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025 太陽

第25章 Chapter025 太陽

近百裏之外的風冥邊境。

紅将雙手捧在心口,長長呼了口氣。

白跡在她身後,揉了揉她腦袋,紅眸彎起來,笑道:“辛苦。”

巳甲遞來水杯,紅咕嚕咕嚕灌了半杯,狠狠戳了戳白跡的手指:“下次再這樣,你試試看!”

白跡笑意愈深:“嗯,不會了。”

紅哼唧了一聲,別過頭,和巳甲講起适才發生了什麽。一旁封零聽見宛斯琉爾遭到白跡愚弄,哈哈大笑起來。

白跡散漫地歪過頭,将白司身影盛裝在紅瞳裏,懶慢地問:“哥哥在為此憂慮?”

白司淡瞥他,颔首。

“不必憂慮。”白跡未看他,嗓音裏笑意稍減,“宛斯琉爾生而好戰,開戰與否并非受你我左右,即便提早,我們也可一同迎戰。”

白司凝眸,眉輕蹙:“不必。”

“哥哥果然拒絕,那便讓我猜猜。”白跡低笑,眸光顯露狡黠,“此前哥哥對我生疏客氣,便是為推遠我,如此一來即便我再瘋,哥哥也是無動于衷。”

“至于為何要将我推遠,略做推理便可知,哥哥要聽麽?”

見白司不語,他湊近過來,附耳輕聲慢慢道:

“首先,此次來風冥,若最終确認宛斯琉爾即為兇手,那麽哥哥定然是要對他動手,而我若也參與其中,那麽即便成功,于世人而言,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弑父孽種。”

“其次,若是此行複仇失敗,那麽哥哥也可借助此番态度,令我因此對哥哥懷恨,以便令我主動與哥哥斷了關系。”

“最後,再進一步,倘若此行複仇失敗且宛斯琉爾一怒之下向東靈發起戰争,那麽此種恨意,還可令我遠離此場戰争。”

“所以……”他勾起唇,眸光暧昧萬分地逡巡于白司眉目之間,“截殺崖之上,我刻意發了怒。而哥哥那時維持漠然神色,心底,又在想什麽?”

修長的指抵上白司倏然泛紅的眼尾,掐着小痣,指腹摩挲:“是在期待我離開,還是害怕我離開?”

白司側過眸,以拳掩唇,嗆聲咳了起來。

白跡因此止了動作。

“哥哥。”他在咳嗽聲裏喚他。

終有一日,我會讓你走出漆黑恐懼,站到陽光之下,不再回避我的愛意。

*

天将入暮,鳥雀歸巢。

為恢複體力,幾人尋了一處小型旅店歇息。

白跡自櫃臺處領取了房間鑰匙,笑着回頭示意:“還剩兩間空房。”

紅抱着一盒巳甲買來的水晶草莓,扔一只到口中,鼓着腮幫子快速道:“那就我們三人住一間吧。”

封零一口氣将自己的草莓吃完,蠢蠢欲動要搶奪紅的那盒,被巳甲摁住。

巳甲溫笑着道:“也好,我帶着孩子們先休息。”

言畢接過鑰匙便要離開。

可怎料,紅猝然發出尖叫,草莓滾落一地,她睜大雙眼,望向白司身後。

巳甲蹙眉,随之看去,卻見那裏不知何時,已無聲趴着一個人。

濃郁腥氣裹挾着那人,如黏液灌入所有人的鼻腔。那人周身衣衫褴褛,無法看清原本衣着。他掙紮着,如同一只匍匐于地的肉塊,幾乎沒了人的形狀。斷了右臂與左腿還在大肆滴血,而腹部之上腸腔破開,血肉模糊,周身盡是凝固的深褐血跡,幾乎看不清面容。

他用盡力氣擡起左手,要去拉拽白司的衣擺,破損的唇吃力開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下一瞬,在他擡起臉來的剎那,白司雙瞳劇縮。

“凜……”封零亦是僵在原地,吶吶脫口道。

那竟是凜風将軍。

白司毫不猶豫躬身下去,拽住那只血跡斑斑的手腕,銀白異能随之疾速湧入其中,凜風終于得以勉強發聲。

“無常……”

他嗓音沙啞,如粗粝摩擦,忽斷忽續。

“……無常将軍……正……蔻玉鎮大肆殺人,全鎮……無人幸免,全部被……他還要再……再殺……”

“少主……”他的手沒了力氣,卻阻止了白司的異能輸入。他拽着弑神官的衣袖,落下最後的、卻未能講完的祈求,“您……救救……那些孩……”

您救救那些孩子吧。

斷指在雪白的衣袖間落下血痕,白司掌心的手腕停了脈搏,他怔在原地,似是忘了如何呼吸。

良久,四下無聲,夜色漸濃。

昏暗朦胧的燭光裏,白司直起身,他似是想要說些什麽,身體卻不穩地晃了晃。

白跡邁步上前,堪堪将他接入懷中。

“巳甲先生。”

白司輕喚道。他垂着眸,眸光落在那血跡之上。刺目血跡刺痛了灰眸,灰眸卻一眨不眨不願挪開,于是轉瞬便泛起無數細密的血絲來。

他雙唇在動,全憑本能在開口:

“凜将軍生于北境舊聯合都城,可否勞煩您,送他回家。”

巳甲點頭,輕柔地答:“好。”

“有勞。”白司壓抑咳嗽,喘息一瞬,仰頭望向白跡。

蒼白的唇翕動,他發着顫,喚他:“阿跡。”

“嗯。”白跡緊緊攥着他的手。

灰瞳溢滿哀色,漠然強大的弑神官此刻終于流露脆弱。他被那臨死之前的祈求壓彎了脊骨,抓着自己深愛的弟弟,戚戚地道:“戰況危急,而我所剩異能已然耗盡,可否求你,求你……”

他沒有言畢,眸中自厭濃郁,白跡卻在此刻彎起眸,安撫一般吻了吻他的額頭,笑着輕聲說:“好。”

“我答應你,哥哥。”

*

東靈戰場,人間地獄。

熊熊烈火狂燒起來,滾滾濃煙沖向天際,四面皆是人聲,無論面朝何處,皆會遭血跡噴濺面龐。

慘叫、哀哭、嘶吼、啜泣。

染血的馬蹄踩着無數破碎的屍體,走一步,便颠顫不已。

白跡伸手,弑神官的衣擺自他指尖拂過,卻未曾被他抓住。白司自馬車之上躍下,跪倒在地面。與他咫尺處,一位瀕死的男孩被壓在父親與母親身下,又被炸炮炸失了雙眼。

男孩哭不出聲音,只是長大嘴巴,發出虛弱的氣流。

弑神官扶起他,咬下手套,試圖他眉心之中注入療愈異能,然而異能已然竭盡,再也無法對其施救。

那雙蒼白骨瘦的手難以遏制地發起痙攣。

又被另一雙手用力握住。

白司仰頭,他的阿跡此刻再無笑意,血色紅瞳如即将墜入黑夜的熾陽,漆黑與血紅交染,他低頭望着男孩的面容。

片刻後,等哥哥痙攣稍緩,他輕輕拉開哥哥的手,從哥哥懷中接過男孩,扶着他站起來。而後,他與男孩額頭相抵,有磅礴的異能灌輸而入。

異能如力量之源,幫助男孩漸漸找回神智。

男孩動了動,腦袋上束發用的頭繩裝飾着鈴铛,鈴铛随之清脆作響。白跡在那響聲裏低低地開口。

“小孩。”他說,“這是我從貪婪主神那裏搶來的異能種子,現在,分給你一半。”

男孩發出悲傷的啞嚎。

“別怕。”白跡解下束發發帶,輕輕系在男孩雙眼之上。

“我們皆是被神明抛棄的孩子。失去眼睛,沒有關系。墜入地獄,也沒關系。”他說,“我曾活了下來,因此你也會活下去,你會遇到你愛的人,你會好好長大。”

“勇敢一點。”

男孩哭着踉跄站穩,被他攙住。他躬身背起男孩,将他安放在馬鞍之上,而後驅動馬調轉了方向,向着戰場之外。

馬因此大步奔跑起來。

猩紅塵沙飛揚,白跡閉上眼,溫柔的冷香裹入松木香之中,白司踮起腳尖,捂住了白跡的眼睛。

他隔着手背,吻了吻白跡的額頭。

他不曾開口,什麽也沒說。可他此刻,淚水在止不住地自下颔滑落。

白跡轉身,後退,屈膝跪下,仰頭喑啞地喚他:“哥哥。”

灰眸沉默低斂,安靜地、悲傷地,望着他。

白司彎下腰,聽到他的阿跡笑了笑,閃爍着紅瞳光彩,說:“請您賜予我勇氣。”

于是他伸出手,将掌心覆上漂浮着的雪白發絲。

他澀聲答:“好。”

白跡化作猩紅流光,一寸一寸消失了身形。白司彎着腰,似是背負千鈞,他蝴蝶脊戰栗,哭到嘶啞。

阿跡。

他的阿跡此刻浮上半空,紅瞳注視之中,唯有陸地邊緣的海浪分明,而衆生成了點點散落于岸邊的星辰,星辰被刺目血潮逼退,一點一點喪失活氣,陷入死寂。

那些聲音淡去,白跡雙瞳含冰,盯準了血潮來源處,那一枚最為漆黑的影子。

那就是宛斯琉爾座下的無常将軍。

白跡以手點入額心,火種遭其一瞬點燃。灼燙火流轟然爆出,掀動他身後衣袂獵獵翻飛,熾紅火焰膨脹開來,将他整個人化作一只巨大的火球。

“阿跡。”火球中央,他代替哥哥低語,如同詛咒,如同祝福,一字一頓地命令道,“勇敢一點。”

所有人在這一瞬仰頭,驚恐望見天際悄然多出一只太陽,他們倉皇失措,可太陽如同有所感應,咆哮一聲,向下俯沖而來。

“那是什麽?”無常将軍聽得喊叫,原本正殺至酣暢,于是摘掉頭盔,露出綠色的眼睛,眯眼望向太陽,豁然色變。

可已然躲避不及。

這世間無人能夠阻擋太陽,太陽撞了過來。

無常的那雙綠色眼睛被火光點燃了,腐蝕般的痛意朝他噴湧而來,吞噬了骨骼,他不由自主地猙獰張大嘴唇,眼角寸寸皲裂,面龐剎那被燒得變形扭曲,一種強大的吸收異能之力如重力般壓下,盡數吞沒掉他所有異能,連同他的身軀一起——

轟——!

眨眼之間,煙消雲散。

所有的風冥異能者發了瘋,他們并不認識那位白發紅瞳的青年,只知他殺掉了他們的将軍。而此刻,眼看那太陽異能耗盡,無力摔跪在浪潮之中,無數人蜂擁而至,召動異能欲要向他複仇。

幾乎是同一瞬間。

那青年阖上雙眸,向後仰倒墜落,遭滔天巨浪一瞬吞噬,消失在蒼茫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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