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悸動
悸動
第七章 悸動
有了謝道韞的丹藥,小江的脈象果然恢複了不少。
王蘭長舒一口氣道:“葛先生的丹藥果然不同凡響,脈象已經好轉了很多。現在只要過了明天,就沒什麽大事情了。”
王蘭看了看渾身還濕透的小江,轉頭對已經換好衣服的馬文才道:“現下還有一件事要麻煩馬公子了。”
“蘭姑娘但說無妨。”馬文才仔細地看着小江的面容,小江的臉色依舊是蒼白的,看不出什麽變化,不過王蘭既然說脈象好轉,那就應該沒關系了。
“江公子身上的衣服被大雨全部打濕,現下需要為他換身幹淨的衣裳。”王蘭看了王蕙一眼,王蕙從內廂拿出一套幹淨的被褥和衣服,遞給了馬文才。
剛才事急從權,就沒有來得及為小江換衣服,直接放在了藥房內廂的床上。現下床和小江都是被打濕,若不及時更換,夜深露重,很容易風寒入侵。
馬文才連忙搖了搖頭,“不行!”
馬文才沒有想到王蘭居然提出了這件事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喂,馬文才,小江好歹是陪你受的傷,你幫他換件衣服怎麽了?”王蕙見馬文才居然拒絕,當即柳眉倒豎,語氣也不好起來了。“就算小江以前是你的書童,現在大家都是同窗,你為他換件衣服也不算辱沒你馬家大少爺的身份。”
雖然衆人沒有明說,但是王蕙從兩人的受傷情況大概也猜出了小江這次是受馬文才波及。不然以小江的身份和性格,有誰會去針對他。沒有想到馬文才居然連為小江換衣服都不肯,也把自己馬家大少爺的身份看得太重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一想到要幫小江換衣服,馬文才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了幾分心虛。
“馬文才,你這人可真是……”王蕙還想說什麽,王蘭開口阻止了他。
“好了好了,別吵了。既然馬公子不肯,小蕙你去找一下祝公子,讓他過來幫忙換個衣服吧。”王蘭見馬文才如此,以為他畢竟大家出身,小江又曾是他的書童,為他換衣服,馬文才的确是心中難以接受。
既然如此,那就去請祝英臺幫忙好了。想來祝英臺對小江的态度一直很好,也不會吝啬幫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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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聽到要請祝英臺過來給小江換衣服,馬文才當即站了起來,嚴厲拒絕了這個提議。
“絕對不許祝英臺過來換!”
小江平日裏就對着祝英臺另眼相看,若是讓祝英臺來換衣服,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喂,馬文才,你這也不肯,那也不肯,難不成要我這個黃花大閨女替江公子換衣服。雖說江公子是不錯,但是我也不是這麽随便的人。沒有三媒六聘,我是不肯依的。”王蕙說着說着,開始越扯越遠了。
馬文才見狀,一把搶過對方的衣服和被褥,開口道:“我來換!”
說完,就将王蕙和王蘭二人請出了房門。
馬文才緩步走到床邊,小江依舊在昏迷之中。
可能是因為失血又被暴雨淋過的緣故,他的唇色到現在還是一片蒼白,出現難得一見的脆弱之感。
馬文才握了握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心內道:沒事,只是換衣服而已。
馬文才将手輕輕覆在了小江衣服上,指尖輕觸,小心仔細地解開對方的外裳。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一樣的藍白外衣,小江穿起來總是特別好看,似梨花飄雪,潇灑出塵。
馬文才好幾次上課都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小江的側影,看他穿着藍白學子服端坐那裏的樣子,安靜而又從容。
馬文才回想過去,指尖一不留神,就碰到了對方的胸口。
馬文才像是被什麽燙到了一般,連忙把手縮了回來。
冰涼而柔軟的觸感,馬文才看着自己的手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忽然有些害怕繼續為對方換衣服,因為外衣已經脫完了,再脫內衫的話,必然是會碰到對方的身體。
就在馬文才躊躇的時候,小江發出了低沉的幾聲咳嗽聲,讓馬文才回過神來。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如果不盡快給小江換好衣服,只怕他又要咳上半個多月了。
想到這裏,馬文才眼觀鼻鼻觀心,連着吸了好幾口氣,一鼓作氣上前,手忙腳亂地給對方換了衣服。
小江的身體比馬文才想象的還要瘦弱幾分,背上肩上還有一些陳年的舊傷痕。
自己明明知道,這個眼前看起來虛弱無比的人,殺死了太原王氏傾巢而出的全部死士。
這雙看起來沒有什麽力氣的手,卻能夠一劍封喉,不留活口。
但是自己還是會擔心,擔心自己對方穿衣服的時候,一用力就會折斷對方的手腕。
他不自覺地放柔了力氣,卻還是擔心弄疼了對方。
等到馬文才好不容易将衣服換好,已經是兩刻鐘之後了。
馬文才又将被打濕的被褥也換了過來。
等到一切都收拾完畢,馬文才這才喘了一口氣,坐到了床邊。
而門外也響起了王蕙的叫聲,“馬文才你會不會換衣服啊?不會的話我去叫祝公子了。”
馬文才起身去把門打開,然後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見王蕙閉上了嘴巴不再開口,馬文才才開口道:“衣服和被子我都換好了,不知道小蕙姑娘還有什麽事情?”
“沒有什麽大事了。接下來只要馬公子喝過藥就可以回去休息了。”王蘭上前将一碗藥遞給馬文才。
馬文才的箭傷雖然有小江最初處理了,但是後在暴雨中沖刷,又抱住小江在馬上疾奔回書院,傷口早已經再次崩裂了。
王蕙為他重新處理了傷口後,自然還需要吃幾幅生津止血的藥。
馬文才接過藥,一飲而盡,又忙問道:“那小江呢?”
“江公子暫時不能服藥,等明日他醒來再說。至于晚上,這裏自有醫仆在藥房看着,馬公子不必擔心。”王蘭看了看更漏,已近亥時,她和妹妹也該去休息了。
“我留在這裏,等他醒來。”馬文才想也不想地做出了這個決定。
“這……恐怕不太妥當,馬公子你身上還帶着傷。”王蘭有些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想不到,你馬文才還是有點良心的嘛。”王蕙搖了搖王蘭的胳膊,“姐姐,就讓他呆着呗。難得他有情義一次,我們就成全他呗。”
王蘭見馬文才執意如此,又有妹妹在旁邊使勁敲邊鼓,也就同意了。
亥時已過,轉眼間就到了子時。
窗外夜雨如注,房內燈光如豆。
馬文才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沉睡中的小江。
小江,你到底從而來?
你有這麽好的本事,為什麽要留在馬家?
為什麽要留在我的身邊,做一個小小的書童?
為什麽願意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馬文才有很多問題想問小江,但是到了最後他也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過對方額頭的發絲。
你還活着,就足夠了。你不願意說,那麽我不會問。
半夜時分,小江忽然開始發起燒了,轉而說起了胡話。
“無忌,我沒有怪你,真的。做這個決定是我心甘情願……”
馬文才眉頭一皺,無忌,這個人是誰?為什麽小江說不怪他?
“小魚,沒事的。真的,沒事了。”
小魚,這又是誰?
“雪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雪雨,這又是哪個人?這個名字一聽就像是女子的名字,小江說對不起,莫非……
馬文才看着燒得臉頰通紅的小江,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情緒。
算了,不管這些是誰了,總歸是過去的事情。現在在小江身邊的是他,他是小江現在唯一的朋友,這就夠了。
馬文才這般想着,起身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啜泣聲,非常輕微的啜泣聲,似乎是在忍耐着哭泣一般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
馬文才放下杯子轉頭,就看到原先還在說胡話的小江,已經在默默流淚了。
他在哭,只是哭得非常小聲,在使勁地壓抑着自己的哭聲,好像是怕被人發現一樣。
你的過往到底是什麽樣的?為什麽連在昏迷之中,你的哭泣都是壓抑的?
馬文才又回到了床邊,聽到了小江壓抑的哭泣聲下面的話語。
“娘……”
“娘,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江兒以後會很聽話,很聽話的……”
“娘,娘,你別抛下江兒……”
小江只覺得自己走在了一個極黑的環境之中,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只覺得肩上的東西越來越沉,越來越沉,但是他卻不能放下。他答應了他的娘親,他要為父報仇,為武林除害,他做到了,盡管到了最後他時日無多,但是他終究做到了。
黑暗之中傳來一陣光亮,在光亮裏,他看到無忌,無忌愧疚不已地向他道歉。
他搖了搖頭,“無忌,我沒有怪你,真的。做這個決定是我心甘情願……”
比起他,無忌更适合領導武林正道,無忌更适合做武林盟主。
聽完他的這句話,無忌就消散了。他看到了小魚。
小魚焦急地問他去了哪裏,有沒有事?
小江搖了搖頭,“小魚,沒事的。真的,沒事了。”
在東晉的這段日子,他過得很開心,他很知足。
小魚消散以後,出現的就是雪雨了。雪雨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小江知道,是自己辜負了這個女子,他除了對不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小江沒有想到,雪雨離開之後,出現的人居然是他的娘親心蘭。
小江很小就知道,自己是沒有哭的權利,從他卧底天門開始,眼淚于他就沒有必要了。
哭是軟弱的表現,天門裏不需要軟弱的人。更何況,笑着也是活一天,哭着也是活一天,小江更願意自己笑着活下去。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心裏就沒有想哭的時候。
很多時候他也會想,如果娘親還在的話,那該有多好。
他做到了娘親所有的期望,但是這段路太長太長了,很多次他都覺得自己要走不下去,很多時候,他也會想在娘親的懷抱裏靠一靠。不需要靠很久,只要靠一下就好。
這段漫長的路裏,沒有人知曉,沒有人理解,他一個人默默地走完了全程。
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小江才發現,自己孑然一身,無牽無挂。
小江知道,只要一說完話,娘親也會消失的。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娘親,不讓對方離開。
“娘……”
“娘,你別走,你別走好不好?江兒以後會很聽話,很聽話的……”
“娘,娘,你別抛下江兒……”
但是盡管他如此用來地掙紮,他的手卻還是什麽也沒有抓住。
馬文才看着小江在哭泣中喊着娘,然後伸出手在空中亂抓的樣子,最終伸出手抓住了對方的手心。
“我在這裏。”馬文才低聲地說道,将另一只手輕輕地蓋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小江似乎是被馬文才的手安慰道了,漸漸地又恢複了平靜,陷入了沉沉地睡眠之中。
哭泣過後的小江顯得十分脆弱,仿佛易碎的琉璃一般,一不小心就會破碎。
馬文才伸出左手,放到了小江的眼角,小江眼角的一滴淚珠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你也沒有娘嗎?
你知道嗎,我也沒有娘,我也很想她。
指尖的淚水轉眼間就消失了,馬文才盯着指尖,覺得他的心弦似乎被什麽撥動了一下。
這顆淚珠從小江的眼角落下,滴在了馬文才的指尖,最終卻停留在了馬文才的心中。
翌日天晴。
馬文才一開窗,陽光就撲了個滿懷,映在了他的身上。
小江一醒來,看到的就是馬文才穿着一身白衣站在窗邊。
清晨的陽光灑在馬文才的身上,白衣如雪,映的他如玉樹芝蘭,熠熠生輝。
小江一向都知道馬文才長得很好看,但是這是他第一次發現,馬文才原來還可以這樣溫暖俊秀,潇灑出塵。
小江心弦一動,覺得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
最終他只是開口說了一句“天氣真好,不是嗎?”
身後突然傳來小江的聲音,馬文才驚喜地回頭,發現小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來,半靠在床上了。
馬文才将窗戶支好,才轉過身走到了小江的身邊,收斂了神色開口道:“道歉!”
小江有些疑惑地看着對方,想了半天才開口道:“對不起,我沒有及時趕回去。”想來馬文才被雨淋了不少,心中有氣也是應該。
“不是因為這個!”馬文才顯然生氣了,語氣也開始重起來了。
小江思來想去,除掉自己沒有及時回去以外,并沒有什麽別的地方做錯了呀。
馬文才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壓根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馬文才咬牙恨恨地說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做我的書童,只需要遵守一條規矩就好。那就是聽話!你自己說一下,你昨天聽我的話了嗎?”
小江沒有想到馬文才居然還在為這件事情斤斤計較,這可真是……
小江搖了搖頭道:“昨天那種情況,我的決定是最好的辦法。”
“好在哪裏?好在你差點就命喪當場嗎?”馬文才見狀,就知道如果還有下次,小江肯定也會這麽做,不行,他一定要打消對方的這個念頭。“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你必須聽我的,不可以擅自行動,明白嗎?”
小江本想反駁對方,但是看到馬文才眼底的擔憂,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已經很久沒有人擔心過他了,難得馬文才這樣關心他,他又何必讓對方煩憂呢?
見小江如此聽話,馬文才的心情又好轉了幾分。
馬文才将自己在林中的推測告訴了小江,小江點了點頭道:“那群黑衣人招攬我的時候,的确說了太原王氏,看來你的猜測是正确的。”
“他們招攬你?”馬文才一下子抓住了重點,連忙問道。
“嗯,不過我拒絕了。”小江點了點頭道。
“”為什麽?那種情況之下,答應比拒絕更有活命的機會。”馬文才當然知道,對方是為了什麽招攬小江,但是那種情況之下,他更希望小江能活着。
“沒有為什麽。”小江說完,卻見馬文才還是執意盯着自己,要一個答案。
小江想了想,笑了一下,開口道,“就算是因為你比王藍田好看吧。”
“不對。”馬文才極其認真地看着小江,反駁了對方。
小江見狀,也只得正色道:“因為你救過我。”
也因為我喜歡你這個朋友。小江将這句話藏在了心裏,沒有說出來。他不了解這個年代,也不知道對于馬文才來說,自己這樣來歷不明的人是不是能夠稱之為朋友。但是在他心底,他的确已經将馬文才當做了好友,所以在被黑衣人追殺之時,他才會先想到把馬文才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雖然馬文才嘴上不說,但這段日子以來,他對自己的照顧卻是顧及了方方面面。也許在梁祝這個傳說裏,馬文才并不是好人。但是對小江而言,馬文才是他來到這裏以後,第一個對他好而不求回報的人。
他願意把馬文才當做朋友,或者說當做知己。
小江笑眯眯地看着馬文才,不知道他對這個答案是否滿意。
誰知道馬文才卻一轉頭,轉移了話題。
“你放心,你所受的傷,我必要王家百倍償還。”
馬文才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小江這樣的回答,心底卻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明明這是最有可能的回答,但是他卻覺得還是缺了點什麽。
他到底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隐隐覺得,小江所說的,都不是他想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