舍,不信你可以問顧教授,他知道我住哪。
我:他知道是他的事,我又不知道,不借。
俞君謙:就借一晚上。
我:一分鐘都不行。
俞君謙:你這人……怎麽這麽擰啊。
我笑:我再怎麽擰,擰不過你,一本書而已,你可以上淘寶買啊。
俞君謙:快過年了,快遞太慢了,要好幾天才到。
我岔開話題:明天三十,你不回家過年嗎?
俞君謙:不回,爸媽都要上班,回去也是一個人。
我随手抓了一把瓜子邊嗑邊說:要不你挨着我們一起過年吧。
俞君謙睜大眼睛,兩眼放光:真的可以嗎?
我點頭,将手裏的瓜子遞過去打算分他一半:你可以再去問問顧教授,問他答不答應。
俞君謙不要我的瓜子,立即起身去問轶,轶回眸看了我一眼,我輕輕點了點頭,轶望着俞君謙包了紗布的手腕和塗了藥膏的額頭一側,默許了。
怕俞君謙又把身份證弄丢了,我讓他把身份證先放那本書裏夾着,他照我說的做了。
我又望着收拾書桌準備趕論文的轶:我有點困了,抱我去床上躺着吧。
轶走過來,蹲下身拉開衣服拉鏈,幫我脫身上的羽絨服和褲子,俞君謙幫不上忙,摸着下巴背過身去,坐在電烤爐旁邊踢我剛才嗑的瓜子皮。
中午,轶煮了一鍋香辣冒菜并一鍋豬雜粥。
寡淡的粥是我的,色香味俱全的冒菜是他倆的。我坐在床上,捧着一碗稀飯幹瞪眼,随便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躺在床上拉被子蓋住身體生悶氣。
待客之道我懂,我只恨自己不能吃辣的,操他丫的!
“阿允,我去給我徒弟送狗了。”眼看快要到約定的時間了,轶騰出一個裝鞋子的小紙箱,從籠子裏抱出那只黑色的狗娃子。
他呢。我轉身看了俞君謙一眼,眼神示意轶:他訛上你了,怎麽辦?
轶微笑,背着俞君謙打手勢:他不是訛上我,是訛上你了。
哈,什麽意思?我問。
轶聳肩:是你邀請他一起過年的,我能怎麽辦,趕他走嗎?
我一臉窘态:明天才過年啊。
轶:今天和明天,有區別嗎?
我汗:怪我,下次再也不敢随便留人了。
轶笑:我看你還挺喜歡和他聊天的。
我苦笑:我只是覺得他挺健全的一個人,卻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怪可憐的。
轶點頭:那我先送狗過去了,等會兒就回來。
我點頭:記得給我買一包槟榔。
轶一臉疑惑:買槟榔幹什麽?你不是不喜歡吃嗎?
我:你不用管,給買回來就可以了。
轶應允了,走了。
……
其實不是我不喜歡吃,是苻清予不喜歡吃。
給他當護工的第一個月底,拿了工資,我就去鳳翔公寓樓下的小賣部買了好幾包槟榔,本打算一次性吃個夠。剛拿進房間拆開嚼了一個,被他看見了,捂着鼻子嫌棄地在筆記本上寫字給我看:你別當着我的面吃,太難聞了。
我記下了,尊重他的意見,再沒有在他跟前吃過。
後來和他說上話了,離得近,怕他聞到那個味道反感,我就直接戒瘾不吃了。
呵,現在想想好諷刺,為一個人潛移默化地改變自己的喜好,卻自欺欺人地說不喜歡他,他媽的我簡直傻逼一個……
等我完全正視自己的心意,卻是在苻清予死了以後……
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離開鳳翔公寓,也不會去學校,不去跟我去景光百合KTV,也就不會遇到壞人,不會去異國他鄉,更不會暴屍街頭……
這一樁一件,從頭到尾串聯起來,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清予……
我害了他一輩子,害他天人永隔,餘生都不得安寧。
顧小龍在地底下一定恨死我了,顧安也一定恨透我了,轶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一定是偏向顧安的,他故意開車繞了那麽長一段路,讓我去看送葬車隊定然也是對我的一種警示……
我可能……被轶的溫柔體貼給騙了!
三年了,複查了三年!我的腿卻沒有任何好轉。眼下苻清予死了,我只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呵呵,也罷,以命償命,是我欠你的……
苻清予,我的命……你拿走吧,我不要了……
我真活夠了……也受夠了……
我捂着嘴,像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躺在床上,艱難地咳着,頭抵着枕頭一下一下地抖着身體,翻來覆去,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呵呵”的喘氣聲,心口揪着痛,雙眼酸疼難忍,無意識地流着滾熱的淚水。
你要不要吃點藥,喝點水。俞君謙握着一個玻璃水杯坐在床沿上,問我。
我搖頭,彎着身子,拿手捂着眼睛低聲啜泣着。
吃了藥,才會好。他扒開我的手,單手拆開分裝好的幾粒藥片。
我不想吃,你拿走吧。我拒絕道。
你是在為你那位朋友難過嗎?他忽而笑着這樣問。
我眨了眨濕潤的眼眶,撐着咳得有些發熱發燙的臉頰,不管不顧豁出去一般,僵硬地比劃道:是,很好笑是吧。其實我們不是普通朋友,他喜歡我……我卻害了他……我對不起他咳咳咳……
我直起身,趴在床邊咳出一口苦水,俞君謙拍着我的背,給我遞水杯。
我架不住嗓子眼難受,喝了一口,翻身又躺了下去,繼續咳,好像氣管裏嗆進什麽東西似的,咳得我肚子也跟着抽痛。
俞君謙替我重新蓋上被子,起身拿着手機坐到書桌旁。磨磨蹭蹭坐了一會兒又轉身回來,別扭地對我說:我想了想,還是不跟你過年了,我回宿舍去了,拜拜。
我詫異地盯着他,還沒問為什麽呢,他低頭就從床上拿起那本書,抖出裏面的身份證,轉身推門跑了。
走就走,門也不關好。氣得我想吐血而亡。
什麽亂七八糟的……不跟我過年,我他媽過個年必須得有你才算過年嗎?
剛想發脾氣來着,門砰地又開了,那家夥灰頭土臉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床邊上。
你給我滾。我聽不得開門關門的刺耳聲,拿起書打他的頭,打了兩下,看到他額頭一側上的傷,又洩氣地丢到一邊去了。
俞君謙捂着額頭,偷摸着瞅了我一眼,弓着背道歉:對不起。
我瞅着他道歉的眼神……跟苻清予一模一樣的委屈樣,心中五味雜陳,一個大膽的唐突的念頭突然從腦袋裏裂了出來,冷哼一聲,擡手,示意他湊近些。
他聽話地湊近了,我咬着牙,狠狠地朝他的腰部擰了一把。
他死死地抿着嘴,繃着臉,眼睛發紅,終于,嘴角抽動,還是忍不住哼出了聲。
“疼……哥哥……”他流着眼淚,突然渾身顫抖,痛苦地彎下腰伏在我的肩窩處。
我心口震了一下,偏開頭,咳着咳着也哭出了聲,身子也跟着抖,連帶着整張床都發出了吱呀呀的聲音。
這個傻子……
我抽着鼻子,眼淚奪眶而出,伸手擁住他的肩膀,将他緊緊摟入懷中。
這一摟,什麽化不開的結,全都迎刃而解了。
從見到“俞君謙”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來他。
可我實在不敢貿然相認。
他曾經那麽怕疼的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手不小心磕到桌子都要哼一聲同我喊疼,有時候我不在客廳在廚房做飯,他就踢着桌子撒氣,恨不得把桌子給拆了……如今把自己變成這副誰也認不出的樣子,臉上不知道動了多少刀子,受了多少痛苦,我無法不去想……
懷着猜疑的心,荒唐地試探了一次又一次,都沒有露出破綻,已經心如死灰無計可施到想當着他的面吃槟榔,幻想着他能有所反應……他居然因為禁不住疼哭出了聲。
真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管他戴了多少層“面具”,他始終沒有變,還是我最初認識的那個人,哭完了也仍舊是怯生生的望着我,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眨巴着眼睛,令我恍如夢中。
“哥哥,我……”他想啓口說出所有的委屈和思念,被我捂住了嘴。
我說:我現在很想弄清楚,顧轶知不知道你是誰?
清予點頭,慎重地道:“我現在的身份只有我爸和他知道——顧轶是昨天才知道的,加上你,就是三個人了。我爸覺得你沒辦法保護我,但我忍不住……哥哥……整容是我爸的建議,景光百合的那一晚……我的臉被針孔攝像頭拍到了,視頻也被人傳暗網上去了,我爸他想了很多辦法,就是删不完……”
“層出不窮地有各種關于我的視頻上傳在暗網上,甚至還有一個行跡詭秘的組織明碼标價雇傭犯罪分子偷拍我出國後的生活視頻……毀了顧小龍還不夠,還想毀了我,毀了我爸的公司……哥哥……我只能選擇變成這樣來找你……為了這一天……我等了三年……哥哥,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認得你。我緩緩直起身,面對面笑着捏了捏他的臉,你的臉比以前有肉了,看來我不在你身邊,你吃的還不錯。
清予紅着臉,害羞地打手勢:是因為我生活的地方,以吃面包和肉類食物為主,所以長胖了。
我笑:你不僅“胖”,還長高了。
清予歪着頭嘟嘴:是我爸給我找了教練,天天催着我起床,讓我在活動室和草坪上鍛煉身體,所以看起來長高了。其實我還是沒有你高,是偷偷墊了鞋墊看起來高而已?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臉:現在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你敢打回去了嗎?
清予捂着臉鼓着腮幫子笑:我不知道,我只和幾個教我的教練對打過。
我問:你贏了嗎?
清予含笑不語,雙手合十,然後飛快地做手勢:打不過我爸是不會給我護照回國的。
我哭笑不得:所以你爸是知道你來找我了,才給你安排了一場盛大的葬禮?
清予嚴肅點頭:為了這個,我爸推遲結婚了……
我:你跟你爸,算是和解了?
清予“嗯”了一聲,幸福地笑了:“我知道他是真的為了我好……顧小龍的事,是我錯怪他了。那份鑒定書,确實是顧小龍他媽造了假。我爸知道那是我心裏的結,特意去找出顧小龍身前穿的……就是我從你那裏買的……被顧小龍偷偷穿了跳樓的那件班服……他親自帶着我去北京找權威機構鑒定,結果是顧小龍跟他沒有血緣關系……”
“他對顧小龍不好,是因為顧小龍的媽媽欺騙了他的感情,還把他的研究賣給別的科研人員賺錢,離婚了還把孩子扔給他養。”
“而我媽媽,曾經也和顧小龍的媽媽一樣,只是惦記他的錢,惦記他的人脈可以接觸更多上流社會的人……背後卻嘲笑他永遠活在二次元的世界裏,幼稚無知沒有情趣,就只會躲在實驗室搞研究……”
“我媽懷我的時候,我爸還在上學,為了追她喜歡的某個明星……她要求我爸每個月給他一萬塊的生活費……我爸根本拿不出來,除了學習就是玩游戲玩配音賺錢……”
“後來他們離婚了,說好的每個月都會帶孩子見面。我媽卻還想着騙他壓榨他,拿他給某些廣播劇社團配BL劇的事情要挾他,建小號發布他跟其他女研究員或者coser的合照,掐頭去尾添油加醋曝光他跟某些男性CV開玩笑的聊天記錄,說他私生活混亂……”
“那時候CV配BL劇接受度還沒有現在這麽高,要是被曝光了肯定影響他的正常生活。他被逼得受不了逃去了國外,可他還是沒有放棄找我……找了那麽年……我卻一直都以為我媽說的是真的,是他不要我們逼着我媽離的婚……”
清予說着說着就垂下頭紅了眼眶:“我媽媽是傷他最深的人,他從那以後就很謹慎,生怕女方懷孕騙婚,但還是對婚姻抱有期待。這麽多年過去了,好不容易又遇到一個和他一樣喜歡二次元的小姐姐,卻被我給耽誤了。”
你可以等他們結婚後再回來找我的。我說。
他搖頭,小聲說:“我不知道他定在這個月月底結婚,他沒有通知我……大概是怕我會有意見,我回國以後,才知道他退婚了。”
我嘆了口氣:這件事,就沒有任何轉機了嗎?你爸爸要是真喜歡那個女的,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清予皺眉,神情複雜:“我今天就是想找那個女生談話。但是很湊巧,遇到哥哥你了,就想着挨着哥哥多待一會兒。”
——清予喜歡把已經離開學校的未婚女性無論多大都叫做“女生”,仿佛對方還在學校讀書一樣,說話的時候聲音溫溫軟軟的,就像個長不大的小男孩一樣,我覺得他好單純好可愛!
我微微一笑:你有那個女的聯系方式嗎?
清予:“沒有,但我知道她是白永齡的姐姐,現在她們白家開的貿易公司總部工作。”
我訝然:你爸是怎麽認識她的?
清予:“游戲裏認識的,相識了三年。我之前的那個游戲賬號,就是我爸故意花錢買的。代替我玩了沒多久就認識了她。他們……似乎……怎麽說呢……”
我:嗯?
清予低聲說:“我用另一個號上游戲的時候,聽別的玩家說,是那個女生主動追求的我爸……我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她。”
我:不喜歡怎麽會向她求婚呢。
清予摸了摸鼻子:他們線下面基過三次,結婚也是那個女生主動提的,我爸就答應了……
我暈:才三次?一年一次嗎?那算了,這婚也結得忒太草率了。你別去找人家女生了,你爹這是結婚結怕了,結出後遺症了。他自己的選擇,還是讓他自己去處理吧,你不用替他操那份心了。
清予:可我爸的電腦桌面是那個女生cos劇照啊……
我: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你爹到底是喜歡她cos的這個角色,還是她這個人,咱們都不知道,所以只有等,你爹不至于會不給人家一個解釋。而且,你看他今天弄得那麽張揚……集齊那麽多臺痛車,說明他在二次元圈子裏已經是一個大人物了,有那多人願意冒着雨陪他瘋。
他這麽做的目的,最大的心願定然是希望你快快樂樂地抹去不好的過去,即便你的視頻在未來某一天被人扒出來挂明網上了,他也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光明正大對付那些在背後搞他的人。
“……”清予淚目,抱着我又哭了。
我安慰了他好一會兒,他才漸漸止住了哭聲,面帶憂傷地對我說:“哥哥……我爸說了,他會想辦法治好你的腿,只是現在的醫療技術還達不到他想要的标準,他不敢輕易嘗試……讓你再等等,他會讓你恢複得像從前那樣……你要相信我爸爸,我的臉也是他動手整的……”
我頭有點暈,伸手按住太陽穴,驚愕地看着他:你的臉,是你爹動的刀?
清予笑着說:“嗯……不過你放心,哥哥,我爸只動了我鼻子兩邊、下巴和兩頰上的一點點的肉,屬于精準微調,沒有動骨頭。主要還是靠他教我的化妝術改變臉型和樣子。卸了妝還是和從前差不多,不用擔心會有風險啊後遺症什麽的。不像顧轶,他做過很多次整容術,和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樣。”
我略略放寬了心,随即又睜大了眼睛:顧轶也整過容?
清予點頭:“嗯,他之前長得一般……我爸說他以前有段時間研究面部整容,一直找不到适用對象,是顧轶毛遂自薦加入了他的研究團隊……哥哥,偷偷和你說哦,顧轶以前特別自卑,每年都要找我爸整容,跟喝了迷魂藥一樣,恨不得全身上下都整個遍。這幾年還好一點了,似乎沒那麽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