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人

求人

第六章  求人

小江飛身而去,只餘下馬文才靠在樹上,動彈不得。

小江走之前,考慮到了馬文才這樣一動不動要保持兩個時辰,将馬文才靠在樹杈之中,擺放了一個比較舒适的姿勢。某些時候,小江總是考慮得很體貼。

但是他馬文才不需要這樣的體貼,他只要對方聽話。

為什麽不聽他的話,為什麽要獨自一人去面對那群死士?

他不需要,他馬文才不需要別人為他豁出命來,他不需要別人的關心,也不需要別人的付出。

馬文才心如火焚,但是他的身體卻絲毫動彈不得。

小江也不知道使得是什麽邪術,他就是不能動彈,看來真要等上兩個時辰才行。

後背的箭傷還隐隐作痛,但是這絲毫影響不到馬文才的思慮。

這兩個時辰,他不能動彈,所以他更要仔細想想,到底這群黑衣人從何而來?

這群黑衣人明顯就是士族豢養的死士,針對他而來。

在尼山書院,他得罪過的就只有王藍田。但是士族的死士,絕不可能是為了一點點同伴争吵出動。對方要置他于死地,必然是為了巨大的利益。

什麽利益,值得王家如此出手?

“北伐。”

馬文才忽然想到小江篤定的謝安會北伐,忽然心中有了思路。

Advertisement

謝道韞到此,除掉授課,莫不是為北伐挑選将才?

除掉了馬文才,那麽尼山書院裏,既是大家出身,又堪上乘的,也就是王藍田了。

不對,僅僅是為了這個,也不至于如此。太原王氏雖然沒落,但是絕不會把資源都投注在一個王藍田身上,肯定還有原因。

淝水之戰之後,謝安為了安定人心,讓桓石民為荊州刺史,命桓伊改鎮江州,桓石虔鎮豫州,使三桓統轄三州。

江州附近的新安郡暫時還無人居其位,如果謝安要北伐,必定要在此處安插人手,哪怕是看住桓氏一族也要這樣做。

馬文才靈光一閃,立刻明白了這是為了新安郡。

新安郡地處要塞,物産豐富,絕對是大好的領地。如果就近調任,那麽很有可能就是他爹會被調去此處。可是如果這時候馬文才死了麽?

馬太守年近半百,身下就只有馬文才一個兒子。如果就此死在這裏,馬太守必會不甘,勢要一個真相。這次演武是謝道韞主持,馬家對上謝家,就算絕無勝算,也能讓謝家頭疼不少。

到了最後,這新安郡只怕就落入王家的手中。

馬文才想到此處,心中恐慌更深了。對方既然布下了這等局面,那麽肯定是要不留一絲痕跡,派來的死士也只怕不到目的不罷休,那麽小江除非把他們全殺了,否則絕無生機。就算小江身手了得,又怎麽能對付得了那麽多死士?

小江這樣做,不過是飛蛾撲火,引開他們的注意力罷了。小江這是在用命為自己拖延時間。

只要兩人久久不歸,謝道韞必會發現不妥,等到謝道韞帶人找來,那麽這場風波才可以算是真正過去。

為什麽?就因為自己救了他嗎?所以你可以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嗎?可是你有沒有問過我,你的這條命,我想要嗎?

馬文才心中悲憤不已,但是卻依舊絲毫不能動彈,只能一點一點的挨過時間,讓時間慢慢地流逝。

小江将血跡處理過之後,又在林間做了一些布置。

他不知道來的黑衣人有多少,既是這樣,做些陷阱,省一點力氣是一點。

他不能帶馬文才貿然回書院。對方既然在書院的演武中布下陷阱,那麽表示書院裏必然有他們的內應。眼下馬文才受傷,最好的辦法還是等,等到謝道韞發現他和馬文才不見了,前來搜尋。

他不知道這群黑衣人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對于這個年代,他還是太過陌生。他只知道,這個書院裏,目前可以信任的只有謝道韞和祝英臺他們了。

眼下大家都在演武的山林,他帶着馬文才貿然回到書院,很有可能會受到對方的伏擊,所以他選擇了這個密林,等着黑衣人前來,一一斬殺。

等小江把最後一個陷阱布置好,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黑衣人果然緩慢地搜尋過來了。

馬文才猜測得并沒有錯,來人正是太原王氏的死士,天地玄黃四組。

天地玄黃每組共有八人,這次為了殺馬文才,每組派出了四個人,可謂半數出動,是要殺馬文才于此處了。

他們本以為此次任務非常簡單,馬文才雖然武藝了得,但是畢竟只是一個學子。而跟在他身旁的書童更是弱不禁風,毫無戰力。因此他們以為這個任務頃刻之間就能完成,甚至在袖箭上都沒有擦上毒藥。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弱不禁風的書童居然是一個難得一見的高手,頃刻之間就斬殺了天一,他們還沒回過神來,那個書童已經帶着馬文才飛身而去了。

剩下的十三人循着血跡一路追尋,才停在了最後的血跡之處。

夜不入林,因為在深夜的山林,你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

血跡停留在一堆生長得非常茂盛的雜草前面。

江南三月,草長莺飛,這些雜草長得已經有人這麽高了,基本看不清草叢中有些什麽。

黑衣人躊躇了一會,沒有上前。

過了一會,天二提劍上前。他們天字部出師未捷,天一就死于對方之手。他們必須比其他部更加用心才行。

天二撥開草叢,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聽得一聲弦斷的聲音響起。

紅繩斷,羽箭出。

三聲破空聲襲來,三根羽箭從暗處直射而來。

天二一個側身躲過羽箭,卻覺得喉嚨處一陣冰涼,似乎有什麽液體流了出來。

天二只看到一雙冰冷的眼睛,便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小江艱難地喘了一口氣,見到對方已經徹底死了,這才松懈了心神。

他本來就沒有想過羽箭能射死來的黑衣人,他需要的只是對方躲過來的一瞬間,那一刻內力注入木劍,一劍封喉。

小江抛下手中的木劍,将黑衣人手中的長劍撿了起來。

來人有十三個,死了一個,還有十二個。

小江擦了擦自己嘴邊的血,又運氣隐入了草叢之中。

“天二,天二!”黑衣人見羽箭聲後,天二就沒了聲響,忍不住叫了起來。

“不必等了,我們進去。”地一開口道,“再拖下去,謝道韞只怕就要尋過來了。這次我們天地玄黃半部出動,如果還殺不死馬文才這個黃口小兒,只怕大家都要以死謝罪,不必回去了。”

“好。”玄一想到這裏,也就同意了。

天地玄黃是四個分支,若是四支隊伍,必然是四人,八人,十二人,十六人這樣的數字。

可是先前殺了一人,來人十三,一共是十四人。

十四人,也就說還餘二人并不在這裏。應該是埋伏在書院。

算了,那兩人是管不了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十二人。

小江搖了搖頭,下定了決心。

十二個死士一進草堆,就發現了天二的屍體。

“一劍封喉,木劍居然能使出這樣的力道,好身手。”地一看了天二的屍體,屍體旁邊還扔着一柄帶血的木劍,可見天二就是被這柄木劍殺死的。

十二人分來四組,往草叢的四個方向開始探查。

小江見天一天二兩人而行,心神一轉,立刻就做出了判斷,便知道此處便是突破口。

草叢忽然微微晃動,天一天二立刻轉身,一時劍光微閃,天一天二只覺得殺氣襲來,立刻往後急退了四五步,這才躲開了小江的劍鋒。

小江見一擊不中,立刻劍招變化,向左邊橫去,天一避閃不及,當即被刺中了腹部,半跪在地上,血流不止。

天二見狀,連忙上前相助。天二長劍刺去,卻被對方一個轉肩閃過。

卻見對方一躍而起,從空中劈頭砍下。寒光一閃,天二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好身手,閣下有此等本事,又何必屈居在馬家做一個小小書童呢?”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小江收劍看了一下四周,這場打鬥驚動了其他的黑衣人,剩餘的死士都已經一一靠攏而來了。

“只要閣下願意,太原王氏必然掃榻相待。他馬家能給的,王氏一定可以雙倍份上。”玄一見此處只有這個書童,就知道馬文才被對方藏了起來。這個書童本事如此之高,不過一息之間,天字部已經全軍覆沒。他們剩下的三部聯手,也未必是這個書童的對手,與其拼個你死我活,不如試着招攬對方。

“我勸閣下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

小江一眼掃過,發現眼前的黑衣人不過九人,還有一人不知藏于何處。

既然是這樣,那就只有逼得他出來了。

小江二話不說,将長劍握在了手中,頓時劍氣大盛。他學的是殺人的劍,他知道什麽樣的角度最能置人于死地。

內力只能用于瞬息,小江一躍而起,一劍長虹突然化做了無數光影,向黑衣人當頭灑了下來。黑衣死士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一夕之間,這九人的周圍都已經在劍氣的籠罩之下,無論往哪個方向,都閃避不開了。

劍光漫天,劍如閃電。

黑衣人只覺得過這一瞬如此的漫長,又如此的短暫,他們甚至來不及拔劍,就已經命喪當場。

“我也送你一句話,殺人的時候,不要多話”

小江收回長劍,地上已經躺了九具屍體。

血水順着劍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泥土裏。

就在這一刻,陡然生變。

一柄袖箭從後面襲來,小江一個轉身,卻被袖箭堪堪擦過了肩頭。

肩頭頓時傳來一陣劇痛,小江看了一眼傷口,

最後一個黑衣人從草叢中走了出來,他非常小心地看着握劍的小江,來到了他同伴的屍首旁。

“上一次是我們大意了,但是這一次我在袖箭上擦了毒藥。”

黃四看着小江,開口道:“告訴我馬文才在哪,我就給你解藥。”

他當然想為同伴報仇,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殺死馬文才。做為死士,任務比他們的命更為重要。

小江忽然笑了起來,對着對方說道:“好,你過來,我告訴你。”

黃四往前走了三四步,便停了下來。

這裏離小江還有一丈之遠,這個距離足夠安全。

“你現在可以說了,我能夠聽見。”黃四謹慎地開口道。

卻見小江猛然向前一躍,長劍橫削過去,當即在對方的脖子上劃過一道劍光。

“你……難道……不……怕……死?”

黃四沒有想到,小江居然會不要自己的解藥來殺自己,更沒有想到這一丈的距離并沒能擋住對方。

“我生平從不受人威脅。”小江看着對方,冷靜地說道。将命脈留于他人之手,從不是他的風格。

等到黃四直直倒在了地上,小江這才将一口血噴出,猛烈地咳嗽起來。

小江用劍支撐住自己,才沒有倒下。毒發比他想象得還要快,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恍惚了。

小江忽然覺得手背有一點兩點的冰涼,難道是血水?小江疑惑地看了一下手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兩顆透明的水珠。小江慢悠悠地擡頭,才發現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大雨傾盆,頃刻已至。

如潑,如倒,毫不留情,整個山林頓時陷入了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

不知道馬文才會被雨淋成什麽樣?小江忽然想到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沉沉地暈了過去。

馬文才從沒感覺過兩個時辰是這樣漫長的時間。縱然他已經把黑衣人的來歷想得清清楚楚,可是依舊不能動彈。他試了又試,兩個時辰始終是沒有到。

小江現在是怎麽樣?那群黑衣人沒有發現自己,也許會留下他的命來逼問。一想到這一點,馬文才又害怕又慶幸。害怕會這樣的結果,又慶幸也許會這樣的結果。

對方應該會留下小江的命來逼問,他應該還活着的。

馬文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會活着的。

當雨水落在他的臉上,他試圖伸手去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是能動了。

馬文才立刻從樹上躍了下來,往山林深處尋找小江。馬文才幾乎不必尋找,風雨中傳來的血腥氣就告訴了他小江在何方。

血水順着雨水從遠處一路流過來,馬文才順着源頭一路奔跑過去,果然在草叢中間找到了小江。

他還站在那裏,用一柄劍支撐住自己,沒有倒下。

而他的四周,是十來具黑衣人的屍體,全部都是一劍封喉,沒有例外。

馬文才本來應該去搜尋黑衣人的身上,看看有沒有太原王氏的印記,但是眼下馬文才并沒有做這些事情。他徑直奔到了小江的身邊,剛一伸手,小江就倒入了他的懷中。

馬文才摸到小江肩上的傷口,心中一凜,有些顫抖地伸出手放在了小江的脈搏上。

還好,還活着。馬文才長籲了一口氣,心也定下了不少。

但是眼下的情況,并不算太好。這樣的暴雨,就算小江現在還活着,也只怕很難支撐回到書院。

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就在馬文才心中焦慮萬分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梁山伯的聲音。

“馬文才,小江,你們在哪裏啊?”

遠處有火光映動,是尼山書院的學子前來尋找了。

馬文才第一次覺得梁山伯的聲音是那麽動聽,連忙大叫起來:“我們在這裏!”

“找到了!”梁山伯聽到了馬文才的聲音,立刻驚喜地大叫起來,和衆人往這個方向趕來。

原來演武之後,謝道韞發現少了小江和馬文才,就讓人前去尋找。衆人找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結果天又下起了大雨,衆人皆以為明日再尋。唯有梁山伯堅持再往山林深處找一個時辰,衆人見他堅持,也就多尋了一個時辰,這才恰好發現了重傷的馬文才和小江。

衆人手忙腳亂地将受傷的兩人帶回書院,立刻送到了王蕙王蘭姐妹手中。

小江肩處受傷,又昏迷過去了,是為重傷。王蘭幫對方包紮了傷口之後,立刻為對方把脈。

一把脈,王蘭立刻搖了搖頭。

“不行,江公子身中劇毒,這毒我從未見過,只怕一時之間難以解開。”

“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馬文才沖上前去問道。

“這毒霸道異常,現在已經入了血液,如果沒有什麽解毒良藥的話,只怕江公子熬不過今晚。”王蘭看着小江慘白的臉色,有些惋惜地低下了頭。

馬文才聽到這話,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沖出了房門。

“馬文才,你傷口還沒包紮,你跑什麽!”王蕙拿着藥剛從內間出來,就看到馬文才沖入暴雨之中的背影。

馬文才一路沖到了謝道韞的居室,直直地跪在了謝道韞的門外。

謝道韞早已知曉梁山伯将受傷的兩人帶回來的事情,剛想出門查看,就看到馬文才跪在了她的門口。

“馬文才,你這是做什麽?”

“求先生救小江。”馬文才看着謝道韞,堅定地說道。

“我如何救他?”謝道韞沒有想到,馬文才居然是為了小江向自己下跪。

“他身中劇毒,需要解毒良藥。昔日葛洪供奉于謝家,留下了五枚丹藥,據說可解百毒。我知道其中一枚,就是謝先生的嫁妝。”馬文才在聽到王蘭說的解毒良方的時候,立刻就想到謝家的丹藥。

謝道韞收斂了神色,看着跪在雨中的馬文才,面不改色地說道:“我若救他,與我有什麽好處?要知道,這可是千金難求的丹藥,世間就五枚而已。謝家并不做虧本的買賣。”

她很想知道,馬文才能為對方出得起什麽樣的代價。

馬文才擡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若救他,我便願為市鞍馬。”

從此歸于謝家門下,替謝家征戰沙場。

“不過一個書童,何至于此?馬公子不是說過一将功名萬骨枯,他人之命,馬公子并不看在眼裏。”

“小江不是其他人。”

謝道韞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為你這句話,我願意救他。”

“多謝先生,我……”馬文才還想說什麽,就被謝道韞伸手攔住了。

“你不必歸于我謝家門下。這顆丹藥,是我送給小江的。”謝道韞看了身後的丫鬟一眼,丫鬟立刻從房中拿出了一個木盒遞給謝道韞。

謝道韞将木盒遞給馬文才,開口道“去吧,他在等你。”

“先生大恩,馬文才沒齒難忘。”馬文才接過木盒,立刻往藥方奔去。

謝道韞看着馬文才在雨中離去的背影,對着丫鬟開口道:“我們回去了,我想暫時不需要我去看他們了。”

“小姐為何将丹藥給了他們?”丫鬟不解地問道。

“大概是因為真心二字吧。”謝道韞悠悠地撐着傘,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房間。“回去吧,還要給叔父回信呢。”

這北伐的猛将,她已經尋到了。

馬文才,我不需你投入謝家門下,也不需你報答,只希望将來你在北伐的戰場之上,能記住不是旁人這四個字,對無辜民衆多一份手下留情吧。

PS: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馬文才的意思是,從今以後我願意給你們謝家打戰。

又PS:葛洪是東晉名醫,這裏是随便借個名字用用。我們馬公子還是很帥的,關鍵時候很給力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