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客氣,周可安

第27章 不客氣,周可安

是那個剛才被他酒鬼老爹暴打的少年。他脫下的那身狗熊玩偶服,疊整齊放在破席子上,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T恤,一條黑色褲子,腳下是一雙髒兮兮的涼鞋,正準備躺下。

蘇昱晖暗自嘆息一聲,反正這會兒沒地方去,不如過去找他聊聊。蘇昱晖往橋洞底下走,那少年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判斷出是沖着自己來的,惶恐不安地睜開眼睛坐起來。他看見來人是蘇昱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即有了光,欣喜不已地站起來喊道:“哥,好巧啊!”

這少年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惜白皙的臉上盡是他那酒鬼老爹打的淤青。蘇昱晖微微一笑,看着地上的破席說道:“你就住這裏呀?怎麽不回家?”

那少年羞澀地搖搖頭,一雙手局促地交叉在小腹前:“我……我爸不讓我回家。”

“為什麽?”蘇昱晖好奇地問道。

那少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從蘇昱晖一笑:“他說,掙不到一千,就不能回家。”

真是個禽獸爹。看這少年營養不良的樣子,只怕是長期受到虐待。蘇昱晖心裏不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少年抿了下唇,說道:“我叫周可安,十八歲了。”

“沒上學?”蘇昱晖看着他清瘦的臉,剛問出這句話就覺得自己多嘴了,看他的樣子,哪像在上學。

“沒有。”周可安眼裏失落一閃而過,頭低得更低了,“家裏沒錢供我上學,我爸酗酒濫賭,經常打我和我媽媽。我媽媽受不了他,五年前外出打工就再沒回來過。我爸就不讓我上學了,讓我出來掙錢給他用,否則就要挨打。”

五年前,周可安才十三歲,要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掙錢養他,這種禽獸爹簡直是惡魔。蘇昱晖看着周可安臉上的傷,氣憤不已問道:“這些年你都是這麽過的?街道也不管管?”

“嗯。”周可安輕聲說道,“街道的人也拿我爸沒辦法,即便聯系學校免除生活費,我爸也不肯讓我去上學……他要我掙錢供他喝酒打牌。”

周可安說着用胳膊擦了擦眼淚,舉起胳膊的瞬間,蘇昱晖就看見他胳膊上也有淤青,不知是什麽時候被打的。

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蘇昱晖不忍心他這麽一直被虐待,明明說過不多管閑事,但自己若不管,這少年會不會被他爸活活打死?

“你都是十八歲了,可以離開他了。”蘇昱晖嘆了口氣,“你如果怕他找到你,不如去另一個城市生活。”

周可安聽他這麽說,擡頭望着蘇昱晖,眼淚婆娑的大眼睛裏似乎有了光亮,随即又湮滅。他低頭窘迫地說道:“我沒錢去別的城市。我以前想着進廠打螺絲也好,進飯店當服務員也好,我不怕吃苦,我能養活自己。可是他不許我找正經工作,說他養個兒子就要随時伺候他,我去上班了沒人伺候他……”

這種人渣!怎麽配當爹!蘇昱晖氣憤不已,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他無法做到袖手旁觀。蘇昱晖不清楚這少年離開這裏的決心有多大、有沒有被他爸壓迫慣,擔心如果直接拿錢給他,只怕他轉頭就交給他禽獸爹。

蘇昱晖不會做濫好人。他看那少年的樣子,也猜到他沒有手機,便從背包裏撕了一頁便簽,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遞給周可安:“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你真的想徹底離開你爸,去一個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好好生活,給我打電話,我來安排。”

周可安小心翼翼接過那張便簽,看着上面龍飛鳳舞的名字,和後面那一串手機號碼,念道:“蘇昱晖……”

欣喜在他那張清秀的小臉上一閃而過,随即可憐巴巴地望着蘇昱晖,那眼神跟小狗差不多:“晖哥……謝謝你。”

又一個叫晖哥的。不過蘇昱晖不計較,他走過去俯視着周可安,伸手摸了摸他髒兮兮的頭發,帶着幾分可憐說道:“不客氣,周可安。”

蘇昱晖掐着那一瓶藥水輸完前才趕回醫院。童言潇靠着枕頭已經睡着了,蒼白的臉頰終于有了些許紅潤。蘇昱晖将另一瓶藥水開關打開,這才坐在他身邊,慢慢觀察着這人。

童言潇頭發烏黑濃密,發質有些粗硬,跟他那狗脾氣挺像;白淨的額頭,眉毛也是濃密粗挺,眉骨偏高,顯得眼窩深陷,睫毛修長挺翹;過分英挺的鼻子讓他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硬,那雙略顯薄情的唇還負氣地抿着,嘴角微微往下,似睡夢中都挺委屈。

看着他有些孩子氣的神情,蘇昱晖心裏一陣好笑,抱着胳膊看着他的臉,心道:“你委屈什麽呢童言潇?該委屈的是我,我特麽比那窦娥還冤。”

假期就算徹底泡湯了,蘇昱晖覺得回去後一定要去廟裏燒個香,去去黴運。随即他又把這個念頭清除,只覺得自己挺好笑,明明知道自己的黴運是誰帶來的,卻偏要寄希望于鬼神。

也罷,這趟了卻童言潇的事,回去後誰都不再來往,就不會再有這些破事了。蘇昱晖天真地想着。

輸完液,已接近淩晨一點,童言潇醒了,胃終于舒服些了。他有些歉疚地望着蘇昱晖,可憐巴巴地說道:“多謝你晖哥。”

“不客氣。”蘇昱晖沒看他那小狗眼神,等護士将他受傷針頭取下,站起來雙手插進口袋,沒有要去攙扶童言潇的意思,“你,能走動吧?”

他上下掃視着童言潇,明明是關心的,動作神情卻又顯得冷淡。兩瓶藥水下去,童言潇恢複了些體力,趁着坐起來一邊穿鞋一邊說道:“沒問題。”

“那就好。”蘇昱晖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先回酒店,其他事明天再說。”

“嗯。”童言潇站起來,再沒了之前吃烤肉時龇牙咧嘴的樣子,乖巧得像一條大狗,緊緊貼在蘇昱晖身後。

回酒店的路上,兩人并排坐在後面,童言潇見蘇昱晖張望着車外,鼓起勇氣把之前猶豫了好久的話說出來:“晖哥,我會改的。”

蘇昱晖有些走神,沒聽清他說什麽,轉過頭來問道:“你說什麽?”

童言潇眼神怯怯地看着他,雖然難以啓齒,但還是鼓足勇氣輕聲道:“你說的那些毛病,我會改正的。”

好熟悉的話。這句話蘇昱晖在楊逸那裏聽了六年。

蘇昱晖搖頭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六年的慘痛教訓,蘇昱晖如今還信本性能改,那才是活該被人渣得體無完膚。

童言潇見他臉上挂着不屑的笑,連忙緊張地說道:“我說話算話的。”

又是一句楊逸的經典臺詞。

蘇昱晖無奈笑了,轉頭看着童言潇,眼裏的輕蔑和憎惡暴露無遺:“接下來,你應該這樣說:我是一時糊塗,才做了那樣的事,我知道錯了,你相信我一定會改的。”

童言潇看着蘇昱晖,眼裏的熱切漸漸化為冰冷。他喪氣地偏頭看向一旁,躲避蘇昱晖嘲諷的眼神。車裏一時氣氛僵直冰點,連開車的司機都感覺到火藥味,不時緊張地從後視鏡看着兩人。

都說成這樣了,童言潇還能說什麽?頭疼地靠着椅背閉上眼睛,整個人精神氣矮了一大截。現在後悔也沒用了。他很痛苦,以為自己長大了,不會犯高中時一樣的錯誤,沒想到自己根本一點也沒長進,依然在用讓對方難以接受的方式,在自以為是對他好。

童言潇,你怎麽光長個子不長腦子?他內心自責又後悔,歷經楊逸一事,蘇昱晖更加不相信自己會改。那些自作聰明的舉動,終将蘇昱晖越推越遠。

兩人回到酒店,一路都沒說話。站在門口,童言潇看着蘇昱晖想在說句什麽,那人卻絲毫不給他機會,開了門進去“砰”一聲将房門關上了。

蘇昱晖關了門,聽見門外重重一聲嘆息。心道:讓他知道自己毫無希望,應該不會再糾纏下去了吧。

蘇昱晖回到房間匆匆洗了個澡,便躺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餓醒。

打了個哈欠拉開窗簾,屋外強烈的陽光照得眼睛刺痛。蘇昱晖伸了個懶腰,慢吞吞洗漱,準備出去吃個午飯,下午就在海邊逛逛。

收拾完畢出門,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屋子,房門居然大大開着,服務員正在整理房間。驚詫凝結在蘇昱晖臉上——童言潇,居然退房走了?

他愣了兩秒,輕輕敲門,問道:“你好,這房間是退了嗎?”

服務員擡頭看着他,微笑道:“是的先生,客人已經退房了。”

蘇昱晖難以置信地呼了口氣:童言潇今天還要輸液呢,他怎麽就走了?就輸了一次液,他身體扛得住麽?

随即,蘇昱晖把這些擔心和疑惑抛在腦後:算了,他大概知難而退了,以後都不會有交集的人,擔心那麽多做什麽。

在邛海邊随便找了個小店吃了午飯,蘇昱晖租了輛自行車,圍着邛海騎行。這邊風景是真好,風裏都是花香的味道,看着海鷗在海面自由翺翔,游船惬意地飄蕩,蘇昱晖也覺得精神振奮,郁結了許久的壓抑終于得到釋放。

接下來兩天,童言潇徹底消失在蘇昱晖視線裏,再也沒有楚強、楊逸這樣亂七八糟的人來煩他,蘇昱晖倒是真的舒心地過了假期最後兩天。

直到休假結束,踏上高鐵的那一刻,蘇昱晖也沒有接到周可安的電話。他有些擔心那小孩,但自己能做的就這樣了。如果他肯離開那禽獸爹,蘇昱晖會給他買一張去福都市的高鐵票,再給他租個房子,讓他好好找份工作,往後好好生活。蘇昱晖也就只能幫他到這裏了。

高鐵剛到福都市,蘇昱晖就接到一個陌生號碼來電。他接通電話,那頭果然傳來周可安怯生生的聲音:“晖哥,我……我想好了,我要離開這裏。”

蘇昱晖臉上終于露出放心的微笑:“那好,我住在福都市,你過來我給你租個房子,你出去找工作,怎麽樣?”

“好,謝謝晖哥。”周可安在電話那頭有些羞怯地說道,“可是我沒錢買車票。”

“沒事,我幫你買。”蘇昱晖說道,“你把身份證號碼發給我就行。對了,這個電話能聯系到你嗎?”

“嗯。”周可安乖巧地道,“這是鄰居婆婆的電話,她可憐我,不會向我爸透露消息的。”

“那就好。我先給你買票,你趕緊準備好,今晚就來。我在車站接你。”蘇昱晖說道。

“好,謝謝晖哥。”

挂了電話,蘇昱晖連忙給蘇天磊撥過去:“喂,天磊,你在小區幫我找一下有沒有房子出租,就一間房,合租都不要緊。”

“不是,一個小孩,我看他被他爸打得太慘了,幫他一點忙,等他找到工作就好了,花不了多少錢。”蘇昱晖解釋道。電話那頭蘇天磊抱怨了兩句,還是妥協了,按照他哥的吩咐去做。

蘇昱晖幹脆不回家了,就在高鐵站等着,給周可安買了最近一班的高鐵票,只需要等待三個小時就能接到他了。

此時天快黑了,蘇昱晖就近找了家快餐店随便吃了點,看時間,周可安應該已經上車了。他又打電話問蘇天磊:“天磊,房子找到了嗎?”

“哪有那麽快!”蘇天磊在電話裏說道,“你這也太突然了,找房子起碼要兩三天。”

人都來了,總不能讓他露宿街頭吧?蘇昱晖思考了一下,決定暫時讓他住家裏,剛好書房還空着,他就暫住書房。

“沒事,你把書房收拾一下,讓他先住書房。”蘇昱晖說完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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