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穆靜南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深邃,一如那籠着陰翳的海面,表面上沒有波濤,其下早已洶流暗湧。方眠避也不避,直視他的眼眸,倔強地瞪着他。

“閃一邊兒去。”方眠推開他,“反正我也只是找個炮友而已,難道你連炮友都要幫我精挑細選麽?”

方眠醉醺醺地往前走,路走得不穩,東倒西歪。穆靜南一聲不響地在後面跟,看他跌跌撞撞,一步一個趔趄。兩個人一前一後,不知道走了多久。有時聽見穆靜南壓抑的低咳,方眠假裝沒聽見,繼續悶頭往前走。走得還越來越快,把穆靜南甩掉才好。

前面出現一個Alpha,方眠想上前找人約炮,後方的穆靜南一個冷冰冰的無聲眼神,那Alpha定然立刻消失。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使方眠已經和穆靜南解除婚約,也沒人敢當他的床伴或者新男友。

多麽大的權柄,穆靜南簡直是這南都的皇帝,獨裁、專制,沒人敢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方眠走了半天,腦袋越來越暈,硬是一個睡覺的人也找不到。忍着暈勁兒往前走了一步,穆靜南不知道什麽時候到跟前來了,方眠一頭撞進他懷裏。

“一定要一個炮友麽?”穆靜南抓住他手腕。

“一定要。”方眠仍在賭氣。

“好,”穆靜南拉他去客房區,“我陪你。”

“現在你不怕和我藕斷絲連了?”方眠問。

穆靜南咳嗽了幾聲,眉間透着幾分疲憊。

“阿眠。”他的聲音有些無奈。

他是真的病了,從前什麽時候見他疲憊過?昏暗的路燈下,再黯淡的光線也遮不住他蒼白的臉頰,像白紙裁出的紙人,風一吹就會倒。方眠忽然不想生氣了,胸口那點石頭似的郁悶,好像叫他疲憊的聲音敲碎了。有什麽意思呢?穆靜南生病了,和他計較他尊不尊重自己,計較他為什麽要找新的未婚妻,又有什麽意義?

“我現在是不是能打贏你了?”方眠低聲問。

穆靜南正想開口,方眠忽然把他推進了花園裏的小玻璃棚。穆靜南真的弱了不少,方眠輕輕松松就把他推了進去。他們倒在桌椅之間,燈沒有開,路燈離他們很遠,奇異滋蔓的花草織出小小的帳篷,把他們圍在裏面。重重疊疊的花影覆蓋住了他們,月光漏過花枝,落在肩頭,閃閃如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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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房多麻煩啊,我現在就要在這裏搞你。”方眠坐在他身上。

穆靜南眉心深深蹙起,“不要胡鬧。”

“為什麽你想用觜我就用觜,你想用腿我就用腿?”方眠一把抽出他的腰帶,甩進花叢裏,“為什麽我想在這裏搞點事情就不行?”

方眠隔着布料摸了摸,仿佛摁動了一個按鈕,那兒立起一個小山包。穆靜南額頭上起了汗珠,竭力攥住他手腕,低聲道:“不可以,外面有人。”

回廊裏有人影經過,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笑鬧聲遙遙傳到這裏來。穆靜南和方眠被綽約的花草擋住身影,無人發現花棚裏糾纏不清的光景。

方眠低頭碰了碰他的唇,一如既往,涼涼的,有雪的味道。趁他不注意,方眠猛地伸進去,攥住,說道:“我叫小聲點不就好了麽?”

“阿眠……”穆靜南額頭冒冷汗,身體的溫度緩緩升高。

致命的弱點握在方眠手裏,鋼鐵般的暴君繳械投降,他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殺伐果斷。

方眠添了添他的耳廓,仿佛有股電流從他的耳畔打入,令全身震顫。

“一句話,想不想?”

黑暗裏,金色的眸子像點了燈火,熠熠而亮。方眠聽見他低低的喘息,胸膛裏加劇的心跳。汗水浸濕額發,他的眼眸逐漸被渴望染得深邃。溫度在攀升,周圍的花草似乎都要被他發熱的靈魂點燃。

他開口了,只有一個字。

“想。”

水和汗液浸在一起,冷杉木的香味充盈花棚。方眠動作奇快,三下五除二脫了穆靜南的風衣。這一次方眠主導,掌握節奏,掌控穆靜南的全部。夜風微冷,仿佛是酒杯裏盛了甘甜的酒液,搖晃欲滴。唇齒交觸間,有酣然的醉意。燈盞花被他們壓住,甘甜芬芳的花汁滲出來,染濕了青草綠地。方眠好像聽見花綻放的聲音,悄無聲息,花蕊重重打開,風鑽進去,雨鑽進去,香氣在糅合,一切都融為一體。

外面的回廊又有人經過,他們聽見熟悉的聲音。

“你說看見了上校,是這裏嗎?”尹星如柔和的嗓音順着夜風傳來。

方眠重重咬了口穆靜南的肩膀,穆靜南悶哼一聲,握着他的腰,破門而入。

“是啊,之前有個Alpha說,在這裏看見了上校。咦,人呢?”

尹星如微微提高聲音,“上校,您在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穆靜南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方眠被他抛上雲端,差點要喊出來,穆靜南支起身體,單手按住方眠的後腦勺,仰頭吻住他,把他的聲音堵在唇間。腳步聲迫近,方眠醉意漸消,慢慢清醒過來自己都幹了什麽。他拼命掐穆靜南的腰,要穆靜南立刻停下。可穆靜南動也不動,吻着他的唇,持續深入,不肯中斷。

腳步聲似乎馬上就要到門口,尹星如的電話忽然響了。

“艾娃?啊……上校在等我嗎,好的,我馬上去。”尹星如笑着說道,“上校來接我了,我要走了。”

“尹先生和上校真是恩愛,太讓我們羨慕了。”

“是啊是啊……”

腳步聲一轉,嘈雜的說話聲漸漸往遠處去,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熱流澆灌花房,冷杉木的味道浸透彼此全身。方眠好像被風雨打壞了的芭蕉,趴在穆靜南赤裸的胸膛上,急促地喘着氣。一場戰役結束,他渾身是紅痕,好像被狠狠摧折過,挂了許多彩。夜已深了,風涼涼的,冷杉木的味道被吹散,月亮從黑壓壓的雲層裏鑽了出來,花棚裏亮了些許。

穆靜南坐起身,撿起他們倆皺皺巴巴的衣裳,拍幹淨沾上的草屑和泥土,先自己穿好,然後把方眠拉起來,讓他坐在凳子上,一件件給他穿衣服。方眠兜裏的手機倏然一亮,是路清寧的信息,說他已經到了。

“穆靜南,我要走了。”

格鬥和射擊考核通過了,神經傳導機械也完工了,路清寧的車已經等在酒店外面,他是時候離開了。

穆靜南正單膝跪地,低頭給他系着鞋帶。

聞言,穆靜南的睫羽微微一顫。

“好。”

“你不用送我。”

“好。”

穿好鞋,方眠站起身,又掏了掏兜,把穆靜南從前送給他的戒指和手表放在穆靜南手心。欠的東西都還了,從此他們兩不相欠。他轉身要走,手腕被拉住。方眠低頭看穆靜南因為微微用力有些蒼白的手指,失笑道:“你不是最果斷的嗎,幹嘛還拉着我不放啊?”

穆靜南輕聲道:“尹星如……”

方眠打斷他的話,“不用說這些,我早就不怪你了。”

穆靜南沉默片刻,又問:“你不會回來了,對麽?”

“不會。”方眠揚起笑容,“穆靜南,不是你說的麽,有些事當斷則斷。其實我生氣,也不過是氣你推開我,不讓我和你一起面對。細細想起來,老糾結這些好像沒什麽意義,畢竟你遇到的難題,遠比我這點小煩惱嚴重得多。我不懂軍事也不懂醫,就算留下來,好像也幫不上你什麽忙。如果你覺得我離開更好,那我就離開吧。我想好了,我接受你的決定,尊重你的安排。我已經放下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太久。希望南都平安,穆家平安,你……也平安。”

夜風靜谧,方眠黑灰色的發絲輕輕飄動。他的手腕被穆靜南拉着,懸在半空。方眠很灑脫,比穆靜南預想的要灑脫很多。其實愛情就是這樣,何必尋死覓活,在一起的時候要開心,分手也不必太難過。生活要往前看,路總要走下去。人生如旅,穆靜南是方眠路途的一站停靠站。這一站過了,方眠要繼續向前,而他已到了終點,懷着祝福目送他離開就好。

這樣很好,穆靜南無聲地想,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明明這樣很好,為什麽心空空的?這痛苦的感覺比病痛更讓人難以忍受。穆靜南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七歲的時候,那時候也像這般無能為力。想留的人無法挽留,想繼續的生活戛然而止。災難總是突如其來,摧枯拉朽,毀掉他擁有的一切。

過了半晌,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他終于緩緩松了手。

“好。”

一個字,結束一切。

方眠轉過身,離開花棚,步入茫茫夜色。穆靜南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燈盞花一叢一叢圍繞在他身側,分明色彩缤紛,可在方眠離開的那一刻,卻好像瞬間失去了顏色。夜色是黑灰色,花也是黑灰色,一切都是黑灰色。

方眠走出了酒店,步下臺階。路清寧靠在車邊,已經等他好一會兒了。他走到路清寧面前,路清寧摸了摸他的腦袋瓜,什麽都沒問,什麽都沒說,開了車門,讓方眠坐進去。後座放着方眠的工具箱,後備箱裏是路清寧從白堡拿回來的方眠行李。晚上沿着高速路開四個小時車,休息一晚再開一個白天,他們就能到新月小鎮,開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裏,不會有穆靜南。方眠以前總想要自由,現在他真的自由了,徹底自由了。

“走了?”路清寧問。

方眠深吸了一口氣,道:“走吧。”

終于,這裏的一切都結束了。

穆靜南,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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