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四章
為表現對客人們的重視,當喝西洋酒時,賈小姐往往親自去取,再當着衆人的面打開瓶塞,把紅酒倒進醒酒器中,還要講解一番,類似這是歐洲哪個酒莊裏的葡萄酒,不能讓下人們去取,他們不懂酒,他們不知道溫度對酒的重要性,不懂為何要戴手套取酒。
有時候,賈闊少還要炫耀一番在歐洲喝過的好酒,提起成婚時的城堡莊園,如何羅曼蒂克!總之,他們并不是真的想介紹酒,只是在顯擺自身的博學多知,在炫耀自身的見多識廣。若無人理會,他們便覺得這趟來的客人,都是俗人,若人們配合的露出欣賞或羨慕的神情,他們便洋洋得意,猶如取得了怎樣的重大成就。
賈小姐帶着手套,捧着一瓶紅酒走來,見衆人都期待的望着她,欣喜的說:久等啦!我這就為大家打開!
賈闊少攬住賈小姐的細腰,驕傲的說:我正同大家說起,你會說四種語言的事兒!
客人:太太,方才你先生說,你除了英文,還會說滿文和粵語。
賈小姐驕傲的答:其實,我還會說一點點法文!
客人們發出輕輕的驚呼聲,甚至有幾位,忍不住拍了幾下手。
客人站起身,激動道:真是太好了!不知太太願不願意幫一下忙,做一下翻譯。
賈闊少搶話道:這都是小事兒!
賈小姐有些埋怨的看向賈闊少:你也不問問,具體是怎麽回事!
賈闊少:嗨!就是翻譯!那會兒在國外,你給我翻譯,不是翻的挺好的麽?
賈小姐擺弄着醒酒器,心內七上八下,母親曾告訴她,只管說出對自己有利的,沒人會較真兒的追究,便如,沒人會爬到地上,看你的腳到底多大,也沒人會真的探究,你所謂的會說好多種語言,是會到什麽地步。
許是看出了賈小姐的不樂意,客人急忙道:太太,是這樣的!過幾日,會有一位先生來京,那位先生是廣州那邊的滿人,他平時講話是用粵語和滿文,他在我們行業,很有名氣,若是來了,必得讓他當衆講幾句,可在京中,會粵語者,大多不會說京話,至于滿語,如今的孩兒們,都學洋文了,真正會滿語的少之又少,且都是上了年紀的,也不好請來給我們這些晚輩做翻譯。那位先生會些英文,卻實在不如粵語滿文流利,正發愁該如何是好呢!就聽您先生說,您英文、粵語、滿文,都精通,還請你幫個忙啊!
賈小姐:我會講,但也只是跟朋友們,聊天講講,精通倒是算不上。
賈闊少:你怎麽還謙虛起來了呢?
客人:其實就是聊聊天嘛!你不要有壓力,就當給個面子,幫幫忙啦!
賈小姐還在猶豫,賈闊少滿口答應:行!我太太特別優秀,租界出生的,英國留學回來的,學藝術的,跟國外的藝術家都聊得來!
客人:真是太好了!
賈小姐只覺得,像是有人真的趴到了地上,要拿尺子量一量,她的腳到底有多大。
賈闊少已将紅酒瓶塞打開,他将酒瓶遞給賈小姐,說:讓我太太,用四種語言,為大家介紹下這瓶洋酒。
賈小姐硬着頭皮揚起嘴角,舌頭頂着上颚,用好看的笑容掩飾內心的慌張。
看着賈闊少得意洋洋的眼神,和客人們的期待,賈小姐本着豁出去的心态,拎起酒瓶,開始介紹,她先後用英文、粵語、滿文胡說了一通,然後用京話翻譯一遍。
衆人都盯着賈小姐,賈小姐緊張極了,賈闊少不懂,只看表面功夫,自然覺得賈小姐說的很流利。
賈小姐本以為,要被衆人揭穿了,卻沒想到,來的客人,也同賈闊少一樣,對英文、粵語、滿文一竅不通,衆人無不跟賈闊少一樣,覺得賈小姐說的流利順暢,被驚豔到愣了片刻,而後爆發掌聲。
賈闊少更是滿意的抱住賈小姐,對衆人說:我太太,就是這麽優秀。
賈小姐的神情,也從緊張不安,變為自信得意。
賈小姐心想:看來只要足夠自信,便能應付所有。
很快,生活便狠狠扇了賈小姐一巴掌。
那位小有名氣的先生來了,當日到場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有如賈小姐賈闊少這般,外表光鮮,實則草包的,也有真才實幹的能者。
那位知名先生同懂英文的朋友聊着,聽他們介紹賈小姐的優秀,并說明,一會兒的講話,他可以用粵語、滿文、英文,因為這位優秀的翻譯小姐,都很精通。
時間緊迫,來不及多說,賈小姐便跟着這位先生登上了演講臺。
這位先生先是用粵語講了幾句,賈小姐一知半解,翻譯的磕磕巴巴,那位先生雖不會說京話,卻多少能聽懂一些,他察覺出這位翻譯小姐,并非朋友介紹的那樣,對粵語精通,便體貼的換作滿文,可賈小姐的滿文,只是跟老權貴學了幾句逗樂唬人的詞彙句子,還比不上粵語會的多,賈小姐亦不敢胡編亂造,試着用粵語同這位先生溝通,這位大度的先生,才發覺,這位翻譯小姐,根本不會滿文,無奈之下,逼得這位先生說起了磕磕巴巴的英文,賈小姐的英文水平,恰如這位先生一般,因而,這段詞彙簡單,磕磕巴巴的英文,翻譯的倒是順利,賈小姐得意的挺直了腰背。
臺下的觀衆們,哪怕是不懂的,也看出了真相,但到底都是體面人,沒人會把尴尬話放到明面上。
蒙在鼓裏的,只有賈小姐和賈闊少。
演講結束,朋友出于禮貌上前詢問,賈小姐和賈闊少一副等待表揚的模樣,那位先生尴尬的笑笑,有禮貌的同朋友說:一切都好,就是翻譯小姐,太緊張了些。
賈小姐跟着笑,亦用英文答:是有些緊張,不過不礙事,一切都很順利。
宴會結束,回去路上,賈闊少屢次豎起大拇指:太優秀了!你在臺上,下面那麽多人,我都替你緊張,尤其後頭,那個先生也太奇怪了,說着說着粵語就改滿文了,後頭又說英文,真有意思。
賈小姐:我一開始是挺緊張的,他突然說滿文了,我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後頭,他直接說英文了,我翻譯的還挺好的。
賈闊少:相當棒!
賈小姐:不過,以後再有這種事!我可不幫忙了!
賈闊少:這不挺好的嘛!能認識朋友,說起來,你幫了忙,那幾個找咱幫忙的,還有那位先生,以後有啥事,肯定也會幫我們的,說起來都是特好的朋友,對吧!不是好朋友,也不會幫這樣的忙!
賈小姐:回頭再說吧!我這幾年,很多以前學的,都忘了!粵語啊!法文啊!還有滿語啊!騎馬啊!都是需要練習的,結婚後,太忙了,哪有時間弄這些。
賈闊少:沒事!你這跟別人不一樣,他們一點也不會,學起來就難,你有基礎,學起來快的,就說騎馬,你不是騎的挺好的,我騎馬還是你教的呢!
只可惜,像賈闊少這樣見識淺薄的草包太少了,這場翻譯,使人們認清了,這夫妻二人不過是金玉其外的草包,遺憾的是,外表的金玉也從不屬于他們。
在最初回國時,賈小姐會擔心,遇到老權貴圈子的故人,擔心身份被戳破,但京城很大,圈子和圈子之間,有所不同,在她跟着賈闊少出入衆多場合後,她越來越心安。
直到這場翻譯,一切太過高調,那位先生太過有名,那場宴會上,來人中,正有老權貴的舊友,一眼就認出了,臺上那位蹩腳的翻譯小姐,不就是那誰家的蝴蝶風筝麽?看來是斷了線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一時之間,賈小姐成了京中的笑談,人們津津有味的談論着她和老權貴的過往,更有人尋到了那本刊登着她只在身前揉着一團肚兜,坐在老權貴大腿上的英文雜志,每個知情者都願意說上兩句,很快,關于她家的大宅和她父親的商鋪也被說的清清楚楚,是租來的!甚至她家的生意已搖搖欲墜,全靠着她嫁入豪門,硬着頭皮支撐着,也被人們傳的一清二楚。
其實她的婚嫁,沒讓她父母得到一分錢財,不過,一些看不見的好處還是有的,說起來背靠了豪門大戶,生意上的拉扯間,總能叫對手有壓力些,也莫名有些底氣,這也是他們家能支撐着繼續維持大戶體面的原因,雖辛苦,卻總盼着多撐一段,盼着女婿會突然開口,拉上一把!
風言風語,愈演愈烈,慢慢的,已從背地裏的指指點點,變成了當面的竊竊私語。
賈小姐不知該如何同賈闊少開口,只能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跟着賈闊少,像以往一樣,繼續出入一些光鮮亮麗的場合。
在賈小姐心中發慌之時,賈闊少的真實情況也漸漸清晰。
先是他們搬出了婚房,直接住到了偏遠的馬場別墅。
而後,手握房契的賈闊少母親,将那處雞肋的婚房賣掉,沒人問賈小姐的意見,亦沒人在意賈小姐如何想。
但在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中,賈小姐從外人口中得知了真相。
賈闊少根本不是什麽軍閥之孫,更不是富二代。
有知情者曾遇到過同姓軍閥的後人,那位後人根本沒聽說過賈闊少的父親,只說,世道混亂,有些人為攀附權貴,為給自身造勢,連別人家的祖宗都搶。
賈闊少的爺爺是誰,無從考證,但他的父母就在京中,他的爹媽在同一個主子家做活,那主人家,家大業大,生意遍布全國,跟妻女生活在美國,偶爾回國內一趟。
賈闊少的爹娘有幸得賞識,領了一些管事的活,可随着日子好過,他們的野心大起來,竟不甘心為主子打工,偷偷的搞起了自己的小算盤,試圖借主子的勢力,開展自己的事業。
若是成了,那賈闊少确實能勉強稱之為富二代,不用再像父母那樣,在主子面前點頭哈腰。
只可惜,創業不易,一朝垮了,連兒子的婚房都得變賣了去,好在主子心軟,及時幫襯,可這幫襯也要代價的。
主人家有些産業,總見不得光,畢竟他那樣有名頭的人家,最重視名譽,需要在國內尋一個人,明面上持有那些産業。
那些産業價值不菲,持有者自需要維持面子上的體面,這就需要賈闊少開着豪車,穿着貴衣,出入一些必要的場合,但生意上的事,半分不容賈闊少過問,只需他頂着名頭,偶爾接待下去馬場玩的客人們。
一切的光鮮亮麗都是假的,他們不過是住在馬場別墅的高級下人,一個在必要時候,出現在必要場合,用包裝出的身份,說幾句場面話,好叫不知情的人,好叫一些必要的人,認為他是真正的老板,認為他是真正有點本事,認為他是管理着這些生意的人。
都是體面人,便是知情,也不會戳破,便是戳破,賈闊少亦不用怕,因在流程上,在官方上,一切都不會暴露,他是個假的。
往日裏,知情者們,只在背後悄悄議論,如今不知怎得,知情者越來越多,背地的稱呼被拿到了明面。
就這樣,賈小姐和賈闊少的稱呼傳開來,甚至有不明所以的,真的以為他們夫妻二人姓賈。
從這時起,在京中,只要提起賈小姐,大家便知說的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