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陽錯

陽錯

第九章  陽錯

馬文才奔到祝英臺的房間,卻看見她正端坐在房裏面刺繡。

都女扮男裝了,就不能扮得徹底一點嗎?

“馬文才,你來我房間幹嘛?”在銀心的示意下,祝英臺這才發現馬文才站在了門口,連忙放下手中的刺繡開口問道。

“小江不在?”馬文才本以為小江會在祝英臺這裏,誰知道小江居然不在。

“小江這個時候應該在後山看落日。”祝英臺想了想小江平日的喜好,有些疑惑地答道。“你不知道嗎?”

小江喜歡看落日的嗜好,她以為馬文才早就知道了。

馬文才這才想起,這個時候正值落日,小江他喜歡看落日,應該是在後山看落日。自己真是一聽到祝英臺是女的就慌了神。

“我自然知曉,不用你提醒。一個大男人,窩在房間裏繡花,可笑至極。”馬文才留下這一句話,就又匆匆地離開了。

祝英臺不可置信地看着馬文才,轉頭看了自己的丫鬟銀心一眼,開口道:“他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嘲諷我刺繡嗎?”

銀心的頭搖得好比撥浪鼓,“不知道,也許馬公子想法與旁人不同吧。”

主仆二人讨論了一會,最終得出了,馬文才是最近養傷養壞腦袋了吧的結論。

尼山書院建于山間,後山有茂林修竹,溪水綿延,也算是風光宜人之處。

馬文才知道小江似乎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事物,唯獨喜歡看日出日落。

來到尼山書院之後,一般到了酉時,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他都會去後山看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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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才趕到後山的時候,小江正站在山頭的一塊岩石上,靜靜地看着落日。

其身如竹,修長挺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相比較那日在林中的小江,此刻的他仿佛一柄被收在匣中的劍,收斂了所有的鋒芒。

夕陽的餘晖映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極長,仿佛天地之間只餘他一人,有一種說不盡的蒼茫與孤寂之感。

馬文才緩步走上前,小江并沒有回頭,只是開口道:“你來了,一起看夕陽吧。”

這段時間馬文才一直有意地避開了小江,但是對方似乎沒有發覺這一點,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馬文才原本有很多話想說,想告訴對方離祝英臺遠一點,告訴對方祝英臺是女的,告訴對方自己其實不是有意避開的,但是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應了一聲“嗯。”

兩人一起站在山石之上,看着夕陽一點點沉入了山峰。

“你為什麽喜歡看夕陽?”馬文才有些疑惑地問道。以前他只知道小江喜歡看夕陽,但卻從未去想過,對方為何喜歡?現在他突然想要了解這個背後的緣由。

以前他不問,但是現在他要弄明白。關于小江的事情,他都要弄明白。

“夕陽無限好,”小江認真地盯着夕陽,過了好一會才說,“只是近黃昏。”

就像他一樣,只餘下那麽一點點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在東晉,他過得很開心,所以他也變得貪心起來,他想活得久一點,活得再多一點。

可是他知道,這是一個奢望。每一次看夕陽的時候,他就會提醒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是不是該做好離開的準備了。

馬文才望着小江,這幾天他一直有意地在躲着小江,可是這種躲避并沒有讓他的心平靜下來。一旦獨處的時候,他的腦中就會出現小江的身影。他會想起對方烤魚時候的認真,對方下棋時候的專注,對方在林中長劍出鞘的鋒芒,以及對方哭泣時候落下的那一滴淚。

他無法專注地做任何事情,他的腦海裏全是這個人。

直到剛才看到山石上小江的背影,他的心才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仿佛只要與這個人待在一起,連落日也是最好的景致了。

小江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馬文才,卻不知道對方為何一直盯着自己。小江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開口問道:“我臉上可是沾了事物?”

馬文才搖了搖頭,開口問道:“小江,你覺得情分對錯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就無分對錯,只在于心。”小江不知道馬文才為什麽忽然問這個問題,但是一想到梁祝的傳說,他還是仔細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也許在傳說裏馬文才是梁山伯與祝英臺愛情故事悲劇的緣由,但是他對于祝英臺的感情,卻不是錯的。

馬文才看着小江,忽然笑了起來。

馬文才極少露出這樣的笑容,仿佛如金光破雲,又似春風融冰一般。

“是了,只在于心。”

是他沒有想明白自己的心,所以才會躲避躊躇。

明明是那麽明顯的事情,他卻一直沒有發現。

為什麽願意為了小江,去求謝道韞;為什麽在得知小江喜歡自己的時候,自己是欣喜而不是厭煩;為什麽在看到小江和祝英臺在一起的時候,情緒會如此的焦躁。

這一切一切的答案是如此明顯,他卻始終沒有發現。

因為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結。

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已經喜歡上了小江。

他喜歡小江,也許是從林中的那一次暗殺,小江為他不計生死開始的;也許是從後山溪水旁,對方為他烤魚開始的;也許是更早的時候,在河邊看到對方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心動而不自知了。

馬文才從來沒有喜歡過人,所以他不知道這就是喜歡。

但是眼下,他知道了。心悅君兮,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只要站在了那個人的身邊,就覺得一切都是最好的。那顆一直以來漂泊的心,終于找到了落地的地方。

馬文才很想将這一切告訴小江,但是他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告訴對方的好時機。

馬文才本就是傲氣的人,他并不在意世間禮法。他若心中有了對方,那麽他便只在意對方罷了。他最初逃避,只是因為他沒有想明白自己是何種心情。可是眼下他想明白了,那麽小江是男子這件事情,對于馬文才來說,是無關緊要的。

但是馬文才并不确定,兩人皆是男子這件事情對于小江來說,是否正是對方躊躇的緣故。

小江隐瞞,除掉自己的不能回應,是否還有這個原因呢?

既然如此,那麽眼下,就是讓小江先感受到自己的情深,對方才會有信心坦誠自己的情誼。反正他已經知道了,小江親不親口說,也不是那麽重要。更何況,馬文才相信,自己能夠等到小江坦誠的那一日。

馬文才伸出手,将手落在了小江的手背上,順勢握住了對方的手掌,牢牢地握住,不再放開。

“夕陽落了,接下來要起夜風了。我們回去吧。”

小江本想把手心抽回來,但是見馬文才握得實在有些緊,也只好作罷。

兩人手牽着手回到了書院,也幸虧是已經入夜時分,書院裏并沒有什麽學子走動,也就沒有引起什麽人的詫異了。

到了書院,馬文才這才戀戀不舍地把手放開。

小江的手并不柔軟。

小江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不像女子的柔荑,柔弱無骨。

更不要說他的掌心因為長劍的練劍,布滿了劍繭,更沒有女子的柔嫩。

但是馬文才卻覺得這樣剛剛好。

這是小江的手,那這就是最适合他的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雙手他既然握住了,他就不會再放開了。

小江不明白馬文才為什麽忽然開始總是想握着自己的手,但是辯不過對方的情況下,他也就随對方而去了。

祝英臺發現,馬文才和小江恢複了以往的關系,而馬文才對自己的态度則愈發的惡劣了。

以前她還能與小江說會話,現在馬文才已然将她當做洪水猛獸一般。她一與小江談話,不超過三句,馬文才必然出現,帶走小江。

最近書院風平浪靜,除掉秦京生把梁山伯的情詩貼在了大庭廣衆之下,再無其他的事情了。

不過此事最終完美解決,山長也沒有因此開除梁山伯,倒是讓秦京生有些失望。

不過馬文才最近極少管書院的事情了,而是陪着小江同進同出,一起下棋看落日了。

随着天氣漸漸開始炎熱,端午節悄然而至。端午休沐,謝道韞也要回到謝家處理一些事情了。

衆學子紛紛與謝道韞告別,謝道韞看了祝英臺一眼,又掃了馬文才一眼。

見馬文才的目光一直落在小江的身上,謝道韞忍不住勾起了一絲笑意。

真是少年心性,倒是不懼旁人目光,不錯。

馬文才和小江都非常感激謝道韞當日的出手相救。

聽聞謝道韞此回家,乃是為了相看,馬文才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絲相助之心。

“你的意思是我們偷偷去查一查謝先生相看之人的品性,這方法倒是可行,可是你知道謝先生相看的是何人嗎?”小江聽到馬文才的想法,倒是沒有反對。

“謝道韞相看的人是王凝之。王凝之此人乃是王羲之之子。王凝之坊間并無什麽風評,在王家諸子之中,并不算出色。也不知道謝安為什麽選中了他?”馬文才搖了搖頭道,“我們去看看,若是不好,就告訴謝先生,好讓她重新再擇。”

小江點了點頭,正欲說些什麽,又被對方打斷了。

“這次出門,必須事事都聽我的,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随意運氣。”

馬文才已經了解到,小江的武功的确很高,但是他心有宿疾,一旦運氣就會傷到心肺,咳嗽不止。自從知道了這一點後,馬文才更是明白了那日在林中小江為何會忽然咳嗽起來,而他那一戰,付出的艱辛遠比自己猜測得還要多。

小江只得把夜探王家的計劃吞回了喉嚨裏,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人暗中跟随謝先生,卻見了一場祝英臺女裝棒打梁山伯的鬧劇。原來謝道韞請了祝英臺代替自己,而王凝之也請了梁山伯代替自己相看,這才有了這一出鬧劇。

小江和馬文才兩人在房頂面面相觑,趁着客棧裏一番熱鬧,就連忙撤退了。

馬文才搖了搖頭道:“王凝之配不上謝先生。”

王凝之一個男子,居然連相看都要請人代替,這樣的人怎麽配得上寫意聰慧的謝道韞?更不要說王凝之的文章并不出衆,文采更是一般了。

小江也點了點頭,“此事還是你今晚去和先生談一下吧,王凝之并非良配。”

小江是在看到王凝之的字才想起來,史書所記載的他。

如果是他的話,他的确不是謝先生的良配,希望馬文才能夠勸得動謝先生吧。

謝道韞對于馬文才的拜訪十分驚訝。她不明白,馬文才為何而來,眼下又沒有什麽大事。

直到馬文才将來意提出的時候,謝道韞的神色才有了些許的改變。

馬文才是來勸說她退婚的。馬文才明明知道這樣的提議會給自己招來麻煩,但是他還是說出口了。她将丹藥送給馬文才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要馬文才的回報。她沒有想到的是,馬文才将這件事看得那麽重,重到他會為了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而奔走。

“王凝之并非良配,以先生之才貌,定能有更好的選擇。”馬文才認真地說道。

“我知道。”謝道韞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但是此事不會再有更改。”

“先生……”

“不必多言,你和小江的這份情我承了,但是此事我意已決。”謝道韞看着馬文才,打斷了對方的話。“端午過後,我就不會再回尼山書院了。這封手劄你替我帶給小江吧。這是我這幾年收錄的棋譜,送給他聊表心意吧。”

馬文才接過手劄,沒有再說什麽。

沒能成功阻止這場婚事,馬文才離開的時候顯然有些失望。謝道韞見狀,臨別贈言道:“人生在世,有時候身不由己,有時候心不由己。很多事情,就算你覺得最後結果可能是錯的,但是你總歸想去試一試。”

謝道韞自然知道王凝之的平庸,但是她還是被對方那一刻的稚拙所打動了,她願意勉力一試,哪怕最後結果并不盡如人意。

馬文才回到客棧,将手紮交給了小江,也把此事的結果告訴了小江。

小江對于此事的結果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謝道韞既然心意已決,那就不可再更改了。

對于謝道韞給他的手劄,小江将他小心地收藏起來。

第二日,馬文才去街上買一些節日所需的事物。這是他和小江過的第一個節日,他自然萬分重視,覺得該有的東西皆不能少。什麽五毒佩,艾草包,他都要去備起來。

小江留在客棧中,閑來無事就将謝道韞給的手劄打開來看了。

前面都是棋局,直到最後一頁,裏面夾了一封地圖,上面寫着“葛洪之處。”

想來這是葛老先生當年離開謝家隐居的地方,謝先生随手将地圖畫下,夾在這手劄中忘記取走了。

小江想了想,将地圖小心地收好。以後有機會還給謝先生吧。

馬文才買了一大堆的端午用品回來,其中自然包括了粽子。

小江看着粽子,開口道,“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口味的粽子?”

“什麽口味都有。”馬文才将粽子一個個剝開,放進碟子裏,再擺到了桌子上。本來這事情是可以交給小二去做的,只是馬文才想到,這是小江要吃的粽子,便怎麽也不肯假手于人了。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口味的,便各自都買了一些。”馬文才發現,小江并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口味。應該說,只要是食物,小江都會吃。所以他買了所有口味的粽子。

“都可以,說起來,我也很久沒在端午節吃過粽子了。”小江沒有想到,回到了晉代,他反而有了像普通人一樣過節的生活,而這一切多虧了眼前的這個人。

“這有什麽,以後每個端午節我都陪你吃粽子。”馬文才想也不想地開口說道。

“馬文才。”小江忽然放下碟子裏的粽子,喊了一下對方的名字。

馬文才放下手中的粽子擡頭看對方,不知道對方有什麽事情。

“多謝。”小江對着馬文才,露出了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仿佛如三月的春風一般,吹得人整個人心都柔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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